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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明宣是被人給抬走的。
李永定望著周圍受傷的士兵, 被殺或者投降的反賊,一片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多聞在他來的時候就說了:“陛下有旨,請淳親王接旨。”
李永定心知肚明,一點都不意外, 他帶進來的皇城兵馬司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親兵, 聽了難免有些壓抑不住的雀躍。唯獨李永定沉著一張臉,在水龍滅了繪意堂的全部火星後,親自踏了進去。
滿地的狼藉,每走一步,都踩出斷木腐朽碎裂的聲音。
他看著角落裏被燒成炭, 卻緊握雙手的兩具身骨,眼泛淚光。
他痛心疾首,但不知為什麽,心底深處還是覺得皇兄並沒有死, 眼前這具肉身就身形來說, 與皇兄的確相似度極高。可就是哪裏不對勁, 然而事到如今,肌理膚肉都被燒了個幹淨, 還能怎麽求證?
他歎了口氣, 旋身欲出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一個倒下的書架, 那個書架也難逃焚毀, 可卻以一種奇異的完整的形狀姿態壓在那裏, 他揮了揮手, 示意身邊的人退去。
一個人在那裏費力許久,終於把書架移開,露出下麵的一塊鐵板,掀開鐵板,一條幽深而狹長的通道赫然出現在眼前。
他不由的輕笑出聲,有喜悅,有僥幸,萬般情緒,難以形容。
他定了定神,吩咐人把繪意堂封了起來,不許一個人靠近,理由是敬王殿下可能隨時會來憑吊,眾人都覺得怪異,卻也不敢多問,畢竟不出意外的話,這位將是新帝,一切百廢待興,大亂之後必有大治。
之後,李永定安排了一批靠得住的人手翻新繪意堂,封了那個出入口,當然在那之前,他派人下去追查過,隻是……
為時已晚!
那條通道僅夠一個人逃生,李永邦帶著上官露一道前行十分吃力。上官露始終沒有醒來,而他又不知道通道的出口在何方,隻有堅持爬出去才有一線希望,便拚命的爬,不停的爬,手上的傷也顧不上,不知道爬了多久,終於聞見了濕潤的氣息。
沒有了刺鼻的濃煙,他深深的吸了兩口,但很快……潮水就向他湧來。
他意識到,他和她還在地下。
他用力的拍打她的臉頰,又按壓了她的人中,上官露始終毫無知覺,潮水衝進來的時候幾乎將他們淹沒,他隻得將她坨在背上,慢慢的匍匐。
眼耳口鼻,都是泥水。
處境狼狽至極。
好幾次他忍不住想,可能他和她這一次真的難逃一死,要交待在這裏了,但他並不覺得和她一起死是件好事,他希望她能活著,她不是一直希望在宮外自在逍遙,無拘無束的生活嗎?連趙琣琨都懂得成全他,他不能、也不舍得再束縛她了。因此,他抱起她來,再一次緩慢艱辛的前行。
甬道裏的水漸漸退了,估計是外麵不再下雨,他越爬越順,鑽出洞口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想放聲大喊,幾天幾夜的憋屈,可算逃出生天了。
他仰躺在草皮山,抬頭望天,一望無際的湛藍,空氣裏有淡淡的青草香,鳥兒追逐嬉戲發出的啾鳴,原來外麵的世界真的要比宮裏好的多,這一刻,他真切的感受到自由的美好。
他深深深呼吸,但是頭上、身上、從皮膚到骨頭,哪哪兒都很痛,他再也堅持不住,闔上眼睛眯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心頭忍不住一慌,下意識去找上官露,還好,上官露還在他身邊,但當他翻了個身,伸手欲攬過上官露的手,‘啪’的一聲,一根鞭子不偏不倚的抽在他那隻受傷的手上,他‘嘶’的一聲回頭,隻見凝香一身男裝騎在一匹馬上,冷淡的開口道:“陛下萬安。”
他的瞳孔一縮:“凝香?”
