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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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昇正想躺下, 餘皓說:“那麽施坭的夢,又怎麽解釋?怎麽會有人和我夢見一樣的事情?”
“而且當時你可以不朝施梁動粗, 可你打了他,還當著他女兒的麵動手。用意就是讓施坭牢牢記住你,她潛意識裏認為你是能教訓她父親的人,她喜歡的動漫角色, 一個英雄,是孫悟空!你的紅頭, 同樣是孫悟空的特征。她無意識把你與孫悟空聯係在了一起, 於是你出現在她的夢裏, 想辦法救她。”餘皓緊張而飛快地將這麽久以來,自己想了無數次的猜測說了出來。
周昇哭笑不得, 說:“你真的想太多了,餘皓!我隻是看你被欺負了,不出手不行!”
“你真的怒打人, 不會是當時的舉動。你不會笑,也不會和立群在外頭商量好, 他進來抱住你, 你再動手揍他。”餘皓不敢與周昇對視,“你就是有計劃地要打他,為什麽這麽計劃?而且, 你還覺得我交給你的圖騰, 變成了緊箍咒?因為你覺得我的這件事, 一定得想辦法解決, 你看不下去,它變成了你的一個責任。”
周昇道:“餘皓,不要再糾結夢了,你沒有癔症,你是想太多了!成天這麽鑽牛角尖,你傻不傻?”
餘皓道:“最後一個問題,是我最想不通的,你告訴我吧,我就什麽都不問了。”
周昇耐心道:“說。”
“我在燒炭的時候,你在做什麽?”餘皓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果然周昇隨之一怔,繼而轉化為茫然與思考的表情,說:“我讓傅立群來找你啊。”
但就是那短短的一怔,餘皓與周昇雙眼對上,周昇的眼神突然就有刹那的閃爍,直覺在提醒餘皓,然而周昇轉身,關上了台燈。
“你在睡覺!”餘皓瞬間仿佛當頭棒喝,一下就全想通了!
餘皓於黑暗裏,認真地看著周昇的雙眼,說:“以你的為人,你絕不會在現我背著一包炭以後,托別人來救我。你現我想死,這是很嚴重的事,你會跟著我,一直到確認我在哪裏,在做什麽。”
周昇道:“我當時沒想這麽多!打了場球,就回寢室洗澡!洗到一半才現不對,馬上出來通知傅立群!所以我感冒了!你要不要打電話問他?喏!啊!”
周昇把手機給餘皓,餘皓翻出傅立群電話,拿著電話的手不住抖,再抬眼望向周昇,餘皓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可他很想弄清楚,否則他會被這件事真的折磨出精神病來。
周昇卻盯著餘皓的手,再看餘皓雙眼。
然而就在按下通話前的最後一秒,周昇突然說:“等等,算了,不玩了。”
餘皓聽到這聲音時,知道周昇終於承認了。
“將軍?”餘皓的聲音著抖。
周昇一字一句地說:“餘皓,今天我是真的想揍扁你。”
這句話說出口時,餘皓感覺到了那熟悉的語氣,果然是他!這一刻他所有的力氣都像潮水般“唰”地退得一幹二淨,他起身跪坐在床上,緊張地靠近周昇些許,周昇卻無奈地笑了笑,側過頭,一手按在餘皓額頭上,將他強行按躺下。
“晚安。”周昇以不容置疑的強橫語氣道,“餘皓!夢裏的一切,都給我忘幹淨!”
餘皓:“等……”
周昇那手勁力度極大,餘皓無法掙紮,被周昇一按,整個人倒在了床上。
然而,什麽也沒有生。
餘皓:“……”
周昇:“……”
周昇挪開手,注視餘皓的雙眼,喃喃道:“怎麽回事?!”
餘皓:“!!!”
周昇:“晚安,餘皓,忘了它吧。”
緊接著周昇以戴著紅繩手鏈的一手又按了上來,餘皓放棄了任何徒勞的抵抗,下一刻,餘皓依舊沒有任何倦意。
“糟了!”周昇瞬間反應過來,道,“我他媽就不該要你的圖騰!我當時真的吃錯藥了!”
