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空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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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瀟再次走進中南航空總部辦公大樓,是參加新聘機長授聘儀式。二十五歲的她,成為中南,乃至整個航空業首位獨立帶機組的女性機長,而且是最年輕的女機長,沒有之一。
偌大的會議室裏幾乎坐無虛席,所有沒有上航線的中南員工悉數到場。九點整,授聘儀式開始,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身穿正裝打領帶的顧南亭走上台,為程瀟頒發機長聘書,並親手為她佩戴上四條杠的肩章。
四年,她終於從具備專業飛行技術,具有商業飛行執照,能上機操縱飛機的副駕駛三條杠,換成代表了責任的四杠條機長肩章。
程瀟佩戴上這枚機長肩章,麵對總經理顧南亭,以及日後可能成為她機組成員的中南員工,神色嚴肅地以清亮的嗓音承諾:“飛機上有任何狀況盡早讓我知道,我來做決定。我做的決定,我來承擔,我負全責。”
這將成為在以後每次飛行前的準備會上她對機組人員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是肩章上的第四條杠賦予她的責任,她必須勇於承擔。否則,她沒有資格做機長,帶機組。
代表恭喜和敬佩的掌聲響起,顧南亭傾身上前,旁若無人地擁抱他的程機長。
掌聲瞬間更加熱烈。
程瀟沒有閃躲,她大大方方地伸出雙手用力地回抱他,在他耳廓輕聲說:“顧南亭,謝謝你。”
謝謝你四年的指教與提攜。沒有你,不會有進步如此快的程瀟。
最後,顧南亭在程瀟的領帶上夾了一枚定製的飛機形狀的白金領帶夾。
這是一份他早有準備的特別的禮物。
程瀟垂眸,注視那枚飛機領帶夾,唇邊浮起溫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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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經醫生確認,在肖妃身體狀況良好的情況下,程瀟要帶她飛一次林江河。
經過三個月的精心準備,顧南亭以總經理職權調動了一架新的空客a320客機,命名為“王妃”,寓意為肖妃專屬。王妃號的首航當然是由程瀟飛,而這次航班,包括機組人員在內僅有八個人。
程瀟是當仁不讓的機長,顧南亭甘為副駕駛輔助她操縱飛機,乘客則是肖妃和程厚臣,另外還有四位隨行醫護人員,以確保肖妃在飛機上的身體狀況穩定。
此時,距離肖妃經曆林江河迫降事故已有22年。22年,幾乎是她人生的二分之一,她沒有踏足過機場,沒有登上過任何一架飛機。今天,她終於坐上由她女兒操縱的飛機,去領略飛行的樂趣和天空的美景。
眉目如畫,長發挽起,身穿飛行員製服的程瀟和程厚臣一左一右地牽著她的手,帶她登機。而作為副駕駛的顧南亭同樣也穿著飛行員製服,他站在機艙門口,微笑著對肖妃說:“歡迎乘坐中南航空王妃號。”
肖妃的笑容是發自心底的,她鬆開程厚臣的手,伸向顧南亭。
顧南亭握住她遞過來的手,然後,在準嶽母的示意下,牽住程瀟,一起走進駕駛艙。
7712次航班的駕駛艙裏,前排左座是程瀟,右座是顧南亭,肖妃和程厚臣則在後排。在這裏,肖妃可以透過機窗清楚地把機場一覽無遺。
這不是她第一次進駕駛艙。當年,肖安執飛時,肖妃曾進來過。那時,年輕懵懂,央求父親進來隻是受好奇心驅使。心願滿足後,她無所謂地說:“還以為駕駛艙更寬敞舒適呢,不過如此。”
時隔多年,再次走進來,這世上,她最愛最放心不下的兩個人都在。肖妃依偎在程厚臣懷裏,說:“那年我才十五,現在我都五十了。”
程瀟扣好安全帶,檢查儀表數據,“你五十和三十一樣,沒什麽可感慨。”
肖妃聞言朝側身的顧南亭皺眉,“我倒飭一下扮個二十歲的小姑娘也能行吧?”
顧南亭給予肯定,“當然。”
程厚臣也說:“你和程程像一對姐妹。”
程瀟調整好無線電,回頭看她,“是我長得著急了,妃妃姐。”
肖妃笑望著程瀟,微微嗔道:“嫉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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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就緒,顧南亭向塔台申請推出。得到指令後,他接通防撞燈。
程瀟則說:“執行開車前檢查單。”完成後,她向地麵機務確認:“可以鬆刹車嗎?”