凝香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翻身下馬,快步向他們走來。
李永邦知道她的意圖,下意識的擋在上官露身前,凝香看著李永邦近乎虛脫,嘴角開裂的慘烈模樣,歎了口氣道:“陛下這是何苦呢。”
“朕不許你帶走她。”李永邦低吼,猶作困獸之鬥。
但大火時為了救上官露被柱子壓傷的背,被書架撞斷的肋骨,還有數日來在地底裏水米不進,早令他的身體受不住了。凝香輕輕鬆鬆的就將上官露給接了過來,凝香道:“主子吩咐,奴婢必須帶她走。”
李永邦怒氣衝衝道:“朕竟不知道你除了朕,還有別的主子。”
凝香淡淡道:“陛下,不對,您已經不是了。新帝登基,改元宏景,您是大行皇帝了,您和皇後娘娘的梓宮入葬昌陵。已然昭告天下。”
“我的主子是天機營的尊主,從前是崔先生,後來是娘娘,以後,會是大覃的皇帝。”說完,頗帶幾分憐憫的看著他,“陛下,您保重,或許,後會有期……”言畢,把上官露交給身後套馬車的人,幾個人訓練有素的將上官露安置好。她縱身上馬,絕塵而去。
馬車在山道上咕嚕咕嚕的行駛,離他越來越遠……
這是他聽見的最後的聲音。
*
宏景元年,新帝登基,祭告天地,冊封英國公之女秦氏為後。
同年,葬宏文帝於昌陵,諡孝貞顯皇後為孝聖和貞顯皇後,帝後同陵。尊謙妃為謙貴太妃,儀妃為儀貴太妃,與麗太妃、平太妃,及其他太嬪居碧霄宮和景祺宮。文帝四子,敬王、英王自建府邸,奉召入宮。通王和裕王依舊在慶祥宮,直至成年為止。
宏景三年,信州的新田來了一個外鄉人,麵容姣好,為人溫和,信州是民風淳樸之地,看他文質彬彬,頗通文采的樣子,便請他為村裏的孩子教書習字,願意奉上束脩。
該男子自稱姓木,名遂意,不收束脩,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請大家幫助他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娘子。
信州百姓沒見過這樣的好人,自然一百個願意,他於是向眾人描述他娘子的外貌,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隻剩半口牙的老太太搶白了一通,老太太說的方言,他聽不懂,隻得求助於當地的裏正。
裏正道:“郭婆婆的意思,大夥兒都知道。您要找的那位婦人我們大概見過,她年前還在這裏小住,喏,不信你可以問黃三,那位夫人喜歡飲茶,問黃三買了一批大紅袍。不瞞你說,我們這裏,外鄉人少,您這樣的風度百裏挑一,那位娘子舉手投足也叫人過目不忘。她和您一樣,人好的緊,給村裏的孩子們送書,繡了香囊和手帕送鄰裏,回頭我與幾位女眷去問問,看能打聽出什麽……就是…….”裏正不好意思問出口,既然是夫妻,有什麽話不能說,非得千裏迢迢,興師動眾的來找?
男人臉上露出傷感的神色:“孩子殤了,她心裏難過。”
裏正知道不該繼續打聽,可就是忍不住:“小哥兒還是……”
“閨女。”男人答道。
裏正‘哦’了一聲,安慰道:“老朽記得您家夫人瞧著還年輕,以後會有的,當務之急,還是找到她的人比較好。”
男人麵色戚戚:“怕她不肯見我,她生產時,我並不在旁,我……在外,咳!我是個沒出息的,自以為文人雅士,便成天與人吟風弄月,不知歸家,結果妻子難產都不知道……所以裏長見著她,先別驚動她,待我先求得她的原諒。”
“難怪……”裏正欷歔道,文人都有這個臭毛病,逛花樓喝花酒,美其名曰風流,實際上就是票宿,一時對他有了幾輕鄙,又有點同情,哪個男人這上頭沒點小毛病?偏這位趁著老婆大肚子的時候出去玩,孩子正巧沒了,無怪乎妻子怨懟。裏正原本對他妻子無故離家出走的一點疑惑也沒有了。否則按他們信州的規矩,妻子離家出走是可以休了的。
凝香對李永邦維護上官露的舉動有點動容,跟在他身後道:“算您還有點良心,不枉娘娘為您吃了那麽多苦。”
李永邦頹廢的走著:“我知道。她說她害死了湘依人,我不信。她說她害死了太皇太後,我也不信。”
隻是時至今日,他再說自己一百個相信她,她也不信他了。
