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書房女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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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轎帷帳觸感極佳,杜思動作不禁輕了許多,一簾柔軟織錦下,是一間能容納四人環坐的上好車廂,車上鋪滿繡有牡丹花樣的地毯,一桌一椅,兩旁車壁各開一個小窗口,此刻被窗簾嚴密遮擋住,身著淺綠官袍的縣令端坐其中,十分愜意。
一股淡香襲來,杜思輕輕嗅了一下,隻覺如同飲酒般醉人。
“小人杜思,見過知縣大人。”杜思俯首行禮道。
地毯近看更加細致,不知是不是轎內光線過暗,毯麵總有些灰蒙蒙的。
“不必多禮,。”宋知縣語調輕緩,揮手示意杜思坐到一邊置放的板凳上。
“杜兄弟初到鄴城,可習慣這裏的環境?”宋知縣笑眯眯的說,他年過中旬,體態盈潤,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嘴邊長了許些胡須,笑起來甚是親人。
“鄴城風調雨順,天平地安,在這裏住舒心極了。”杜思道。
“如此甚好。”宋知縣朗聲大笑。
轎內一副其樂融融的氛圍,外麵卻有一幹人為杜思操心,尤其是孫平,他來回走動,好不焦急。
“孫捕快,你這樣幹著急也沒用,不如坐下來靜一靜。”小李在一旁勸道。
“我見那位宋知縣不像是個惡人,說不定會幫杜大人呢。”小七也附和道。
“你們都看不出來嗎?”孫平唉聲歎氣,恨鐵不成鋼的說,“我們到了人家的地盤,現下出了人命案子,人家知縣大人還沒說什麽,倒是我們一直忙來忙去,杜大人發覺此案有冤情,執意要參與,這不是在質疑宋知縣的判斷、爭奪他的飯碗嗎?”
此言一出,隆化眾人恍然大悟,杜雨手中一緊,不禁望向那頂寶藍色軟轎,細看竟是隱隱有動身的意思。
“他不是皇帝的表親嗎?害怕杜大人搶他的飯碗,這說不過去啊。”小七又疑惑道。
“你們到鄴城,都不會問問這裏的行情嗎,年輕…”孫平搖搖頭,接著小聲說道,“宋知縣在京城不知犯了什麽罪,本該是要砍頭的,卻被聖上一道聖旨貶到這裏,雖說是個七品芝麻官,可鄴城算是個風水寶地,也是個肥的流油得美差。”
杜蘅聽得心驚,卻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
“眼下,我們隻能希望大人能夠全身而退。”
劉洱沉聲道,眾人一齊看向那頂寶綠色軟轎,神色凝重。
轎內,杜思正與宋知縣談的正歡,二人扯東扯西,絲毫不說及秦氏一案。
不知為何,杜思總覺得這位知縣大人知道他的來意,隻是兩人都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杜思看著臉色紅潤的宋知縣,突然想到牢裏苦苦等待的莊府下人,一股氣血直上心頭,那句憋了許久的話也從口中說出。
“大人,最近鄴城發生一樁人命案子,您可知其中案情?”
宋知縣一愣,又笑道,“當然知曉,莊府秦氏被害,本官已將嫌犯全部押進大牢,真凶就在其中。”
“可否請大人告知,真凶是誰呢?”