無線電中傳來機務的回答:“可以鬆刹車。”
程瀟操縱刹車手柄,並準確發出口令:“刹車已鬆,可以推出。”
地麵機務指揮推車將飛機推到指定開車位,指示駕駛艙:“機組清刹車,可以啟動發動機。”
程瀟設置刹車手柄,“刹車刹好,啟動二發。”同時把啟動電門放到start位,接通燃油手柄,開始啟動二號發動機。然後是一號發動機,全部啟動完成後,她神色不動:“啟動正常,機務再見。”
機務回應:“左側看手勢滑出。程機長,再見。”
程瀟操縱點火器至正常位,關斷apu引氣。與此同時,顧南亭設置擾流板預位等相關設置備,隨後兩人進行飛機操縱檢查,執行開車後檢查單。
得到塔台同意滑出的指令後,程瀟打開滑行燈,給機務滑行手勢,操縱飛機滑行。
顧南亭與塔台通話,“中南7712請求進跑道09號。”
塔台指示:“地麵風30,5米每秒,可以進跑道09。”
顧南亭打開著陸燈、頻閃燈、雷達、設置應答機,接通安全帶燈,並與程瀟一起做飛前線下檢查單,然後由程瀟操從飛機進跑道,對正,排隊等待起飛指令。
肖妃坐在後排,看著程瀟有條不紊的熟練操作,以及與顧南亭默契地配合,她與程厚臣對視,欣慰地點頭。
雪後的機場,沒有絲毫清冷之意,反而因一架架排隊起落的飛機顯得繁忙異常。遠處天空的雲朵自由湧動,頻繁變幻,如同一副流動的畫,美不勝收。肖妃的目光從天空掠過落在跑道上滑跑的飛機,“看似笨重,沒想到轉彎時那麽自如。”
與程瀟對視一眼,顧南亭說:“飛行員對於飛機的操縱,就像您駕車一樣靈活。”
肖妃看著程厚臣,“搞了半天我們程程就是一名職業司機啊。”
程厚臣拿充滿愛意的目光注視她,驕傲地說:“那人家也是空中客車的司機啊,一般人可考不到那個執照。”
收到起飛指令,程瀟側頭,“準備出發了。”同時前推油門。
顧南亭檢查各項參數正常,“推力穩定。”
程瀟把油門推至起飛位。飛機動了,開始加速,達到決斷速度v1時,她把手從油門上移開。速度達到vr時,顧南亭指示:“。”
程瀟向後輕拉操縱杆,變換水平尾翼舵麵的角度,讓機頭抬頭離地。但此時飛機還沒有完全離開地麵,而是一直處於加速中,當加速到起飛速度v2時,飛機成功起飛。
顧南亭報:“正上升。”
程瀟指示:“收輪。”
顧南亭操作,飛機開始爬升。
這時,肖妃俯視地麵,看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的街道錯落有致地排列著,而那些林立的高樓和建築也由壯觀逐漸變得渺小,她再抬頭看向機窗時,發現駕駛艙的視野那麽廣,外麵的一切清晰真實到令人難以置信,綿軟的雲一朵接著一朵,形成一片遊動的雲海,壯觀且纏綿地圍繞著飛機,圍繞在他們身邊。
飛向林江河的途中會飛過很多山脈、河流、海洋,為了讓肖妃更加清楚地看見這些動人心魂的美景,顧南亭申請到了比正常巡航高度低的高度飛行。
被冰雪覆蓋的山峰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那種唯有在空中才能領略的巍峨壯麗讓肖妃驚歎不已,她說:“這樣一覽無餘地展現在眼前,才能發現它的自然之美。”
顧南亭為她解釋,“那是山上積雪的區域中,反複融化結冰,層積的白雪轉化形成的冰川,像山一樣古老。”
肖妃舍不得收回目光,她說:“我真幸運,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麽美的景色。”
當飛機進入另一個省份的空中區域,空中管製提示他們繞飛雷雨。
這就是我們的祖國,前一刻才在凍人的冰川上盤旋,下一刻就到了隨時可能電閃雷鳴的熱帶區域。當飛機穿過如同幻境一樣的雲層,陽光從機尾處射過來,照射到駕駛艙前方,在遠處的空中形成一道綺麗的彩色虹橋。
那是彩虹。
程厚臣說:“許個願吧,妃妃。”
當肖妃在心愛的男人身旁許願,祈禱老天給他們一家多點時間相處,程瀟的手被一隻寬大的手掌緊緊握住。
眼眸中的那一點微光終於暈開,程瀟輕輕一眨眼,一滴淚流下來,滴落在顧南亭手上,如同對奇跡的期待,滾燙炙熱。
飛機在彩虹盡頭繞飛了整整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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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飛行,飛機抵達林江河上空。當年的林江河是什麽樣子,肖妃幾乎沒了記憶。當時雙發失效的飛機迫降在河上,機上的乘客驚慌失措到極點,那種距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的恐懼,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無法體會。
救援很快到達,乘客在機組人員的協助下陸續登船。程厚臣把小程瀟放到肖妃懷裏,他吻著妻子的額頭,以命令的口吻說:“帶程程先走。”
肖妃抱緊小程瀟,怎麽都不肯鬆開丈夫的手,眼睛卻牢牢地盯著機頭的方向。
程厚臣不得不掰開她的手指,“別怕,我去接爸爸。”
肖妃喊:“厚臣!”
