感覺到熟悉的波動，陶九知準確地找到了生息之眼所在的位置，桃花眼裏泛著柔光，這一笑才是今天首次灌注了真感情的，讓那頭看著的蕭佑薇無聲地紅了臉頰。

    “阿薇，很熱嗎？”尹昭兒關心了一句，發現她尷尬地躲閃之後，臉上的關切頓時變成了壞笑，“原來是不好意思了，如今大越多了一位睿親王，接下來就要多一位睿親王妃了吧？”

    蕭佑薇用帕子吸去唇邊的茶湯，淡淡地說：“我隻怕這錦上添花的東西裏還藏著刀子。”

    尹昭兒沉默了，隻有暗九始終抱著盲目的信任，直白地說：“爺不怕這些的，主子不用擔心。”

    兩人都被逗笑了，蕭佑薇順手往暗九嘴裏塞了一塊芝麻糕。

    人群寂然地分成兩邊，她似有所悟，在尹昭兒拚命眨眼的動作裏朝光亮處望去，玄色衣袍上的金線微閃，她傻愣愣地盯著這人肩上的鶴首，豔紅的色塊在她眼中慢慢變化成近似於心髒的形狀，回憶的大門一瞬間開啟。

    她想起了那年的花燈會上，這人從人群中間走出來，手上捧著一隻獨一無二的心型花燈。

    那天，她接下了花燈和錦囊，和這個人開始了之後種種糾纏。

    而今天……

    這人抓起她的手高高舉起，沉穩有力地告訴所有人，這個女子將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尹昭兒瘋狂地拍手叫好。

    這個將軍府的千金終於擺脫了最後一層貴女身份的約束，歡喜雀躍的模樣真實可愛，一隻手臂從她左側穿來，摟住纖腰，尹昭兒嚇了一跳，動作頓時止住，下意識以肘為武器向那側擊去。

    “傻姑娘……”沉悶的聲音，安撫住了尹昭兒，卻驚嚇了一群圍過來的貴女。

    清貴的世子爺微微笑著，學著陶九知的樣子將尹昭兒的手舉起，察覺到她細微的掙紮，笑意更深，“恰好有件事要宣布，初五是個好日子，我們也想在那日成親。”

    尹將軍捋著胡須和尹夫人站在人群那端，遙遙望著那邊麵頰通紅的女孩子，眼露不舍，旁邊的尹夫人已經摸出手帕哭上了，被丈夫沒好氣地凶了一句：“哭什麽哭，女兒能嫁個心裏有她的人，多好的事，要哭給老子回家哭去。”

    尹夫人止了抽泣，又說：“可，可是婚期這般緊促，哪裏準備得好？”

    尹將軍虎眼一瞪，“哪裏準備不好？之前給她準備的那些是都喂狗了？”

    他嗓門高，話說得粗蠻，旁人聽見難免會偷笑，蕭佑薇在那頭也聽見了動靜，尹昭兒臊得不行，直往她身後躲。

    其實尹夫人是心疼女兒，怕時間太短，做得不夠好，畢竟結親對象是地位超然的蕭王府，他們將軍府相比較來說隻能算是小門小戶，生怕哪裏不到位會讓女兒被人瞧不起。

    可尹將軍沒領悟到她的糾結，以為她單純是指女方家需要籌備的物資，於是想當然覺得，之前要嫁侯府時怎麽籌辦，現在就還怎麽著，隻不過是換了個新郎官而已。

    尹夫人跟他這個蠢驢腦袋說不通，一跺腳，挪去和女兒說話，不理他了。

    蕭佑薇壞笑著給尹昭兒遞了個眼神，心想，哥哥這個決定雖然唐突了些，不過也不錯，雙喜臨門，往後她就要多個嫂嫂了。

    次日清晨。

    蕭佑薇剛從後園裏回來，正走在回廊裏，下人跑來說睿親王殿下在前廳坐著，蕭佑薇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位睿親王，指的就是自家那個不省心的。

    突然變了個稱呼，的確不習慣了。

    這人一見她的裙擺出現在門邊，就滿臉是笑地將她帶到桌旁坐下，親手擰了熱帕子為她擦拭手臉，又殷勤地將食盒打開，一雙桃花眼閃著光，很有幾分討好的味道。

    “淮陽齋的素蓮餅，你先前嚐過一次說好吃，今天正好路過就帶了一盒過來，還熱著呢。”迷你的蓮花糕點被切成四分之一大小，送到嘴邊，蕭佑薇暈暈乎乎地張口接了，咀嚼一陣，問出了昨天沒機會說的話：“你這親王的爵位是怎麽來的？”