凝香低低‘嗯’了一聲,抿了抿唇道:“湘依人是福祿殺的,不關娘娘什麽事。太皇太後……”凝香為難的長歎一聲,“那也是叫老祖宗逼得。老祖宗說您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陸家生出那麽多事端,後宮風波不斷,您還是沒狠下心腸將她了結,太皇太後那時候已是病入膏肓,便囑咐娘娘找個信得過的人給她進參湯,好讓她走的痛快一些。咱們娘娘瞧著厲害,其實色厲內荏,再心軟不過的,哪裏下的去手,哭哭啼啼了好幾日,才找上了福祿。就連那日繪意堂……”凝香打量他臉色,“娘娘罵你,不讓你進去也是不想你送死,她自己不想活了,雖是安排了地道,但不知能不能成,誰知道你還是衝進火場,娘娘怕是急壞了才打的你。”
李永邦埋頭走著,一路情緒低落的走到住的地方:“十幾年的夫妻,她刀子嘴豆腐心,我還是知道的。”
凝香福了一福,轉身告辭了,待下回皇帝有什麽話要她傳給這個前任過氣皇帝,她再來吧。
後來黃三也來打包票,把胸脯拍的啪啪響,說道:“那位夫人十分喜歡吾家的茶,她不喜歡青茶,說是吃了睡不著覺,吾家的紅湯適合她,她買了不少,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采茶的時候,她還會再來。說定了的。”
結果到了明年,上官露並沒有出現。
李永邦背對著凝香,負手站在山頂,望著不遠處的茶山道:“出了宮才知道時間過得這樣快,一輩子用來愛一個人都不夠。”
“她這次不來,以後便不會來了。”
山嵐上的風吹起他的袍角,已經是宏景四年了。
離開信州,繼續南下,凝香去他租住的小木屋裏探望,他一見她就著急的問:“有消息了嗎?”
凝香搖頭:“從那日送出京城,娘娘醒來後就獨自離去了,此後再沒有動用過天機營的任何力量、部署,而今陛下也在幫著您追查,可說來容易,天下之大,無異於大海撈針。”
李永邦甕聲甕氣的埋怨她道:“你當時就不該把她送走。”
“那時她是我主子。”凝香一板一眼的糾正他道。
“你主子可真多。”李永邦諷刺她,“現在誰又是你主子了?”
凝香毫不猶豫的回答:“當今陛下!奴婢說過,誰是天機營的尊主,誰就是我的主子。您在位時,立主消滅天機營,天機營自然以娘娘為尊,此舉得太上皇授意,奴婢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但是當今陛下就不同了,陛下他知人善用。”凝香不甘示弱的回嗆。
李永邦輕輕的笑了,點頭道:“對,他最厲害,他最好,他比我強。知道你最喜歡他了。”
凝香急的臉都紅了:“呐,您可不能這樣說,娘娘教我,我們人刀也是有尊嚴的。”
“再說了…….”凝香嘀咕道,“陛下是我主子,我不能犯上。”
李永邦意味深長的望了她一眼:“關鍵是他後宮充裕,用不上你。”
凝香真的生氣了,雙手抱胸,“您這麽說就沒意思了,下回我不來了,也不給您帶消息了。陛下要是還有話帶給您,我讓他找別的人來,哼。”
李永邦笑著留她喝茶道:“好了,不與你取笑了。”
又過了三年,期間李永邦去了平州,聽說那裏有一座碧水江汀閣,閣主是個奇人,號稱是大夫,但從不給人把脈,隻給人看心病。
他見了閣主,閣主什麽都沒說,隻給了他一麵鏡子,那不是一麵完整的鏡子,隻是一張鏡子的碎片,說是能望見前世今生,過去未來,但隻有有緣人才能望見。
他心裏已不抱希望,覺得這多半是江湖術士用以糊口的伎倆,虛張聲勢。
但是他夜裏留宿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宣武年間的時候,他還在烏溪,他沒有穿綾羅綢緞,身上也沒有帶太多銀兩,隻有一柄劍最值錢,用布包著背在身後,行走江湖。
父皇說要他娶一個世家女,他決定今夜去找那個女的談判。
然後就看到那個‘即將被他娶回家的世家女’從窗戶裏拋出一條白布,白布在窗戶上打了結,她兩手死死的扒著,小臉嚇得煞白煞白的,但還是壯著膽子往下爬。
他突然起了興致:打趣道:“姑娘你何故這麽想不開,要自盡啊?!”
