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第兩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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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帳中熱氣蒸騰, 酒香彌漫。
火苗躍升, 羔羊肉被烤得焦黃。油脂滴落火中,接連出-炸-響。響聲過後,香氣隨之爆-開, 充斥帳內每個人的鼻腔。
彩衣奴赤著雙腳,腰係綢帶,在獸皮上旋轉飛舞。
十多名匈奴貴種圍坐帳中, 皮袍敞開,仰頭灌下烈酒, 用小刀片下羊肉, 蘸些鹽, 送入口中大嚼。油脂溢出嘴角, 順著胡須滴落, 皮袍上留下塊塊油漬。
一名匈奴萬長喝得半醉, 反手將刀紮在身前,拽過一名彩衣奴。
彩衣奴向前撲倒, 口中出驚呼。意識到拽自己的是誰,很快將聲音咽進喉嚨。強壓下心中恐懼, 順從的趴在匈奴人懷裏, 顫抖著雙手, 無視被攥青的手腕, 小心托起皮囊, 斟滿骨製的酒器。
帳中一陣哄笑, 眾人推杯換盞, 彩衣奴旋轉愈快,裙擺飛揚,似花朵綻放。
“好!”
白羊王和樓煩王並排坐在位,懷中各擁著一名女奴,另有數人伺候在旁。
每歲入冬,兩人都會離開遊牧的草場,率部落到陰山南麓躲避暴風雪。待到春暖花開,才會離開避雪的山穀,繼續逐水草遷徙。
今歲不同往年,因草原連瘟疫,牛羊大批病死,南下劫掠的路也行不通,匈奴王庭的日子很不好過。
從別部刮不出太多油水,軍臣單於不斷給西域番邦施壓,逼迫他們獻上更多穀物和牛羊。借漢朝開邊貿的時機補充一批糧食,暗中再派出騎兵,劫殺行走草原的商隊,
不提西域和邊貿,截殺商隊純粹是竭澤而漁。做得次數多了,商隊開始學得聰明,遊騎外出“打獵”,收獲再不比從前,時常會空手而歸。
蘢城的糧食缺口委實太大,軍臣單於心一橫,終於遣人來陰山,向白羊王和樓煩王施壓。
自秋時起,王庭幾度派遣使者,帶走的牛羊過三十萬頭,穀物和鹽糖兩百餘車,近乎是往年的三倍。
從軍臣單於的態度來看,事情未必就此了結。
隔些日子,恐怕蘢城又會來人,要求他們送出更多牲畜,緩解本部糧荒。
想起送走的牛羊,白羊王不由得一陣肉疼。仰頭飲盡烈酒,丟掉酒器,握拳捶在腿上,怒氣隨著醉意一同上湧。
樓煩王猜出他的心思,同樣感到心煩,推開懷中女奴,揮手遣退彩衣奴。目光掃視帳下,眾人察覺氣氛不對,6續停止說笑,放下酒器,抬頭看向兩人。
“先前送出十萬牛羊,算一算時間,隊伍也該回來。”樓煩王說道,“比起以往,今年送出的牲口將近三倍。繼續這樣下去,部落都會被掏空。”
眾人紛紛點頭,神情中都帶著不滿。
白羊王和樓煩王擁有最豐美的草場,跟隨他們的部落,牛羊馬匹加起來達到數百萬之多。但這不代表他們的財富取之不竭,用之不盡。
王庭一口氣要去三十萬牛羊,看樣子還不打算停手。
若是悶不吭聲,任由對方搜刮,手中的財富必然要打個折扣。哪怕不會餓肚子,但習慣之前的生活,沒人樂意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實在不行,幹脆拔營遷徙。”一名白羊王麾下的萬長提議道。
能躲避風雪的地方不隻一處,大不了再次遷徙。頂風冒雪的確艱難,也要承受相當風險,總好過被一遍又一遍搜刮,眼睜睜看著財富縮水,穀物和牲口有去無回。
更重要的是,必須讓王庭知曉,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
他們同屬匈奴本部,先祖追隨冒頓和老上單於四方征戰,不是別部奴隸和蠻騎野人能比!真把他們逼急了,結果絕不是王庭樂於看到。
“等去蘢城的人回來再說。”樓煩王開口,壓住眾人聲音,“無論如何,蘢城應該不會把事情做絕。”
眾人雖有不滿,見白羊王沒出聲,倒也不好出言反對。
商量得差不多,眾人起身退出大帳。遇帳外冷風吹過,酒意消去大半,因王庭而起的怒火卻未熄滅,反而越燒越旺。
“若非大單於和四角無能,敗在漢人手裏,葬送十萬強兵,豈會有今天的麻煩!”一名萬長怒道。
“伊稚斜妄稱草原第一勇士!”