    “……”陶九知尷尬地笑笑：“大概是，嚇來的吧。”

    蕭佑薇追問了幾句，樂了。

    原來前幾天有折子遞上來，出自洪災重區的幾個官員，說是有一股勢力強勁的水匪順江而來，將盛放官糧的糧倉洗劫一空。

    本來處理政務的鳳公子、幾位老臣以及蕭佑安都同意出兵出糧鎮壓水匪，偏巧，那天陶九知去了。

    他把那聯名上書的折子抽過來一看，嗬，都是熟悉的名兒，全記在他的貪官冊子上。他當時沒有說透，隻是表達了質疑，懷疑是這幫官員私吞了銀糧，然後捏造出了這群水匪的形象用以頂罪，所以不同意再送銀糧去填這無底洞。

    一個資深老臣看不慣他的血腥行徑，反問他如果是官員監守自盜，為什麽還會向朝廷請兵？

    陶九知眼都沒抬：你知道出兵需要多少時間嗎？

    蕭佑安對妹夫是絕對相信的，當即跟他站在了一邊，這就形成了意見相左的對立雙方，幾個輔政大臣相信有水匪，他們則認為沒有水匪。

    本來不是什麽大事，隻要派人核實就可以了，說到底，是老臣們看不慣他之前動作太大，想仗著先皇的遺威為鳳公子撐腰，把他壓下去。

    陶九知不爽，發作了一陣，嚇到了原本在中間和稀泥的鳳公子。

    不歡而散之後，兩個男人很是心大地找了個地方喝酒聊天，宮裏的氣氛就不是很美好了，其中一個曾經追隨蘭相的老臣找到鳳公子，一番攛掇，最後一群人就想出了這麽一招，用親王之位安撫陶九知。

    也隻是安撫，這個親王的位子看似貴重，其實沒分來什麽實權，跟擁有大塊封地又能明著養兵的蕭王府，沒法比。

    對外，新上任的君主找了個很催淚的借口，說是感念這些年來受他良多照拂。

    “哈哈哈，他們是在怕你什麽？我瞧啊，這小美人兒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實在溫婉得很，怎麽到了他們嘴裏就成了吃人的老虎，哈，笑死我了……”蕭佑薇捂著肚皮直往後傾，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

    忽然廳外傳來一聲重咳，她回過頭一看，卻是哥哥。

    蕭佑安一臉詭異地把陶九知上下打量一番，眼神很是古怪：“溫婉？”

    看來，妹妹對這個詞的誤解，不是一般的大啊。

    “……哥。”小兩口私下調笑的話被親大哥聽去，總歸是有點尷尬。蕭佑薇紅著臉坐好，假裝無事地夾素蓮餅，大叫好吃，陶九知寵溺地望著她，怕她噎著嗆著，貼心地倒了杯清茶放在她手邊。

    落在蕭佑安眼裏，隱約有種恍然的感覺，轉眼一想，不對，妹妹總是這樣口無遮攔，盡說些輕佻的話，以後會不會招人不喜？

    蕭佑安覺得很苦惱：作為哥哥就是要給妹妹出頭的，可是未來妹夫閱曆比他深，算計別人是把好手，打架也比他強，以後要是妹妹真被欺負了，這場子可怎麽找回來？

    小兩口看著他表情變來變去，最後終於忍不住了，蕭佑薇問：“哥，這麽早過來是有事？”

    “叫他上朝。”蕭佑安終於想起正事，拉起陶九知就走，“有兩件大事要議，缺你不行。”

    “是什麽大事啊？”蕭佑薇隨口問了一句。

    回答言簡意賅，是他的風格，“水匪，科舉。”

    科舉……蕭佑薇眼珠兒一轉，纏了上去，“我也想聽聽，你們，誰缺個小廝或者丫頭？”

    陶九知扶額，無奈地說：“我缺你，走吧。”

    蕭佑安和他對視一眼，兩人各伸出一條臂膀，勾肩搭背，一副哥倆好的架勢，默契地把身材相對纖細嬌小的她護在中間，蕭佑薇吐吐舌頭，也不再提回去改換裝扮的事，三人就這樣一路無阻地進了金鑾殿。