餘皓抓住周昇的手,喘息著看他,這下輪到周昇的表情不對勁了,餘皓握著他的手,周昇手指下意識地屈起,餘皓把頭埋在他的手背上。臥室裏刹那一片靜謐,兩人如雕塑般,保持著原先的姿勢。
許久後,周昇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沉默。
“別哭。”周昇平靜地說,“我最見不得人哭,就這一次,下回再在我麵前哭,真動手揍你了。”
餘皓一時說不清自己是激動還是欣喜,抑或是悲傷。
周昇說:“行,我告訴你,反正這事兒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隻會覺得你有病。”
餘皓鎮定下來,放下周昇的手,說:“別說,什麽都別說,將軍。”
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周昇的臉色,把手按在他的掌中,說:“我隻是想找到你,朝你說一聲謝謝,執著也好,不甘心也罷。那歌,是唱給你聽的。”
“我聽了,我知道你是唱給我聽的。”周昇說,“那天晚上我就覺得有點兒危險,可我也不想……不想你被這個夢困擾一輩子。是我不對,我在意識世界裏說了不該說的話。”
餘皓道:“就當成又一個夢吧,明天睡醒,我不會再執著這件事,你也當作從沒生過。不管我問你什麽,你都……”
周昇突然握緊了餘皓的手,繼而手指摩挲,與他十指扣在一起。
“沒關係,其實這是咱倆的緣分。”周昇突然說,“真的沒關係,我不怪你,可能從後校舍見到你那個時候開始,今天你問我的話,就是命中注定的。”
說著,周昇鬆開了手,放開餘皓,說:“睡吧,餘皓,剛才可是你自己說的,你什麽也不想知道。”
餘皓說:“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我用我的生命保證,我不會說出去。”
“關鍵是,說了也沒人信啊。”周昇嘲笑道,“小說都不帶這麽寫的。”
餘皓不安道:“信不信和說不說是兩回事,你要是怕我說,我就申請轉學,去別的地方……”
“用不著哎!”周昇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哭笑不得,躺了下去,歎了口氣,說: “我確實希望有一個人,能和我分享這個秘密。”
餘皓震驚了,他看不見周昇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這一刻他的語氣與夢中的將軍完全重合在一起。
周昇在黑暗裏疲憊地低聲說:“這件事,在我心裏壓了很多年,終於有一個人,闖進了我的世界,成為了我真正的朋友,這個人是你,餘皓。”
餘皓怔住了。
周昇看了眼坐著的餘皓,又說:“你覺得這種事生在你身上,你會告訴別人麽?有人信?可你真的太聰明了,你全靠自己的推斷,拆穿了這個秘密,現在反而讓我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躺下吧,別坐著,躺下說。”
餘皓躺在周昇的身邊,周昇靠過來些許,反手按著餘皓的頭,讓他靠近自己一點。
“過後我也常想,在這世上的千千萬萬個人裏。”周昇喃喃道,“會把自己的圖騰送給我的人,你是不是這唯一的一個……”說著他側過頭,朝餘皓憂傷地笑了笑。
這一刻,餘皓覺得周昇帥呆了,他是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帥的男人。
“睡吧,什麽都別說了。”周昇又伸手,按在餘皓額頭上,順勢朝下摸了一摸,讓他閉上眼,翻了個身背朝餘皓,“這料其實不比我爸是周來春更勁爆,我說真的。”
餘皓:“……”
餘皓就像完成了一項使命般,又像跑完了全場馬拉鬆,意識變得沉重起來,他已無法再堅持清醒。
外頭天亮了,餘皓朝周昇說:“晚安。”
“嗯,晚安吧。”周昇在熹微的晨光中說道。
年夜這天天氣很好,陽光從窗外照進廚房裏,周昇被曬得一頭毛躁,不情願地在廚房做四個人吃的年夜飯。但不管怎麽樣,今年起碼比往年好——往年做飯做得煩死,今年有餘皓在吃。
衝著餘皓,這頓飯做起來還算有點動力。
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忌諱,喜歡的卻總是千篇一律,那就是吃貨眼裏讚歎的神色,餘皓第一次看見周昇做的飯時,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最後整桌菜還吃得幹幹淨淨。衝著這點,周昇就很樂意做飯給他吃,不像自己的媽,對滿桌子飯菜挑挑揀揀還充滿嫌棄。
周昇準備做份油炸帶魚、絲瓜紅椒雞丁嵌的翠竹報春,烤一隻鴨,鋪點薄麵皮,再來一隻椒麻雞、一條鬆鼠桂魚、玉子蝦仁,外加糖醋排骨與八寶飯,竹筍燉個火腿湯就差不多了。