“漢人何時變得如此厲害?”
“不奇怪,冒頓大單於之前,秦人曾進入草原,那時候,沒有一支部落是他們的對手。”
匈奴人沒有史官,部落曆史全靠祭師口述傳承。
秦始皇一統六國,覺得胡人分外礙眼,秦將蒙恬奉命掃北,殺得草原血流成河。
各部領不甘引頸受戮,一度歃血定下盟約,合兵對抗秦軍。
此舉無異將脖子伸到刀下,為秦軍省去四處找人的麻煩。
其結果就是,組織起來的十幾萬大軍,被秦軍砍瓜切菜,殺得片甲不留。秦將甩掉刀上的殘血,下令士卒,將砍掉的胡騎頭顱堆起來,在草原築起一座座京觀。
展到後來,凡秦軍過處,大地和河流都會被血染紅。遠遠望見秦軍的旗幟,聽到秦軍的號角,胡人都會頭皮麻,恨不能肋生雙翼,遠遠逃開才好。
如果不是秦二世太過作死,秦三世根本無法力挽狂瀾,導致中原烽煙四起,各地舉旗,難保當時的草原部落為了保命,不會提前西進,早幾十年進入歐洲。
待到中原初定,恰遇匈奴崛起,出現冒頓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白登之圍後,漢朝不得不韜光養晦,積蓄實力。
但這不代表漢朝不強,事實恰恰相反。
能讓匈奴視為強敵,不死不休的,自始至終隻有漢朝。連強橫一時的大月氏,遇上這兩個龐然大物都束手無策,更不用提被掄起拍扁的烏孫、雜胡和西域。
年輕的匈奴勇士或許不明白,年長的匈奴人卻十分清楚,漢軍的強橫絕非偶然。
先秦時,中原分成大大小小不同國家,和草原接壤的諸侯國,個頂個都不是善茬。無論秦、趙、燕,隨便拉出一支強軍,都能把強盛的東胡揍得不知東南西北。
雄霸草原幾十年,讓年輕的匈奴勇士忘記,南邊的漢人從來都不好惹。膽敢視其軟弱可欺,早晚要倒大黴。
“罷,數月風雪不停,漢人不可能進-入草原,蘢城也未必將事情做絕。熬過這些日子,等到開春之後,多養些牛羊,再搶幾支商隊,總能彌補損失。”
各部領說話時,年老的祭師坐在帳中,木杖橫在身前,凝視跳躍的火光,臉上俱是凝色。
他已經年逾古稀,在草原上,早二、三十年就該去見天神。是祭師這個尊貴的身份讓他活下來,讓勇士們心甘情願護衛在他的帳前。
自從部落遷移到陰山南麓,祭師再沒睡過一個好覺,屢次從夢中驚醒,仿佛是上天刻意示警。但他想不明白,隆冬時節,狼群都不會在暴風雪中追捕獵物,部落會遭遇什麽風險?
還是說,前往蘢城的勇士出事了?
