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浮生若夢 第一百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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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道德經》裏講,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夫唯不爭,故無尤。”
她從未爭過什麽!她這一生,從不曾爭過什麽!除了他,劉崢!可她爭來的, 卻是這樣的國破家亡!無情無義!
虎毒都不食子啊!她都已經願意用鳳闕來換了!為甚麽?他卻還不肯放過她!
周如水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眼眶頃刻間便已是猩紅如血了。當初有多眷戀愛慕,如今便有多恨!多悔!卻,覆水難收……
在外間等著伺候的仆婢們聽見哭聲都是一震,登時, 也曉得是大事不好了!她們自知失言, 全嚇得不敢入門,隻一個帶頭的, 後頭的就都跟著逃遠了去。隻有那圓臉女婢最是心善,明明抖得無法自持,卻還是戰戰兢兢地往屋裏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榻邊,顫著幼嫩的聲音試探著問道:“夫人?”
聽見她的聲音,周如水怔了怔,她抿著嘴緩緩轉過臉去, 長睫在火紅的暮色中微微顫動著, 麵上淚痕猶在, 眸中更有陰暗的死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毒。
四目相接, 她淡淡地看著那女婢,聲音有點涼,有點死寂,她攏了攏衣衫,突然問:“你可覺得冷?”
圓臉女婢被她的問話怔得一呆,完全下意識地點頭答道:“冷,冷……”
聞言,周如水淺淺一笑,那模樣,豔而淒憐,美而狂烈,她淡淡地吩咐道:“既是冷,便再搬些爐子來,炭火也要燒得再旺些才好。”說著,她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室中淡淡一滑,繼續道:“這屋裏也實在太沉寂太空曠了,公子來了定覺不喜,你去喚人,再在屋內掛滿帷幔。”
屋外,陣風吹過,苑中樹木沙沙作響。她們這些調來伺候奴氏的仆婢何時見過她笑?又何時被她理睬過?她又何時這般高貴威嚴過?
可周如水本就是一國帝姬,皇家的貴氣始終還是透在骨子裏的。她又本就有著一笑傾城的美,亡國後,她雖早已忘了笑是什麽滋味了,但如今她再笑,哪怕隻是皮笑肉不笑的,卻仍是能美得動人心魄又平白的叫人心酸。
圓臉女婢隻覺心底打了個突,心中不覺就湧上了一股酸澀來。她半晌才找回心神,忙是連連應是,轉身便退了出去。
旁的仆婢離開了又覺得不妥,悄悄走至門邊便也見著了這一幕,她們隻覺得這夫人轉瞬就似換了個人,笑得媚,話音輕,卻是不怒自威,震得她們二話不敢多言,紛紛都跟著圓臉女婢領命做事去了。
晚些時候,公子崢來內院時,便見周如水一反常態,正靜靜坐在銅鏡前徐徐畫眉。那黛眉衡遠,很是好看。
彼時,周如水也透著銅鏡看向身後的公子崢。室中四麵已被紫紅厚布遮擋嚴實,滿室紅帳翻飛,公子崢衣冠楚楚的身形在重重帷幔中時隱時現,看不清眉目,卻也算肅殺風流。
周如水隻瞟了他一眼,便繼續著手邊的動作。直過了半晌,才忽然慢慢地,極是輕佻地問道:“這重重帷幔,若隱若現,是否別有一番滋味?”說著,她微微一笑,未等公子崢作答,又繼續自說自話道:“劉崢,得了鳳闋後,你要做甚?是急著要取中周寶藏麽?”
公子崢隱約察覺到了周如水的不同,他堪堪望著她,毫無波瀾的麵上有訝色掠過,但他發跡於俗落,自是更善於隱忍,也比旁人更懂得靜待時機。如今,眼見周如水有了鬆口的跡象,他心中一突,雖覺得有蹊蹺,更多的卻是喜不勝禁,頷首便道: “自然,有了保障,咱們才能後生無憂。”
“後生無憂麽?吾周有鳳闕,不也是亡了?”周如水諷刺輕笑,如畫的眉目間突就多了幾分淒然,她淡淡地繼續問道:“即便開啟寶藏會禍害蒼生,你也在所不惜麽?”
因她這話,公子崢雙目微沉,不悅地擰起了眉,他冷冷地道:“兕子,世上已無周國!周土之亡,也是因你君父昏庸無度!與寶藏無幹!”說到這,他又上前一步,沉下了眼,不耐煩的繼續提醒她道:“兕子,你亦已不是帝姬了,蒼生的生死與你無幹。待日後鳳闕歸我所有,亦是與你無幹。”
“嗬!”周如水嘲諷地笑出了聲來,一用力,手中的石黛便斷成了兩截。聞言,她不屑地揚起了下巴,冷漠地瞪住銅鏡中公子崢的身影,諷嗤道:“我自小便知,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你如今這狂妄模樣,倒像我那幾個無恥庶兄了。但你以為,小人得誌便能意滿了麽?得了鳳闋,便能打開寶庫了麽?”
