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王靖讓這些白蠻留在楞縣城中，但是身材高大的他們，在城裏並沒有一處合適的住所，那些普通人家的屋子，都要低著頭才能進去，而且，對於漢民的那些看起來很優雅的庭院，這些白蠻們並不感冒，他們最喜歡的還是山林裏自由自在的打獵生活，結實如石頭般堅硬的肌肉，和長久以來的生活習慣，早已經能夠讓他們適應了冬季的寒冷。

    因此，有山有水有叢林的楞縣大峽穀，就成為了他們最好的去處，這裏不但遠離那些弱小但是數量眾多的漢民，還有大量的比白蠻那邊更容易捕捉到的野獸，如果不是為了這些白蠻思鄉心切，這裏簡直就是一個天堂。

    火架上的烤豬吱吱的冒著油，上麵色澤焦黃，散發出淡淡的香味，周圍那些白蠻眼巴巴瞅著烤豬不由自主的舔著舌頭，顯然已經烤到時候了。

    這時，一個白蠻走上前去取下剛剛烤好的野豬，二百多公斤重的烤豬他一個人雙手就拎了起來，厚重的手掌讓他完全無視烤豬上的溫度，他看了一眼，從係獸皮裙的腰間拿出一把匕首，熟練的將野豬頭切下，遞給了巴特爾，根據白蠻的習俗，隻有地位最高的頭領才能夠享受到獵物的頭部，這說明，年輕而又強壯的巴特爾已經獲得了其他白蠻的認可。

    這位白蠻接著又將內髒等部位分給了年齡最大的兩個老白蠻，以白蠻的傳統習俗，年長的白蠻，不再需要強健的肌肉補充，而是需要的是能夠嚼爛的食物，而內髒之中脂肪含量比肉類還要高許多，因此得到了內髒。

    接著，他又將四隻腿切割開，遞交給了另外三個看著體格更加強健的白蠻，自己留了一隻，其餘部分，他用刀隨意切割了幾塊，又放回到了烤架上。

    見他分完了肉，剩餘的幾個較為弱小些的白蠻互相看了一眼，便伸手自己去烤架上拿分剩下的烤肉。

    白蠻那邊環境艱苦，也被稱為色目人，除了吃麵包之外，也很少能夠吃上這些肉，白蠻那邊的生活不要說是與宋朝，就是與塞北這邊的漢民相比起來，也顯得極為落後，僅僅是由一個個部落組成，不過不管他們來自於哪個不部落，都尊崇著同樣的等級法則——強者為尊。

    強者永遠擁有選擇食物的優先權利，包括選擇女人。

    在白蠻領地中，哪怕你的老子是某個大部落的酋長，平時獲得很多的特權，但隻要過了成人禮，一切就隻有用實力來說話了，巴特爾就是因為準備在自己成人禮上的獵物時，碰巧被人迷暈帶到塞北來的。

    那個分烤肉的白蠻，拿過自己分到的野豬腿後，便盤坐在地上開始大嚼了起來，那把從漢民那裏得到的長劍，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回腰間，白蠻族沒有先進的冶煉技術，很多的武器都是生鐵木棒，向這種鋒利的武器白蠻族中隻有地位尊貴的白蠻才配擁有，因此，這把從戰場上繳來的長劍一直被他視若珍寶。

    老白蠻拉羅夫掃視了一圈正坐在地上大嚼大吃的白蠻們，這些白蠻們一邊吃一邊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吃的滿嘴流油，唯獨巴特爾將烤肉放到了一邊，靜靜的坐在那裏拿樹叉撥弄著篝火。

    他顫顫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巴特爾麵身邊坐了下來，“巴特爾，你在想些什麽呢？”

    巴特爾看了一眼拉羅夫，眼睛又投向了篝火堆，良久，他開了口“我在想，我的父親是否還知道我還活著，納亞茜是否還在等著我。”

    拉羅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離開部落隻有三年的時間而已，你的羅米娜肯定還在等你，你部落裏的人絕對想象不到，現在的巴特爾比當年還要強悍得多了。”

    在篝火的映襯下，巴特爾原本就暗紅的毛發顯得越發的豔麗，從白蠻審美的標準上看，一身充滿爆發力的肌肉，一張冷峻的臉龐，一頭披及肩部的紅發，他真的算是非常有吸引力的美男子。

