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機關參透 第二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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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頃,  她笑了,  妙目流波,  美得動人心魄。可笑著笑著,她的笑容卻僵住了,她驚愕地望著自己落在腹上的拳頭,耳邊沉悶的重擊聲更叫她瞪大了雙眼,  她恍惚地再次垂下臉,  眸光倏地變得黯淡,小臉漸漸變得慘白。不多時,晶瑩的淚水無聲的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暈出了朵朵殘花。

    “母後,孩兒為何名喚如水?”

    “《道德經》裏講,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處眾人之所惡,  故幾於道。夫唯不爭,故無尤。”

    她從未爭過什麽!她這一生,  從不曾爭過什麽!除了他,劉崢!可她爭來的,卻是這樣的國破家亡!無情無義!

    虎毒都不食子啊!她都已經願意用鳳闕來換了!為甚麽?他卻還不肯放過她!

    周如水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眼眶頃刻間便已是猩紅如血了。當初有多眷戀愛慕,如今便有多恨!多悔!卻,  覆水難收……

    在外間等著伺候的仆婢們聽見哭聲都是一震,  登時,  也曉得是大事不好了!她們自知失言,  全嚇得不敢入門,隻一個帶頭的,後頭的就都跟著逃遠了去。隻有那圓臉女婢最是心善,明明抖得無法自持,卻還是戰戰兢兢地往屋裏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榻邊,顫著幼嫩的聲音試探著問道:“夫人?”

    聽見她的聲音,周如水怔了怔,她抿著嘴緩緩轉過臉去,長睫在火紅的暮色中微微顫動著,麵上淚痕猶在,眸中更有陰暗的死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毒。

    四目相接,她淡淡地看著那女婢,聲音有點涼,有點死寂,她攏了攏衣衫,突然問:“你可覺得冷?”

    圓臉女婢被她的問話怔得一呆,完全下意識地點頭答道:“冷,冷……”

    聞言,周如水淺淺一笑,那模樣,豔而淒憐,美而狂烈,她淡淡地吩咐道:“既是冷,便再搬些爐子來,炭火也要燒得再旺些才好。”說著,她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室中淡淡一滑,繼續道:“這屋裏也實在太沉寂太空曠了,公子來了定覺不喜,你去喚人,再在屋內掛滿帷幔。”

    屋外,陣風吹過,苑中樹木沙沙作響。她們這些調來伺候奴氏的仆婢何時見過她笑?又何時被她理睬過?她又何時這般高貴威嚴過?

    可周如水本就是一國帝姬,皇家的貴氣始終還是透在骨子裏的。她又本就有著一笑傾城的美,亡國後,她雖早已忘了笑是什麽滋味了,但如今她再笑,哪怕隻是皮笑肉不笑的,卻仍是能美得動人心魄又平白的叫人心酸。

    圓臉女婢隻覺心底打了個突,心中不覺就湧上了一股酸澀來。她半晌才找回心神,忙是連連應是,轉身便退了出去。

    旁的仆婢離開了又覺得不妥,悄悄走至門邊便也見著了這一幕,她們隻覺得這夫人轉瞬就似換了個人,笑得媚,話音輕,卻是不怒自威,震得她們二話不敢多言,紛紛都跟著圓臉女婢領命做事去了。

    晚些時候,公子崢來內院時,便見周如水一反常態,正靜靜坐在銅鏡前徐徐畫眉。那黛眉衡遠,很是好看。

    彼時,周如水也透著銅鏡看向身後的公子崢。室中四麵已被紫紅厚布遮擋嚴實,滿室紅帳翻飛,公子崢衣冠楚楚的身形在重重帷幔中時隱時現,看不清眉目,卻也算肅殺風流。

    周如水隻瞟了他一眼,便繼續著手邊的動作。直過了半晌,才忽然慢慢地,極是輕佻地問道:“這重重帷幔,若隱若現,是否別有一番滋味?”說著,她微微一笑,未等公子崢作答,又繼續自說自話道:“劉崢,得了鳳闋後,你要做甚?是急著要取中周寶藏麽?”

    公子崢隱約察覺到了周如水的不同,他堪堪望著她,毫無波瀾的麵上有訝色掠過,但他跡於俗落,自是更善於隱忍,也比旁人更懂得靜待時機。如今,眼見周如水有了鬆口的跡象,他心中一突,雖覺得有蹊蹺,更多的卻是喜不勝禁,頷便道:  “自然,有了保障,咱們才能後生無憂。”

    “後生無憂麽?吾周有鳳闕,不也是亡了?”周如水諷刺輕笑,如畫的眉目間突就多了幾分淒然,她淡淡地繼續問道:“即便開啟寶藏會禍害蒼生,你也在所不惜麽?”

    因她這話,公子崢雙目微沉,不悅地擰起了眉,他冷冷地道:“兕子,世上已無周國!周土之亡,也是因你君父昏庸無度!與寶藏無幹!”說到這,他又上前一步,沉下了眼,不耐煩的繼續提醒她道:“兕子,你亦已不是帝姬了,蒼生的生死與你無幹。待日後鳳闕歸我所有,亦是與你無幹。”

    “嗬!”周如水嘲諷地笑出了聲來,一用力,手中的石黛便斷成了兩截。聞言,她不屑地揚起了下巴,冷漠地瞪住銅鏡中公子崢的身影,諷嗤道:“我自小便知,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你如今這狂妄模樣,倒像我那幾個無恥庶兄了。但你以為,小人得誌便能意滿了麽?得了鳳闋,便能打開寶庫了麽?”