那女孩兒回頭,望著他笑的心無城府,果不其然,一咕嚕摔了下來。
在她即將臉朝地的時候,為了防止她毀容,他很好心的拉了她一把,她結結實實的跌在了他懷裏,他把她往馬屁股上一擱,兩腿一夾馬腹,狂奔而去。
她吐了一路,但下了馬還是豪氣幹雲的請他喝酒,她雙手托著下巴,鬱悶的對他說:“聽說殿下脾氣不好,我很擔心我嫁給他,他會天天打我呀。”
他嘴角抽了抽,有想擰她臉蛋兒的衝動。
這真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
喝醉了非要人背,否則不肯回家。
還吵著要跳舞給他看,堅持問他好不好看。說不好看就一直跳下去,他隻能違心道:“好看好看。”
其實他壓根沒注意看,因為他光顧著擔心她可能會掉到河裏去。
她冒冒失失的,真的差點栽到河裏去,他將她撈上來的時候,月亮很白,明晃晃的,他看見她忽閃忽閃的睫毛,張著大大的眼睛看他,突然就捧起她的小臉蛋,埋頭吻了她。
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在他吻她的時候居然還打了幾個小呼嚕,事後還吐了他一身,他真的很無奈啊,明明是個浪漫的夜晚,琉璃河畔,瓊花飛舞,楊柳風輕。
他一直以為她是不記得的,但是在這個夢裏,不知道是不是鏡子起了作用,他發現,她竟然始終都是清醒的,她知道他吻了她,她的心砰砰直跳,兩隻手捂著胸口,還踮了腳尖。
她害羞的緊,才故意裝作不省人事,在他背上打呼嚕,然後甩著兩條小細腿,有意無意的問他:“喜不喜歡露兒啊?是不是最喜歡露兒啊?”
………
醒來的時候,他眼角濕濕的,碧水江汀閣裏空無一人,他大夢一場,無人來收拾他的心房。
閣主在給他鏡子前說過,有的人恨成了執念,有的人愛成了執念,世間萬千事態,不肯放下的都是執念,執念是不好收場的劫。
他聽不懂,夢醒了之後,他明白不管是恨也好,愛也好,有個人成了他的執念,所以他囑咐凝香道:“我知道你騙我,你知道她在哪兒,否則不會在我一趕到那裏之前,她總能那麽巧的先我一步離開。凝香,就當我求你,讓我見見她,哪怕隻一眼,我隻跟她說一句話。”他站在珞珈山上,從這個方向可以看到昌陵,他遙遙指著那裏,難過道:“我這輩子到這裏差不多是快完了。我願她後半生逍遙自在,但是可不可以,請她死後與我同穴?我不想孤零零一個人,躺在昌陵裏。她說我奪走了她的全部,但其實,我除了她,也是什麽都沒有的。”
白瓷湖環繞著珞珈山,河麵波光粼粼,凝香沉默良久後道:“我試試。”
宏景十年的時候,他搬到了永州,在白梅塢落腳。
這裏一年四季都是冬天,盛開著各色梅花,白梅如雪,紅梅如血,綠梅如茵,黃梅如金。
他在山腳下搭了一座小房子,陳設十分簡單:古琴,焚香,觀音像。
在這裏,沒有錦衣華服,沒有玉食珍饈,沒有仆從成群,他每天自己打柴煮飯,自己去河裏叉魚熬湯,自給自己,過得清貧。
人到了這個境地,才懂得什麽是寂寞,什麽是被隔離,什麽是被拋棄。
凝香在某一個晴朗的天氣造訪,看他一臉病容,行動舉止也不如從前靈活,忍不住道:“陛下,您就沒想過找一個人服侍嗎?”她俯身為他梳頭,動作溫柔細致。手指捋過他的脖頸,刻意的停留。
他麵無表情,半晌,不輕不重的撥開她的手,冷淡道:“沒有她的消息嗎?”