    “你呢？拉羅夫？你思念你的親人麽？”巴特爾看了一眼拉羅夫，對於這個在角鬥場經常鼓勵自己的老白蠻，他還是很感激的。

    “這麽多年了，不瞞你說，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我的兄弟他們現在長得什麽樣我恐怕都不記得了，”拉羅夫苦笑著說道“二十年前來到這裏的時候，我每天做夢都想著要回去，想著回到我們偉大的白蠻領地，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除了部落附近那一大片結滿果實的樹林，剩下的我印象裏都模糊了，我老了，回去又能做什麽呢？”

    “放心，拉羅夫，這次我們回去後，你一定可以看到你那些孩子的。”

    “嗬嗬……對了，巴特爾，有件事情我很奇怪，這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

    “什麽事拉羅夫？”

    “我記得以前你在鬥場，實力雖然很強但是也就是因為那些漢民對手弱的原因，但是後來離開鬥場後，我怎麽感覺你的實力突飛猛進？在我印象當中，恐怕我們部落當年最強大的勇士耶魯夫也沒有你如今的這個實力。”

    “這個……其實我也說不好，我也是感覺自從離開了鬥場以後，整個身子都輕飄飄的，渾身都充滿了力量，總想要發泄一下。”

    “年輕就是好啊”拉羅夫感歎了一下，又問道“你說，那個叫王靖的漢民，會不會按照約定把我們送回白蠻領地呢？據我所知，我們現在的位置與白蠻領地，中間的草原可是無邊無際的啊。”

    “應該會的”巴特爾愣了一下，他拿過身邊的樹枝，哢嚓一下掰成二截扔入火中，“如果王靖不信守承諾，那麽我們就自己走回白蠻領地，再說了，無邊無際的草原怎麽了，那我們怎麽來的呢。”

    “巴特爾，你要知道，我們白蠻和漢民是不同種族的，敵人的話是不能夠隨便相信的。”

    “我和那個王靖的漢民有最尊貴的歃血之盟……”

    “歃血之盟對於我們白蠻是無比尊貴的，但你不要忘記了，他是一個漢民。”

    漢民是麽？巴特爾腦海裏又閃現出王靖那瘦小的身影。

    “不要這麽崇拜的看著人家好不好，坦白的說，人家也好久沒說了，想不到竟然真的可以說的這麽好。”

    “好吧，白蠻大人，我是王靖，剛才巴特爾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吧，我和他是一個意思，完了，為了我們之間最珍貴的友誼，我願意和他進行最所謂的最隆重最正式的歃血之盟，話說回來了，這個儀式下回能不能不放血，拔個頭發意思一下行不行。”

    “巴特爾，是不是隻要象征性的喝掉一口，就可以了。”

    “這是儀式中最重要的部分，你必須全部喝掉才能表現出誠意。”

    “那麽，如果我在裏麵放些蔥花，放點鹽巴，放到鍋裏蒸一蒸再吃可以麽？”

    “好吧，巴特爾別衝動，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對了巴特爾，我還想問一件事……”

    “還有什麽事”

    “好吧，我喝。”

    ……

    還真是弱小呢？巴特爾收回了思緒，王靖的身材，就算是在弱小的漢民中，也是很單薄的。

    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麽這麽多人會緊緊的追隨在王靖身邊，他也想不通，為什麽在他眼裏神秘無比的項家的領地，在這個叫王靖的率領軍隊兜了一圈以後，就成為這個王靖的了……

    這個王靖實在是神秘了，在他身上發生太多巴特爾撓破腦袋也想不通的事了，但有一點巴特爾永遠記得，在歃血之盟上王靖說過的話，雖然他當時的態度很不端正，甚至有一些反感，但是表情還算是極為嚴肅極為認真的。

    記得很多年後，有人告訴王靖，說已經在整個白蠻領地有很強的影響力的巴特爾依舊珍惜和他的友誼，最重要的原因是由於他在歃血之盟那時莊重的表情，這是對偉大的獸神的敬仰，也是對巴特爾本人的尊重。