祭師全無半分頭緒,在帳中枯坐整夜,蒼老的臉上溝壑遍布,因為疲憊,身形愈顯得傴僂。
臨近天明,日頭高升,呼嘯整夜的北風終於減弱。飛雪漸漸停歇,牧民們6續走出帳篷,查看提前加固的羊圈,清理圈中積雪,順便拖出凍死的羊奴。
天空中傳來鷹鳴,一個年長的牧民抬起頭,單手搭在額前,仰望穿過雲中的雄鷹,笑著朝幾個半大的少年招手。
“開弓,誰能射下來就歸誰!”
少年們躍躍欲試,丟開被抽得半死的羊奴,各自取來弓箭,瞄準天空中的身影。
雄鷹預感到危險,振翅升高,很快僅剩一個黑點。
這個距離連鷹羽都擦不到,少年們不甘收弓,存下一股悶氣,索性又從羊圈中捆出幾個奴隸,揮舞起皮鞭,逼他們在雪地中奔跑,自己躍身上馬,挽弓射箭,展開一場追逐。
距營地兩百步外,衛青和趙破奴趴在雪中,絮衣夾著禽絨,還有羊毛製的內衫,以及獸皮製的鬥篷,能有效隔絕冷風冰雪,讓他們觀察敵情時不至於凍僵。
探查過匈奴營地的具體範圍,通過帳篷數量,大致估算出營內人數之後,衛青和趙破奴各自出訊號,帶著斥候小心退後,遠離前夜挖出的雪窩。
回到林中營地,兩人同趙信公孫敖匯合,交換得來的情報。匯總之後,記錄在一張削薄的羊皮上。
“不知郎君現在何處。”衛青卷起羊皮,仔細裝進木筒。
“若是不遇大雪,應該離高闕不遠。如果被風雪攔住,恐怕不好說。”趙信搓搓雙手,將烤熱的蒸餅掰開,分別遞給公孫敖和趙破奴。
待兩人接過,又拿起兩個烤得焦脆的饅頭,扔給衛青一個,另一個遞到嘴邊,一口咬去小半個。
“李將軍和曹將軍一直沒消息,匈奴人的數量出預期。想全部拿下,絕不是那麽容易。”衛青繼續道。
“莫要長他人誌氣。”趙破奴吃完蒸餅,咕咚咚灌下兩口水,搭住衛青肩膀,眨眼笑道,“數量多又如何,真打起來,還是……”
不等趙破奴說完,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唳鳴。
循聲望去,四人皆麵露喜色。
“阿金,是阿金!”
在半空盤旋兩周,金雕振翅飛落,抓在衛青肩上,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額角。迄今為止,能有這份待遇的,除了趙嘉就隻有衛青。包括趙破奴在內,別說親近,金雕大爺心情不好,扇兩翅膀都是常事。
解下金雕帶來的木筒,從中取出絹布,看過其中內容,衛青的雙眼越來越亮。
“郎君抵達高闕!”
“果真?”
“李將軍和曹將軍也到了,公孫太仆和韓將軍已至隴縣西!”
“太好了!”
少年們傳遞絹布,都是滿臉興奮。
“郎君說,進攻定在明日深夜,屆時以火矢為號。你我的任務是潛入匈奴營內,盡可能造成混亂。”衛青攥緊絹布,哪怕心性再沉穩,此刻也難免現出幾分激動,“待到號角聲起,你我將同郎君合兵,切斷東側營盤,將營內匈奴盡數留下!”
“餘下如何?”
“自有公孫太仆和幾名將軍動手。”
衛青壓下激動,沉聲道:“成敗在此一舉,我等必嚴守郎君號令。今日就傳令下去,前鋒營的任務是阻截東側營盤,膽敢貪功冒進、不守命令者,軍法處置!”
經曆過戰場考驗,從邊郡走出的少年,早已變得勇毅果敢,殺伐果斷。
誰敢小看他們,勢必要承受苦果。
尤其是漢朝的敵人,十之八-九都會以生命為代價,用自己的腦袋向世人證明,所謂的強悍和凶殘,向來不以年齡為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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