“真凶即為嫌犯中嫌疑最大的莊府仆役,可那三人拒不承認招供,真正令本官氣急啊。”
宋知縣摸摸胡須,杜思神色一凜,幾乎立即猜出接下來的話。
“杜兄弟放心,本官已命令牢頭獄卒嚴加看管這三人,相信施以一點刑法,真凶歸案是遲早的事情。”
杜思沉默不語,宋知縣偷偷望了他幾眼,突然咳嗽起來,隻見軟轎微顫,不一會兒便動了。
“杜兄弟若不放心,可隨本官去一趟官府大牢看一看,說不定杜兄弟到了那裏,那三個凶犯就招了呢。”宋知縣語氣輕快,十分明媚。
杜思深吸幾口氣,平緩心中鬱氣,這時,宋知縣剛好拉開窗簾,一股清風拂來,杜思的頭腦頓時清明不少。
“多謝知縣大人,肯為小人如此著想。”杜思笑眯眯道。
“欸,這是哪裏的話,本官一向體恤下屬,愛民如子。”宋知縣的臉笑開了花,並舉起手一一揮向四方,“你且問問這些鄴城百姓,有哪個不對本官稱讚有加。”
杜思嗬嗬一笑,沒有搭話,轎內亮堂許多,地毯的色澤鮮豔,杜思隨意一瞥,突然望見毯上一處陰影,那是被水打濕的痕跡,其間似乎夾雜一些灰綠的葉子。
“這裏怎有一處汙痕?是誰幹的!”宋知縣音調陡轉,都蓋過了一旁叫賣的小販。
“讓杜兄弟見笑了,衙門養了幾個懶惰的閑人,竟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本官一向勤勉敬業,絕不會在轎內做其他無用的事。”
宋知縣嘴上說著,一邊掏出幾張紙,神色無半分變化。
杜思明了一笑,“小人能見知縣大人一麵,已是天大的福分,怎敢計較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杜兄弟可真會說話。”宋知縣再次朗聲大笑,二人極為默契,又回到方才和平的氣氛。
這時,轎子經過一家娛樂場所,這裏人聲鼎沸,嘈雜喧囂,由於人數過多,軟轎的速度慢了,宋知縣眉頭緊鎖,不耐催促轎夫。
杜思抬頭一看,正對‘長樂坊’三個金色加粗的大字,原來是到了賭坊。
宋知縣斜眼觀望幾番,複笑道,“杜兄弟,你也對這賭場有幾分興趣?可聖上明文規定,男子需二十後才允進入。”
杜思點點頭,仍盯著長樂坊,宋知縣眼珠子轉了幾轉,突然說道,“凡事也有例外,長樂坊三層也有一些貴人在此,不得不感歎各人的命,乃天注定。”
杜思又點了點頭,宋知縣咳嗽幾聲,等著杜思下文。
隻見杜思薄唇輕啟,宋知縣湊近身子,笑眯眯的望著他。
“聽聞莊府主人莊慧極愛去這家賭坊。”
宋知縣:“……”
“大人可知莊慧,此人正是秦氏的丈夫。”杜思回過頭,正好看見一臉呆滯的宋知縣。
“大人?”
“啊、我知道那個莊慧,他確實是秦氏的丈夫。”宋知縣的臉五彩紛呈,像調色盤一樣變來變去,提到莊慧,他似是想起來什麽。
“本官與他聊過幾句,莊慧此人豁達開朗,大度得很呐。”
此話十分耐人尋味,杜思細細一想,便知其中道理。
過了約莫一刻,轎子來到官府,停在衙門口,杜思隨宋知縣進了大牢,看守的老頭見了杜思,忍不住擦擦眼睛,滿臉困頓。
幾人進入牢房,光線暗了許多,空氣潮濕,地上老鼠橫行,宋知縣的臉隱入一片黑暗裏,叫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二人來到一處空牢房前,宋知縣一指前方,那裏赫然是關押著鶯兒、鄭秋與力哥的牢房。
杜思抬起腳步,卻被宋知縣攔下。
“杜兄弟,本官勸你不要過去,那裏關的不僅僅是凶犯,還是幾個刁民,言語粗鄙,不堪入耳,你可要想清楚了。”
宋知縣的眼無比幽深,杜思與之相對,他行了禮,毅然前往。
“哼。”宋知縣甩了一下袖子,又整整官服,擺正頭頂的烏紗帽。
杜思來到牢房前,隻見牢內三人躺在地上,他們渾身上下似乎沒有一處完好,血痕畢現,十分可怖。
其中,鄭秋的身子動了動,他氣若浮絲,說的話卻在寂靜的房內十分清晰。
“人不是我殺的…”
身後腳步聲傳來,宋知縣來到杜思身邊道,“此人名為鄭秋,是莊府的賬房先生,其中就屬他最不老實。”
鄭秋聞言,原本無力的身體突然生出氣力,昂頭奮起道,“狗官!你這個狗官!”
