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裏的人容色晶瑩如玉，腮邊兩抹自然的紅暈，為她添了些鮮活，不再似月中仙人般清冷高絕。黛眉精細流暢，勾畫時沒有一絲多餘，恍若天成。淺眸輕靈晶透，顧盼神飛，紅唇嬌豔豐潤。

    她抿唇微笑時自有一股端莊美豔，這美，令人魂牽夢縈，卻不敢有半絲兒褻瀆。

    綠漪怔怔道：“這，真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一位新娘子了……”

    在場的人紛紛點頭，確實是說出了她們的心聲，可新娘子的下一句話，就活生生將自己從神仙妃子的層次拉回到紅塵夢中人——“你可忘了今兒誰是新娘，以他的底子，打扮起來隻會比我更好看。”

    綠漪這才想起，姑爺答應的可是嫁，不是娶，先是一樂，想起被她編排的是個什麽人物之後才膽戰心驚，擦著冷汗想，這天底下恐怕也隻有眼前這位主子敢開這樣的玩笑。

    要知道，早些年有個權貴家的獨子酒醉後調戲了督公大人，當時就被他身邊的暗衛一刀給劈成兩半，屍體在酷日下放著，直到發臭也沒人敢去收取，還是督公大人自己嫌那東西擋道，命人抬到那家去。真有趣，死了兒子不敢去收屍，殺人的暗衛將屍體帶去的時候，那家的家主還隻有千恩萬謝的份。

    “綠漪……綠漪？”

    一隻手在她眼前晃悠了幾下，綠漪恍然回神，乍一看清這張妝點過後的精致容顏，竟然不自覺地紅了雙頰，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話如蚊蠅。

    蕭佑薇奇怪地盯了她一會，“你手藝好，幫我梳個合適的發式吧。”

    女官急得額上冒汗，想出言阻止，可是念起方才王妃那句大不敬的話，再結合起主子無比縱容的態度，竟不敢輕易開口忤逆。

    最後還是梳頭婆婆笑容尷尬地說：“王妃，綠漪姑姑的手自然是巧的，隻是按著習俗，最好還是……先由老身為王妃梳頭，再由姑姑挽髻……”

    其實到此整個上頭的順序已經亂了，綠漪拿著梳子乖巧地等候命令。

    蕭佑薇隻是不習慣別人為她化妝而已，可梳頭的步驟太過繁瑣，她也不懂新娘的發式應該怎麽打理，還是需要專業的人動手，於是和善地示意綠漪將梳子遞給她。

    梳頭婆婆拿住常用的工具，深呼吸幾次平穩了心態，這才伸手撫順新娘的青絲，一邊梳，嘴裏一邊說著吉祥話，蕭佑薇聽著她正常說話的時候是京腔，念詞時卻成了南人的口音，心裏好奇，一動不動地聽著。

    ……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念完最後一個字，梳頭婆婆好似耗費了極大的精力，額上的汗珠穿過稀疏的眉發夾在睫毛上層，被助手飛快地擦去。兩人規規矩矩地退到一邊，將梳發的工作移交給了綠漪。

    蕭佑薇還在琢磨著那些吉祥話，富貴她是不愁的，無病無憂也不用擔心，舉案齊眉、永結同心，有契約在，更不必多心，唯獨多子多壽……

    夕陽的餘暉漸漸稀薄，屋裏點了紅燭，本是吉祥的日子，她心裏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不妙的事。她修生息決，早晚有一天，師父和師姐會接引她去上界，而陶九知修的是幽冥道，修到極致，破開的通道很可能是通往九幽黃泉……

    一個天，一個地，還不若就在人間做一對眷侶……

    此外，他們二人現在都是修士，生育子嗣怕是比平常人困難得多……

    這樣一想，她的好心情去了一半。

    “梳好了。”綠漪忐忑地垂下手，請她看看滿不滿意。

    鏡中人盤著高髻，前額的頭發卷曲出漂亮的弧度，鬢角留出幾絲彎曲的秀發，端正高貴的同時又添嫵媚，四周的發絲較為蓬鬆，並不是根根分明地緊緊束著，所以氣質顯得婉約沉靜，不似西方貴婦的嚴肅不解風情。

    蕭佑薇將桌上的五瓣桃花簪收起來，點點頭說：“可以，就這樣吧。”

    綠漪鬆了口氣。

    女官喚來了嫁衣和鳳冠。

    新娘用的頭麵多是以金和紅為主色，所謂鳳冠霞帔，得要一身紅色，喜氣洋洋，千嬌百媚。

    嫁衣是女兒家一生中最重要的服裝，在女人的心裏比得封誥命後的禮服還占分量，所以大多是女孩子從小就開始做，一針一線，一點一滴，繪的是閨中不能言說的瑰麗好夢。

    一件嫁衣要繡到出嫁前才完成，不算厚重的衣物上承載著少女時期的全部綺思——不過在蕭佑薇這裏破了例。

    她這身行頭是自己繪的圖樣兒，交給京都最好的繡坊定製，後來被陶九知聽說了，嫌棄民間的繡娘技藝不佳，把樣子打出來之後交給了宮裏的司製，一幹繡娘日以繼夜精心製作，趕出了這麽一件獨一無二的嫁裳。

    著紅裳，簪步搖，不經意望見自己眉心還有主仆契弄出的印記未散，她略加思索，拿起畫筆，寥寥幾下繪出了一個精致的花印，與那蝠印兩相結合，在女子的柔美裏增了幾分英姿。

    燭影微晃，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女官退了幾步，無聲地跪地。

    蕭佑薇正在用小些的畫筆勾畫花蕊，乍然在銅鏡裏看見影影綽綽的高瘦身影，笑道：“登徒子，你來得早了。”大越的規矩，拜堂之前新郎是不準和新娘子相見的。

    陶九知看得癡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紅衣袖覆在她同色的嫁衣上，整個人在她身後摟得極緊。

    她微愕，察覺到他的手臂竟然在隱隱發顫，主仆契清楚地反映了他此刻的情緒，緊張，更多的是懼怕。她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輕柔地拍拍他手背哄道：“別怕，我不會反悔的，今晚過後，我們就是夫妻了。”

    她回轉過半邊側臉，燭光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他不禁彎下脖頸，輕嗅著她身上的馨香。

    蕭佑薇被他的氣息弄得發癢，咯咯笑著避開，將梳頭婆婆之前說的吉祥話給他念了幾句，這人也跟著笑，難得和善地吩咐女官厚賞，將梳頭婆婆喜得眼睛發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