周昇一邊給鴨子拔毛一邊想,晚飯得讓他吃不下就別撐著死吃。隻不知道餘皓在家裏過個年,吃了這幾頓,又要買什麽禮物回他。周昇有時挺煩餘皓這點,每次請他吃點什麽東西,買點飲料,餘皓總是固執地要還他東西。昨天周昇無意中瞥見餘皓在淘寶上看鞋,籃球鞋餘皓從來不穿,想必就是買給他的。往好了說是不喜歡吃人白食,往不好了說是不喜歡欠人情。
有必要麽?大家都這麽熟了。周昇擠著蝦仁心想,玉子豆腐太容易碎了,得當心點兒。
第一次見餘皓是在運動場上,那時周昇足足跑了二十公裏,已經有點靈魂出竅了,餘皓則坐在看台上呆,周昇跑了一圈又一圈,每圈都能看見他,餘皓那委頓不堪的模樣,讓周昇想起了以前家裏樓下的一隻髒兮兮的,一瘸一拐叫喚著討吃的小狗。
周昇每天回家都打包東西喂它,那是隻典型的流浪小奶狗,毛色很好看就是髒,有時哪怕周昇沒帶吃的,小奶狗也會過來蹭他的褲腳,跟著他上樓,搖著尾巴,嗷嗷地叫。周昇一度想養它,可顧忌神經病老媽,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
坐在操場旁的餘皓就像那隻小奶狗,令周昇總想過去摸摸他的頭,而每次當體能跑到臨界點時,周昇腦海中就全是餘皓的模樣,一圈又一圈,餘皓餘皓餘皓……餘皓的印象,仿佛條件反射般地與身體的極限聯係在了一起。
後來連著一個月,餘皓每周都會來運動場好幾次,周昇有時看見他抱著個籃球,加入了打球的人,被傅立群撞得飛來飛去。慢慢地餘皓放棄了打球,改在場邊坐著,周昇心想估摸著是覺得自己被打球的人嫌棄了。與其說被隊友嫌棄,不如說是先被自己嫌棄——患得患失,總覺得拖累隊友的人,就會漸漸地不常來。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昨天餘皓坐在自行車前杠時,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喜歡你唄,周昇心想,但餘皓同學,請注意,是喜歡你,不是愛你。
周昇把掛爐鴨提起來,吊到陽台上的鐵皮爐裏去烤,那鐵皮爐的年紀比他還大。
為什麽喜歡?就是對許多事看不下去,想保護弱小的你,讓你活下去吧,周昇固定好那烤鴨。
至於為什麽是你,不是別人,因為回應也很重要,他對一個人再好,若得不到回應,漸漸也會覺得這人煩。周昇嘴上雖然說不介意回報,但內心深處,仍然希望這人能給予他熾烈而全無保留的信任、崇拜的感情,以及友情。
就在餘皓把圖騰遞給他的時候,周昇有生以來如此強烈地感動了,他交給他的,仿佛不僅僅是圖騰,而是他的全部。
周昇也能感覺到,餘皓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心情就會很好,搬來寢室裏住,雖未喜形於色,卻看得出心裏很激動。
周昇那天去咖啡店裏找他時,餘皓本來無精打采,看見他一下就高興起來了,仿佛晦暗的世界裏,陽光照了進來,這陽光既照耀了餘皓,也照耀了那天憋著一肚子火的周昇。
我不管你誰管你?周昇在心裏說道,可他能猜到,餘皓對他是什麽感情,於是這感情,變成了緊箍咒。
餘皓矢誌不移地想找到他,這令周昇十分意外,但事實上,他也在期待著這個結果。餘皓是第一個在現實世界裏找到他的人,而周昇,也兌現了自己許下的願望。隻是以後呢?要不要告訴他這個能力的由來?
周昇側過手腕,看了眼餘皓給他編的手繩,紅繩連著金烏輪,像塊華麗的表。
還是算了吧,周昇心想,許多事連自己也沒搞清楚,反正他也不會再多管閑事,去別人的夢裏搞破壞。
周昇第一次察覺自己對餘皓似乎有特別的感情時,是在他出院那天後,坐在火鍋店裏,自己的對麵。那不知所措的表情,讓周昇覺得很心疼,過後的幾天裏,每次周昇進入教室,坐到餘皓身邊,餘皓的雙眼就會隨之明亮起來,仿佛等了他很久。周昇知道他嘴上不說,但心裏是很高興的。
這讓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的一本書。
“如果你馴養我。我們將會彼此需要,對我而言,你將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如果你馴養我,那我的生命就充滿陽光,你的腳步聲會變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樣。其他人的腳步聲會讓我迅躲到地底下,而你的腳步聲則會像音樂一樣,把我召喚出洞穴。”
周昇摸摸頭,他染的紅洗褪了,餘下漂過後的金黃色,就像《小王子》裏的那句話,他有著金黃色的頭,於是餘皓看見他,就會想起金黃色的麥田,連麥田裏吹過的風,也變得溫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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