“那還需甚?”公子崢眉頭一蹙,倒不曉要打開中周寶庫還有旁的說法。
“需甚?從頭到尾,我周天驕做的都是虧本的買賣。我用我周家的鳳闋向你換自個腹中的孩兒,劉崢你說?這有多可笑?”周如水沒有答他,她手一揮,將石黛扔在銅鏡前,扭過身來,咬牙道:“可即使如此,即使我退讓到如此地步!你卻還要欺吾!”
聞言,公子崢慌忙撩開帷幔上前一步,抬眼,便見周如水雙目赤紅地瞪著他,眸中全是恨色。如此,他也知大事不好,隻怕周如水已曉得了胎死腹中之事了。
念及此,公子崢不禁駭然,一觸及周如水咄咄的目光,他隻覺心如刀割,忙是深鎖著眉頭辯解道:“兕子,你聽我解釋……”
聞言,周如水神色一振,螓首微歪,檀口含丹,啟唇便唱:“日月光華,旦複旦兮。明明上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於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這是頌揚君子仁善光明,盼君子與日月同輝的上古讚曲《卿雲歌》,她在唱:“日月光華徐徐照耀,輝煌而又輝煌天地。上天至明至尊,燦爛遍布星辰。日月光華徐徐照耀,嘉祥降於坦蕩君子。因君之故,日月依序交替,星辰循軌運行……”
一曲末了,對上周如水期待的眼,王玉溪的目光卻始終清澈恬淡,那風姿,倒真如天間溫嫻的暖月一般,滿夜的星辰都隻能做陪襯了。
隻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去,似笑非笑地輕撫著杯緣,半晌,才目光恬淡地看向周如水,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無喜亦無憂地淡淡地說道:“人生本如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
頃刻間,周如水茫然了,更時莫名的心中一緊。
按理而言,她當著眾人的麵用讚揚聖人的歌讚頌他,縱然他是風流名士,也當高興才對!然而麵前這兒郎,卻不但不為所動,反而悻悻!更是道“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他竟早已看透了生死,暢然物外,道人生不過一場虛夢。知這是發自肺腑,周如水才更覺不可思議!
她怔怔地望著他,卻見他眉目淺揚,目光清和,說罷又道:“神仙隻說家常話,小公主似也不喜這靡靡之音。”
確實,她不喜這些空論。然,世道推崇的卻是這些空論。可如今,竟有人與她同好,更直言其為靡靡之音。周如水簡直瞠目結舌!
她這才憶起兄長曾講過的一件琅琊王府的舊事。道是琅琊王三幼年在弘農讀書,一日別莊失竊,竊賊入室。家中保氏仆俾均未察覺,王玉溪卻悠然臥在榻上觀望竊賊忙碌,眼見竊賊正待收拾包裹撤退,他方悠悠道出一句:“偷兒,那青氈乃我家舊物,留下罷。”聞言,竊賊受驚過甚,竟是棄物落荒而逃。
他果真,如傳言一般淡定機敏,別有建樹啊。
周如水不禁嫣然一笑,她輕快地回道:“然,鶣弘曾言,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亦是最不服管教的弟子。”說著,她轉身掀開了車帷,車外擁堵著他們的,有世家貴胄,也有赤身白衣。人群攘攘,雄偉結壯的南城門近在眼前,通往鄴都的大道由磚石鋪就而成,裏頭更是綠窗朱戶,十裏繁華。
若不知此後的蕭條,便不能知今日之貴重。
悵然間,“前世”種種浮上心頭,周如水揚了揚唇,壓下鼻酸,忽然俏皮地朝王玉溪眨了眨眼,嗓音恬柔,聲音如清軟涼滑的穗子,俏生生地說道:“我最厭煩的便是如《卿雲曲》一般的頌歌,大則大矣,深亦深矣,然,華而不實。生為男子,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對空當歌仍唱不明白,算怎生回事?我最喜的反是那些鄉野小調,大多有血有肉,感人至深。”說著,她嬌軟一笑,繼續道:“三郎與旁人不同,實叫天驕歡喜!”
車內靜靜,因帷幕的遮擋,隔絕了車外狂奔而來的人潮,阻隔了外頭的紛紛擾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