    王靖當時淡淡的說了二個字，疼的，

    隨即他反應過來，再次鄭重的補充了一句，你去轉告巴特爾，不要以為跟我隔空秀恩愛，他欠我的幾萬兩銀子就不用再還了，告訴他，本金利息一個子也不能給老子少，不說老子還沒有感覺到，現在突然覺得當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奶奶的，半碗血啊……

    ……

    一望無際覆蓋白雪的草原上，漸漸了出現了一排黑點，不一會，一隊數十人的府軍騎兵漸漸的顯出了身影。

    戰馬在厚厚的積雪中不停的跳躍著，蹄子每從雪地中抽出來，總會帶出少量的雪末來，坐在它身上的騎兵們，臉頰被凍得通紅，正用雙腿用力夾住馬身，抓住韁繩，維持著平衡。

    前麵的楞縣大峽穀的陰影已經越來越清晰，到了那裏，將王靖的書信交給在那裏的白蠻後，他們就算完成任務了。

    “這場可惡的暴風雪。”一個騎兵心中暗暗咒罵著，他們這支騎兵隊前天出城，由於草原上厚厚的積雪，楞縣城和大峽穀原本一天左右的路程，他們硬是走了三天。

    “真想不明白，統領大人為什麽會對這幾個白蠻這麽上心，難道統一新州靠的是這幾個白蠻麽？”另一個騎兵抱怨著。

    “王爽，閉嘴，你不要在背後談論統領大人，專心趕路吧。”一個軍官叱責這位叫王爽的騎兵。

    “是，呂都頭。”

    看到那個騎兵一臉的不服氣，呂西也揚起馬鞭，用力在馬臀部打了一下，馬吃痛中一下躍出了剛剛陷入的雪窩中，再次奮力的前行。

    呂西這次率領這支騎兵隊去大峽穀，在接到命令時曾經在王靖的書房門外站了一會，很清楚的聽到了書房內趙普和王靖之間的對話。

    趙普：“大人，您知道的，我們府軍剛剛接受新州，項家餘孽蠢蠢欲動，蔚州和琢州、莫州和瀛州對我們懷恨在心，四萬新兵還需要訓練，您現在還掛著一個應州知府事的身份，說不定哪天就回去了，屬下不明白的是，您為什麽對這些白蠻這麽上心，依我看，能夠讓他們重新自由，他們就應該知足了。”

    王靖：“……”

    趙普：“大人，依屬下的意見，不如隨便找一個地方把他們放進去，告訴他們這就是色當人的領地，就算他們後來發現不對，那也和我們沒有關係，反正我們也沒有去過什麽色當人的領地。”

    王靖：“有什麽合適的地方麽？”

    趙普：“依我看，我們之前從蔚州回來的那個森林就不錯……”

    王靖：“好吧，既然你選了這麽好的一個地方，本大人先把你放到那裏先生活個三五年。”

    趙普：“……”

    王靖：“趙普，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你，背井離鄉的來到一個異國地方，你會不會思念家鄉，思念親人，思念周圍的朋友……趙普你別開口，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說他們是白蠻對吧……你要知道，白蠻也是人，色當人也是人，白蠻和我們漢民一樣，也有著喜怒哀樂，也有和我們一樣的感情……”

    趙普：“可是大人，白蠻那邊離這裏漫漫長途，一大半的路程又是在遼國，中間所需要的那些花費不算，也很危險啊，為這幾個對我們沒有任何利益的白蠻，值得麽？”

    王靖：“趙普，你不要忘記了，我們在蔚州時，是誰一直護衛在我們左右，在森林中饑餓難耐時，是誰送給我們那麽多食物，我承認，如果是十多個白蠻並不值得我花費那麽多精力，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巴特爾他們並不是什麽白蠻，而是我們的同伴，在我們危機時刻永遠相隨的朋友你懂麽？”

    趙普吃驚的看著王靖，他終於發現為什麽自己對王靖如此死心塌地，而今天他身上的那股氣勢正是他所熟悉的。

    “巴特爾這十幾個白蠻用他們的行動為他們自己贏得了該有的尊重，所以我希望在下一次趙普你稱呼他們的時候，不要再說什麽白蠻，白蠻，而是要稱呼他們的名字，巴特爾，拉羅夫，席爾瓦……”（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