程厚臣頭也沒回地又折返回去。
肖安當然沒有遇難。但他身為機長,是最後一個離機的。
當他被程厚臣扶上船,肖妃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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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二十二年,從高空放眼流動的河麵,波光瀲灩,似乎清可見底。注視著河床深淺有別的顏色,肖妃眼底再次湧起了淚意,她對程厚臣說:“爸爸知道我們離婚的時候,狠狠地罵了我一頓。他說我一定會後悔,而且再也不會遇見第二個程厚臣。當時我負氣地告訴他:即便孤獨終老,我也不要你了。那個時候,真的是恨你恨到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回頭。”她把臉轉向一邊,不去看程厚臣的眼睛,“可當我簽字做手術那一刻,我唯一害怕的隻是,可能再沒有機會聽你叫我一聲:妃妃。”
程厚臣從未想過,在離婚時表現得那麽堅持和強硬的她,竟然在那個時候就後悔了。他仔細回想自己當時的心境,似乎隻剩責怪她的一意孤行了。
然而此時,所有的悔不當初都無濟於事了。程厚臣隻想做現在能做和該做的事情,他從大衣口袋裏取出略有褪色的紅色小絨盒,打開,裏麵是一枚閃亮的鑽戒。
“我其實訂製了一枚新的,款式是你喜歡的心型,但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最初這枚我們結婚時的戒指更有意義。”程厚臣拉起肖妃的手,鄭重而認真地說:“妃妃,再嫁給我一次好嗎?”
肖妃轉過身來,低頭注視那枚她戴過二十年的戒指,瞬間淚如雨下。
程厚臣沒有急著給她擦眼淚,而是執起她的手,把戒指抵在她指尖,“這麽久了,你一直不肯點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為了什麽而堅持你也應該清楚。妃妃,我不是因為你病了出於同情要照顧你,而是我愛你,想以丈夫,而不是前夫的名義和你在一起。今天,當著孩子們的麵,你就給我留個臉兒,不要再拒絕了,明天,我們去把複婚手續辦了,行嗎?”
病發前,肖妃之所以始終拒絕,是擔心複合會耗光最後的感情。此時,他一個事業有成年過半百的男人,當著晚輩的麵,如此謙卑地懇求她下嫁,任肖妃有再多的猶豫和固執,也終究無法拒絕。她流著淚點頭,再點頭。
程厚臣眼底也湧現了淚意,他趁視線模糊前,把戒指溫柔而堅定地推進她右手無名指。
和當年一樣,大小適中。
程厚臣心滿意足地擁抱他心愛的女人,並問她,“讓我回房好不好?我已經在客房睡了八年。”
肖妃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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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號在起飛三個半小時後返回g市。當7712次航班平穩接地,顧南亭指示程瀟操縱飛機沿跑道滑向停機坪。中途,跑道兩側的早已就位的多輛消防車像四年前程瀟完成改裝訓練回國那天一樣,向空中噴射出強大水柱。
從他準備新飛機,並在機身噴上“王妃”的命名,程瀟心中就充滿了感激。現在,他又破例安排了水門接機,用業界公認的高規格禮儀為她接風洗塵,程瀟感動到無以複加。
等她操縱飛機緩緩地穿過水柱拱門,在停機位停下,她問:“我該怎麽做?”
怎麽做才能表達對他的感激和愛意?
換作以往,顧南亭選擇的回禮當然是以身相許。用程瀟的話來說說是:除此之外,他什麽也不要。然而這次,他摸摸程瀟的臉,笑而不語。
等他們都下機了,喬其諾和夏至一人懷裏抱著一束花走過來,程厚臣出人意料地對顧南亭說:“再不行動可就錯過機會了。”
心事被洞悉,顧南亭矜持地笑,他說:“我是覺得今天是您和伯母重歸於好的大喜之日,我再……會不會有喧賓奪主的意思?”
程厚臣扶著愛妻,帶著幾分別扭意味地說:“我倒認為喜上加喜沒什麽不妥。”
肖妃就明白了,她笑望著女兒。
一向精明的程瀟竟然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顧南亭卻已經單膝跪了下去。
蔚藍的天,流動的雲,寬闊的停機坪,加上她的好朋友,以及即將成為一家人的長輩見證下,顧南亭拿出戒指,“我自知情商不高,不懂浪漫,但我從來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想守護誰。我見過你所有的狼狽,也見證了你一路的成長,程瀟,我愛全部的你,包括你的專業、執著、努力、天賦,以及五毒俱全。不過,除了這些,我更愛你的占有欲。所以我想,能不能從今天起,讓這種充滿愛意的占有變得名正言順一些。程瀟,嫁給我。”
他特意選在父母麵前求婚,目的在於讓他們放心,而他的求婚詞顯然也是精心準備過的,但和他之前為肖妃、為她所做的一切實際行動相比,程瀟此刻心中更多的不是感動,而是水道渠成的心安,她沒有矯情,坦然接受:“好啊,那就升級一下關係。反正,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