    “那還需甚?”公子崢眉頭一蹙,倒不曉要打開中周寶庫還有旁的說法。

    “需甚?從頭到尾,我周天驕做的都是虧本的買賣。我用我周家的鳳闋向你換自個腹中的孩兒,劉崢你說?這有多可笑?”周如水沒有答他,她手一揮,將石黛扔在銅鏡前,扭過身來,咬牙道:“可即使如此,即使我退讓到如此地步!你卻還要欺吾!”

    聞言,公子崢慌忙撩開帷幔上前一步,抬眼,便見周如水雙目赤紅地瞪著他,眸中全是恨色。如此,他也知大事不好,隻怕周如水已曉得了胎死腹中之事了。

    念及此,公子崢不禁駭然,一觸及周如水咄咄的目光,他隻覺心如刀割,忙是深鎖著眉頭辯解道:“兕子,你聽我解釋……”

    如今,她人已到了南城門前,哪怕此刻,她令車隊回返不見劉崢,也還是給他助了聲威。到時,指不定會有人道:“天驕公主實在愛慕劉崢,就如近鄉情怯,她見了劉崢,竟是不敢上前,堂皇而返了!”那樣,她隻會是百口莫辯,仍是白白給劉崢添了助力。

    倒不如,將錯就錯,當眾扇了他的臉……

    想著,周如水眸光一轉,嘴邊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

    她才不在乎王氏馬車中的人到底是誰,哪怕隻是個王氏姑子也無甚麽。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她周如水就算在南城門前認錯了馬車,表錯了情。受她的情,受她仰慕的也是琅琊王家的三郎,而不是他秦元劉崢!這,就足夠了!

    子昂曾說過,自古英豪,大多是借勢而上,所以成事。她要的,隻是趁著人多口雜,當眾扇劉崢的臉,再利用言論,叫琅琊王三曉得,她周氏天驕傾慕於他……

    轉眼,周如水的馬車就行向了岔道的另一頭,直直駛過了秦元劉氏的車隊。最終,停在了那隊毫不起眼的車馬前。

    人群中的姑子們,這時都已因夙英的喊話炸開了鍋,她們從未曉得天驕公主竟已到了南城門,更不曉得這怎會有琅琊王家的三郎!於是,她們也紛紛跟著變了方向,轉頭,越過秦元劉氏車隊,朝小道望來。

    眾人隻見那喊話的女婢回到車旁挽起了車帷,稍餘,帷後便緩緩伸出了一雙纖細白嫩的玉手。緊接著,一個美豔的小姑子踏著木屐,施施然下了車來。她從容地整了整衣袖,環視四周後,便收回了目光,踏著步子施施然向前走去。隨著她的走動,珠玉環佩叮鈴作響,每一步,都透著優雅,似是華貴樂章。

    乍見著她,眾人都驚歎於她的美麗。一遊俠大步擠上前來,瞪大了眼,輕問:“這便是周氏天驕?公子沐笙的唯一親妹?”

    “然,那仆婢是這般講的!”

    “妙哉!想周天驕這般稚齡,卻竟有如此風貌,實在美煞人也!”

    議論聲一疊接著一疊,眾人紛紛圍了上來,都在感慨:

    “周公主天驕竟下車了……”

    “天啦,她竟是周氏天驕!”

    周如水心中也是失笑,“前世”,這些人見她去迎下品劉崢,可都是冷言相譏的,可如今,倒來不及笑話她了麽?

    眾人議論紛紛,周如水卻仿若未聞的,背對著秦元劉氏的車隊,緩緩地,端方優雅地走上了前去。小姑子長袍廣袖,腰間細細,施施然立在道中,直截便攔住了王氏馬車的去路。

    果然,因她的擋道,禦夫急簕住了韁繩,馬車也順勢停了下來。

    待馬車穩穩停在跟前,周如水審視著那厚厚的烏色帷簾,眼眸微垂,堪堪便是一禮,脆生生就道:“周氏天驕傾慕三郎多時,為見郎君,冒昧前來。若得一見,此生足矣。”

    天高雲淡,太陽豔豔。她的聲音嬌軟溫柔,清脆中又帶著顫抖,直是悅耳極了。

    輕風混著正午暖洋洋的餘溫,撩動著車上的沙羅,車中人未知是誰,四下皆是靜靜。待她的話音落下,身前的馬車裏卻未有半分動靜。一時間,周圍人聲嗡嗡,因周如水這般大的動靜,周圍又有許多原是來等秦元劉崢的姑子郎君也都跟隨著她驅車圍了上來。

    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先是一聲嗤笑響起,緊接著,便傳來了刺耳的尖哨聲。有好事者笑論道:

    “這是怎的?天驕公主不是來接秦元劉崢的麽?”

    “天驕公主道那是三郎的馬車嗎?竟是風華絕代的三郎麽?”

    “怕是弄錯了吧……”有個尖臉姑子盯著停在不遠處的秦元劉氏車隊,再回望素樸無華的王氏馬車,蹙眉道:“看那車軸上的族徽確是琅琊王氏不錯。可這馬車之中,坐的怕是琅琊王府的某位庶子吧!你瞧,這都不及秦元劉崢的車隊威武呢!裏頭,怎會有風華絕代的王三郎?”

    她這話說的是絕沒有錯的,琅琊王氏是數一數二的翹楚大族,琅琊王三更是名滿天下的精貴兒郎。而秦元劉氏不過隻是個末等世家,劉崢又是庶子,他的排場,再怎麽著也是不能過琅琊王府的啊!周天驕說這裏頭載著名滿天下的王三郎,可不是太無稽了麽?難不成,琅琊王三的馬車,會比一個末等世家的庶子還不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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