凝香努了努嘴,從身後的筒子裏抽出一樣東西給他。
他接過的時候,顫著雙手。
畫卷緩緩展開,是一幅殘畫。
畫作被人用利器割得四分五裂,但是事後又修補好了。
他望著畫中在大王蓮上翩翩起舞的少女,琉璃河上的花燈,止不住的喉頭一哽,問道:“她可有什麽話帶給我?”
凝香默了默,斟酌著開口道:“她問您——這一生,你辜負我,可曾後悔嗎?”
這一生,你辜負我,可曾後悔嗎?
李永邦在心頭默念一遍,一口鮮血衝口而出,盡數噴在了畫上,正如屋外開的無知無覺的紅梅。
他再無力氣支撐,趴在桌案上,重重的喘氣,手一刻不停的撫摸著畫卷。
須臾,眼角滲出一滴淚來,落在畫卷上,氤開了黑色的墨,紅色的血,他對凝香道:“後悔,這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請你告訴她……”他重重的咳嗽起來,仰天靠在椅背上,虛弱道:“請你告訴她,沒能履行最初的承諾,沒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好好保護她,請她無論如何不要原諒我。我不值得被原諒。”
說完,他的瞳孔漸漸放大,呼吸越來越慢。
望著頭頂上的虛空,他好像看見了她的臉,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然而就在他的手快要無力的垂下時,一隻手猶猶豫豫的靠近他,最終,食指點在了他的手背。
手上的傷疤是大火燒出的痕跡,十分可怖。
女子細膩柔滑的食指順著那猙獰的傷痕慢慢滑過,輕輕摩挲,李永邦周身一震,他用盡了最後一口氣,微微側過頭,就見到凝香的臉,可是……那不是凝香的眼睛!!!
凝香的手因為練武,掌心有薄繭。
這雙手卻沒有,光滑的皮膚,纖長的手指,還有手腕間淡淡的梔子花和茉莉的香氣。
她終於還是來見他了!——他回光返照一般,激動的一把握住她的手,但是張了張口,沒能說出半個字。
那隻手任他握著,也沒有說話。
不原諒你,不會原諒你,我隻是來送你最後一程。
她看著他渙散的瞳孔,淚水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
她的臉上帶著□□,再好的麵具,也禁不起淚水的侵襲,那張麵具漸漸的泡起,浮起,終至滑落在地,露出一張下顎尖尖的鵝蛋臉。
她瘦了。
他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她瘦了……不知道有沒有吃苦,不知道……他的思緒越來越遠,身體越來越沉,最終,認命的閉上了眼。
上官露默默地流著淚,沒有撕心裂肺的控訴,她蹲在他身邊,看著他蒼老的臉,飽經風霜,一點不似一個帝王。
她難過的撫著心口,頭慢慢的垂下,慢慢的垂下……
白梅塢是很偏遠的地方,幾乎杳無人煙。
這裏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不會有人察覺。
但是那一天之後,這幢小木屋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消失了,裏麵的兩具屍體也跟著不翼而飛,好像這世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幢木屋,沒有過這兩個人。
消息傳回京城,李永定心上的包袱終於卸了下來。
李永邦在臨終前給他的書信上說,有機會的話,再給他的皇後上諡吧。
她是一個好女人,可惜他辜負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和她總是陰差陽錯。
也請永定善待上官露的家人,不要為難他們。
永定在後期對皇嫂多少是有點怨恨的,為了她,皇兄放逐自己,懲罰自己,活的行屍走肉,大丈夫立於天地,更何況一個皇帝,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連自我都拋棄。
可皇兄這麽說了,他隻能照辦,畢竟,長嫂如母,上官露也教養過他一段時間,還是有感情的,隻是作為一個帝王——李永定搖了搖頭,皇兄啊……
剛好,敬事房的太監來遞牌子,他在一水的綠頭牌上掃了一眼,皇兄的事情告誡他,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當皇帝,還是六親不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