    群臣各自站好位置，偶有人與她目光相遇，看見標誌性的銀麵具便認出來了。

    蕭佑薇當國師時參與過朝會，一眼就看出這隊伍裏換了許多麵孔。從那些新麵孔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他們對陶九知的尊崇或是忌憚——不止是他的人嗎，看來裏麵有不少鳳公子提拔出的心腹，蕭佑薇琢磨著。

    高高在上的新君主發現了她的存在，示意為她添個座位。

    三人在群臣左邊的空處占了三把座椅，靜靜聽他們議事。

    鳳公子俯視群臣時，心頭忽生萬丈豪情，這是先皇重病罷朝至今的第一次早朝，積累的事情其實很多，可是邊上兩尊大佛不愛聽廢話，於是議事的過程不斷精簡，再精簡，很快說到了水匪一事。

    災區來的使者進殿時，鳳公子心裏突然有一種不明緣由的不祥預感，下意識看向悠然地與前國師閑聊的陶九知，定了定神，讓那使者再說得詳細些。

    使者跪伏在地，把官吏被水匪欺壓掠奪的場麵說得要多慘有多慘，忽然，殿內一聲輕嗬。

    空氣驟然靜止。

    熟悉了那位爺行事方式的臣子把頭壓得不能更低，都知道這是有人要倒黴了。

    使者在此之前演練過多次，剛剛把那套詞說得滾瓜爛熟，連他自己都被打動了，忽然被這聲笑打斷，思緒亂了一瞬，差點不知道後麵怎麽接，忽有一個藍皮冊子落在自己麵前。

    那個聲音輕飄飄地吩咐了三個字：“翻開，念。”

    使者心裏想著這位是誰，在新君麵前也敢這樣放肆，可是身體不受控製地動了！

    他驚恐地和那股神秘力量爭奪身體控製權，最後一敗塗地，不受控製的手把那冊子翻到有字的頁，嘴皮乖乖地開開合合，那些他死也不敢承認的罪證，正在一一從他嘴裏蹦出來。

    “十九，西江映月亭，馬國良，周英傑，吳會方，蘭哲……商議劫西南府倉。”

    “孫季永，周英傑，購三百袋陳米假借商人名義捐入梁城府倉，當日以家仆一百九十八名扮成賊匪，大開倉門，搬空府倉。”

    “蘭司湛，夥同九斤山賊匪於山下截獲三萬賑災銀……”

    ……

    一條接一條震撼的消息被揭露，就連上方看似平靜的新君也失了從容，一雙手在金座扶柄處越收越緊，青筋迸露。

    陶九知輕拍著愛人同樣收緊的手背，哄得她緩了怒氣之後，他淡淡地抬眸問了一句：“這兵，還出嗎？”

    他早已說過地方請兵隻是拖延時間的做法。

    鳳公子尷尬地別開眼不吭聲，旁邊坐著的蕭佑安卻笑了，清冷俊顏浮起嘲諷：“出，當然要出。本世子還想親自問問看，蘭相家的兒郎是怎麽同這幫蝗蟲攪在一塊的。”

    蘭哲，不用多說，是蘭家最受疼愛的小子，當時蕭雲琪的棺木回到京都，蘭哲始終覺得她死得蹊蹺，想盡法子要開棺見屍，最出格的一次他從外麵挖地道鑽進了後院，剛一探頭就被王府守衛逮住，扭送回去之後蘭相臉上無光，這才把這小子嚴加看管起來。

    後來蘭相辭官，這小子隨之在京都銷聲匿跡，沒想到再度露麵就成了跟貪官汙吏合謀打劫官糧的賊。還有那夥同山賊一起搶賑災銀的蘭司湛，分明也是蘭家的嫡係子嗣。

    原本追隨蘭相的京官在他冰冷的視線下紛紛把頭埋在領子裏，生怕被拿來開刀。

    從北方發兵，算上點兵將和調軍糧的時間，大軍殺到的時候主犯恐怕早就逃了，可是在這兒不用那麽麻煩，無論是陶九知手下的殺手密探，還是此時分布於民間的蕭王府靜海軍，隻要接到一道密信就能立即出動，將犯事的人一舉擒獲。

    鳳公子被點透了之後，顯然明白自己點兵出征不太現實，果斷將這差使交托了出來。

    蕭佑薇全程默不作聲地看著，早上那素蓮餅吃得多了，這會兒又口渴又困頓，直到這場賊喊捉賊的戲演完，她才打起精神，耐心聽著關於科考的事。

    為的是誰？當然是她早前布下的那顆子，原著裏麵那個才華橫溢的寒門狀元，高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