“嘖嘖,傷的這樣重卻還不安份。”宋知縣冷笑一聲,立即有獄卒上前,將鄭秋踹回去。
鄭秋在地上翻滾幾圈,失了生息,宋知縣向前走了幾步,麵帶憐憫道。
“早早招供、畫押認罪便可免去刑罰,你如此不配合,到頭來結果都是一樣的,你這是何必呢?”
鄭秋掙|紮著回過臉,氣若浮絲,“狗官…”
宋知縣臉色陡變,“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打!”
幾個獄卒開了鎖,立刻進入牢房,開始對鄭秋行刑。
毆打聲絡繹不絕,宋知縣一派自得模樣,負手在旁觀看,杜思心中不忍,幾近想要衝進牢房,卻生生壓住這股衝動。
“宋知縣,如此…”杜思勸阻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縣令打斷。
“他對本官不敬,按照刑法,足可實施仗刑,本官宅心仁厚,念及他是讀書人,體弱氣虛,叫獄卒教訓一頓便可。”
這一番話叫杜思無法反駁,他雙拳緊握,卻隻能等待這位知縣大人的命令,一旁其他犯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殃及自己。
“停下吧,讓他獨自反省反省,下午再來查問。”
宋知縣終於停手,轉身便要走,杜思壓下心中怒火,跟在他身後。
就在這時,鄭秋突然被一獄卒拎起腦袋,使他剛好看到杜思離去的身影。
“是你?!”鄭秋呐喊出聲,杜思回頭一看,卻對上一雙充滿怨恨的雙眼。
“你同那狗官是一夥的!”鄭秋極力嘶吼,另外兩人幽幽轉醒,紛紛望向杜思。
那三人訝異過後,是自以為了解事實真相的恍然。
“既然與縣令一道,為何要來愚弄我們?”鶯兒反問,眼中流下兩行清淚。
“小人!把我父母的信還給我!”
“我…”杜思想要解釋,又被宋知縣打斷。
“杜兄弟,該走了,本官說過,這三個仆役刁蠻無理,不用與他們計較,你又不認識他們,對不對?”
宋知縣笑了,這笑容裏飽含深意,卻都不是什麽好的意思,杜思深感自己進入了一個陷阱,他卻還傻傻不知,硬是走進去。
出了牢房,杜思陰沉著臉,待恢複許些後又堅持道,“知縣大人,小人認為這三人並非秦氏被害一案的凶手,請求大人明察!”
“哦,你怎麽看待此案?說來與本官聽聽。”宋知縣摸著一處石像幽幽道。
杜思深吸幾口氣,將秦氏一案疑點訴諸,宋知縣聽著聽著,勾起的唇角不禁放下了。
“本官允你參與此案,你就同縣丞毛益一起調查。”宋知縣輕描淡寫便同意了杜思,“本官身有不適,就不送了,杜兄弟慢走。”
“杜思謝過大人。”杜思行萬禮,頭也不回就走了。
杜思走後,宋知縣歎息幾聲,突然對一處地方道。
“出來吧,別躲躲藏藏了。”
隻見一個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從牆後蹦出來,彎著身子跑到宋知縣跟前。
“那小子真不識相,還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不是不明白。”宋知縣拍拍衣袖,“在這裏做什麽樣子,顯得自己清高嗎?”
“大人您消消氣、消消氣。”男子溜須拍馬道。
“哼,本官大人有大量,不與一個連官都稱不上的毛頭小子計較,若我還在京城…”宋知縣似是想到了什麽,砸吧砸吧嘴道,“明人不說暗話,你就同他一起、跟著他,本官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麽名堂!”
“是,大人。”毛益畢恭畢敬的應下。
這邊,杜思回到客棧,麵對一幹欣喜眾人閉門不見,那一晚,杜思房間的燈又亮到深夜,杜雨坐在門外,對著地板上傾下的幾絲月光,望出了神。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寶寶們,今晚有點事情,更晚了(千萬千萬不要打我,如果要打下手輕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