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可用。”

    柳如風走後，常樂對著午後斜陽擺45°角，一臉明媚的憂鬱。

    [亡國之君]：“怎麽看出來的？”

    “這不明擺著麽。”常樂說，“丞相雖為燕國丞相，但是誌在天下啊。攻打楚國這種主意他都敢想，你覺得我勸他好好守住燕國這塊地他會聽？而且當我說，如果皇帝不是我，是慕容環的話，就如何如何，你看他的反應。”

    [亡國之君]：“他的反應怎麽了？”

    常樂：“他沒有立即反駁皇帝是不能換人的，而是選擇了沉默。而當我要他表達看法的時候，他也隻是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說此等假設使不得。而且，他還主動替慕容環說情，叫我記得當初是誰扶我上位。——他這是怕我對慕容環有所忌諱、對慕容環不利啊。”

    [亡國之君]：“他們兩個同心協力輔佐慕容瑾這麽久，關係好也不奇怪？”

    常樂：“我說君君啊，你是不是讓水泡了、短路了？”

    [亡國之君]立馬反應過來，“你才腦子進水了！”

    常樂：“喲，這不反應挺快嗎？那你怎麽能想不到，將相和，既可以興國，也可以架空我這個一直形同傀儡的皇帝啊。”

    [亡國之君]沉默了。

    這個世界和他們以往經曆的任務世界都不一樣。從前經曆的那些世界，無一不是從上到下腐爛不堪，各種社會症結已經如毒瘤一般擴散到整個國家機器的各個階層，即便是大羅金仙降世，也拯救不了。常樂去做皇帝，實際上隻是去做一個時間節點操控人，讓任務國家在它應該滅亡的時間點上滅亡，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以免引發蝴蝶效應。

    而燕國曆經幾代君主的勵精圖治，國泰民安、兵強馬壯，內有賢相把持朝政、外有悍將鎮守邊關，怎麽看，都沒有滅亡之相。

    雖說皇權社會皇帝最大，那也得是個好皇帝。壞皇帝會被推下龍椅砍成人彘的qaq。

    現在柳如風和慕容環還會在二人定下國策後，儀式性地在小皇帝麵前過一遍，那是因為小皇帝是個聽話的好傀儡。但若是常樂鐵了心、一定要阻礙他們一統天下的步伐，以今日丞相激昂的表現來看，很難說他們會不會進一步架空皇帝的權力，獨斷專行。

    “這一個多月來我看奏折，柳如風和慕容環在政見上可謂出奇統一。雖然可能是受到了慕容瑾之前總是要求他們意見相左時，統一意見後再來呈報給他的影響，可這也太統一了。在燕國必須對外擴張這一點上，可謂是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支持，我一個孤家寡人，要如何力挽狂瀾啊……唉，我就是一個忤逆曆史潮流的罪人。”常樂倚在風亭的欄杆上一籌莫展。

    片刻後，他懨懨問道，“反正都是統一天下，讓燕國來統一不行嗎？”

    [亡國之君]：“早就跟你說了，按照大數據的推演計算，燕國實力杠不過晉國，最後會形成東西割據的局麵，兩國常年相互討伐，民不聊生。”

    “哦，對。”常樂這才想起剛穿過來時，[亡國之君]的那一通形勢分析。

    [亡國之君]語出驚人，“要不你找個借口把柳如風和慕容環殺掉？”

    常樂震驚：“我靠，君君你怎麽這麽殘暴？！”

    [亡國之君]冷漠道，“我隻是提供一個可行性方案供你參考而已。要不要實施，由你選擇。”

    常樂：“可行性個鬼啊！你看看他二人目前朝野之中的名聲和地位，我要是用什麽莫須有的罪名搞掉他們倆個，必定朝野動蕩。說不定還會有人造反，直接把我從皇位上踹下去，罵我是昏君。砍頭掛城牆都是輕的，我不想再做第二次人彘！嚶嚶嚶～”

    而且，他們倆個都是一心為了大燕的良臣啊。常樂心想。若是他們生在晉國，必定能助晉國國君鑄成一番偉業，奈何，他們生在了燕國。

    常樂一個人在風亭裏坐著，直到隆昌恭謹地湊過來，輕聲道，“皇上，起風了。”

    常樂點點頭，起身回宮。

    “隆昌，你說，這世間，最令人扼腕之事，是什麽？”

    “這……”帝王心思，誰敢亂猜，“奴婢不知。”

    “那便說一個你認為最令人扼腕歎息的。”

    隆昌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許是……盡了全力，卻與自己想要的結果，隻差毫厘？……奴婢妄言。”

    常樂點點頭，“你說的也是。”

    “奴婢鬥膽。皇上，您以為最令人扼腕歎息的是——？”

    “所有人都努力做了最好，卻招致了最壞的結果吧。”常樂的聲音，輕得似羽毛。

    隆昌不由得腳下一頓。他發現自己雖然已近知命之年，在這魚龍混雜、人心叵測的皇宮之中度過了人生大半，自認圓滑世故，聽得懂人言、亦體悟得了鬼語，但小皇帝這句話，他每個字都聽明白了，合在一起，卻不懂了。

    不，其實他懂得，隻是他未曾經曆過，所以想象不出那是怎樣一番令人扼腕歎息的場景。

    他抬眼看了看那個獨自走在瑟瑟晚風中的單薄少年，突然覺得少年的背影，染著一層他遠遠無法企及的滄桑。

    常樂看了柳如風的個人資料。按照原劇情，在慕容環將慕容瑾囚禁深宮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柳如風還是盡心盡力地輔佐朝政。奈何國無良將邊難靖，僅靠一群“我以我血薦軒轅”的文官，是支撐不起、也挽救不了一個國家的。柳如風寒心似雪，毅然放棄風雨飄搖的燕國投奔晉國，並成為為晉國統一天下立下不世功勳的著名幕僚之一。

    隻不過，在晉國鐵蹄踏破燕國關防的那一日，柳如風麵向東方極目遠眺，自戕以謝國。

    時年三十九歲。正是功成名就、人生巔峰。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從來就沒有誰想要去做一件壞事。每個人都是精打細算、左右權衡、百般糾結，方才作出此時此地、自己認為最是適合的權宜之計。奈何每個人的訴求不同，每個人都各為其主，期間重重交纏、盤根錯節，竭盡全力，催生出的，卻是無人想見的惡果。

    柳如風的“主”是天下一統的執念。

    慕容環的“主”是對慕容瑾的執念。

    常樂的“主”是任務。

    現在柳如風和慕容環暫時達成了戰略統一，常樂孤家寡人獨臂難擋。他需要戰友。

    “我決定冒一個險。”午夜時分，常樂突然說。

    以為常樂已經睡著了，準備進入休眠狀態的[亡國之君]嚇了一跳，“什麽險？”

    幾日後。

    “侍讀？”慕容環按下一枚棋子，挑眉。

    “嗯，王兄以為如何？”小皇帝放下一子，笑眯眯道。

    慕容環撩起眼皮看了對麵笑眯眯的小皇帝一眼，垂下眼瞼又執起一子，停頓片刻，放下，這才慢慢道，“皇上何不征詢花侍郎本人的意見，又或者去問丞相？怎麽來問臣？”

    “丞相與侍郎本人的意見，朕稍後自會詢問，隻是，朕最在乎的，是王兄的意見啊！”常樂開始各種順毛擼，內心卻在瘋狂吐槽，因為我知道你對美人有偏見啊～

    慕容環顯然被擼爽了，和顏悅色道，“怎麽突然想要個侍讀？”

    是誰說打三四歲起便在尚書房讀書，讀膩了，再也不肯讀書的？如今突然要個侍讀，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花侍郎與太傅不同。太傅講的那些經史子集，王兄你是知道的，枯燥乏味。可朕瞧著花侍郎在文集上注釋的那些內容，總有眼前一亮、醍醐灌頂之感。何況王兄你也知道，朕最愛詩詞歌賦，花侍郎在這方麵，可謂造詣頗深。”

    “臣與丞相平日裏也多番進言皇上要多多學習，並不見皇上拿起書本，如今一個小小侍郎，便能約束皇上了？”

    常樂忍不住在心裏嘖嘖嘖，這股醋味兒。

    “朕是否在隨侍郎研習，王兄自能及時知道。”常樂又落一子。

    慕容環頓了頓，笑道，“我如何能及時知道？難道要整天在這養心殿看著你不成？”

    常樂抬起那雙水光瀲灩的桃花眼瞧了瞧慕容環，“朕知王兄你自有辦法。”

    他從棋盒中又拿出一枚黑子，左手捏了袖管，探長右臂，一小節白皙的手腕從玄色的衣袖中顯露出來，黑白相稱，煞是好看。棋子被按下，擲地有聲。“王兄，你輸了。”小皇帝抬頭笑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