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認賊作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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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老一少就這麽左下正堂閑聊起來,兩人從白居易聊到詩,再詩聊到畫,再從畫聊到王維。

    “駙馬爺可知道王維?”

    魚恩當然知道王維,還會背不少他的詩。隻是了解並不多,隻知道王維是狀元,田園詩人,山水水墨畫的開山鼻祖。拿捏不準的時候,實話實說永遠是最好的選擇。

    “略知一二,談不上了解。”

    “那駙馬爺可知道,咱家為何喜歡王維的畫?”

    “更無從得知,還請公爺示下。”

    站起身,看著身後那幅畫,魚弘誌緩緩說道:“咱家和王維很像,一樣的身不由己,一樣的有苦難言。”

    作為一個傾聽者,最好的方式就是別出聲,讓對方把心中的話一點點倒出來。

    “你可知道,咱家和你父親是朋友?”

    就算已經準備裝石頭,魚恩還是被這句話嚇一跳。不死不休的兩個人,怎麽會是朋友?

    看著那雙驚愕的目光,魚弘誌笑著說:“別吃驚,你父親朋友遍天下,多咱家一個不多,少咱家一個不少。”

    魚恩很想拆穿老太監那張虛偽的臉,大聲質問:既然是朋友,你為何不幫他?既然是朋友,你為何殺他全家?既然是朋友,你為何要殺我?難道斬草除根,就是做你朋友的代價?

    雖然很想問,但是他沒有。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何必拆穿?既然敵人想說些謊話緩解緊張的關係,那就隨他去吧,心裏記著就行。

    雖然沒說話,但是老狐狸很容易就在他的表情上看出難以置信,謊話連篇。他也不生氣,隻是笑嗬嗬的繼續嘮叨。

    “咱家不隻和你父親是朋友,就連他那些死鬼朋友咱家也都認識,關係也都不錯,因為原來我們是一種人,都在為大唐的未來努力。”

    “我們立誌消滅所有幹政宦官,立誌讓大唐百姓過的更好。隻可惜,人與人的誌向不同,看法也不同。我們心中的世界相差太大,不得不形同陌路。”

    笑容染上些苦澀的味道,聽眾的表情怎麽看都透著一股虛偽的鄙夷。但卻絲毫不影響和諧的氣氛,說的人還在繼續說,聽的人還在繼續聽。

    “你父親異想天開,想建立一個沒有皇帝的天下。”

    魚恩一驚,心中忽然想到某種可能。隻是他的震驚看在別人眼裏,卻是另一回事。

    “很吃驚?更吃驚的還在後麵。你父親理想中的天下隻有宰相,沒有皇帝。天下人共舉賢良為相,宰相掌握天下大權。每個官吏的任命不再有宰相說的算,而是如宰相般百姓共同推舉。每個百姓一張票,無論是宰相還是小吏,百姓都有推舉的權利。”

    說完話笑嗬嗬的問:“很異想天開是不是?”

    差點就跳起來說出共和兩個字,但他控製住了。對於古人來說,共和很陌生,他父親的想法確實異想天開,你也不可能告訴他們後世共和國比比皆是。現在能做的就是傾聽,傾聽老一輩人的故事與恩怨。

    “咱家也覺得異想天開,可偏偏有人支持他,還不是一個兩個。大唐最大的一股勢力,義無反顧的支持他。”

    震驚比比皆是,魚恩沒想到古人的思想居然這麽先進,會有那麽多人擁護共和。隻是他想多了,魚弘誌下麵的話撕開那張虛偽的外衣。

    “最支持你父親的人是以七宗五姓為首的大唐望族,你可知道這是為何?最為可笑的是,居然改姓鄭。魚姓有什麽不好?咱家就姓魚。你父親為一點虛名,為獲取榮陽鄭氏的支持,居然拋棄祖宗姓氏,改性鄭,你說可笑麽?”

    魚恩原來一直奇怪,為何自己姓魚,父親卻姓鄭。問家老他一直推脫,隻給些模棱兩可的回答。今天才明白,這其中原來有如此難以啟齒的故事。

    身為現代人,很容易便想出其中的道理。為何?因為他們人多,在太原選節度使,必然是王家。博陵除了崔家還有誰?沒有什麽理想社會的崇高思想,隻有利益。他們這麽做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若是真的變成共和製,最大的受益人便是以七宗五姓為首的望族。

    沒有回話,隻是眼中震驚盡退,虛偽淡化,對著魚弘誌點點頭。兩人倒算是心有靈犀,隻是一個眼神便述說許多信息,魚弘誌也欣慰的點點頭。

    “沒有天子,何人製約天下貪官?隻有皇帝才會為了江山永固,消除民怨,誅盡不良。百姓會製約貪官?他們不會,他們隻會給貪官利益換取好處,讓貪官更貪。大唐村落,多聚族而居。一旦采用你父親說的方式,那些官將不是賢能,而是族親。為了族人的利益,犧牲其他人利益的族親。這堆別人又公平麽?”

    話說到這裏,魚恩對老太監的敵意消減許多,多了一股敬畏。他們爭的不隻是對錯,還是後世一個仍沒有定論的問題:集權製與選舉製。

    “這還不是最可笑的事情,最可笑的是你父親還想大事讓百姓做主。咱家問你,都江堰,萬裏長城,靈渠,大運河。這些惠及萬事的工程,哪個不是廣征徭役才建成?若是讓百姓自己做主,誰會同意?百姓才不管什麽千秋萬世,他們隻管現在活的好。”

    魚恩說的沒錯,選舉製的弊端太明顯,任何一個有遠見的人都看得到。至於集權製,弊端也顯而易見。集權製就像一棵樹,皇帝便是樹根,樹根爛掉,整棵樹都會死掉。

    “隻可惜你父親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甚至蒙蔽文宗,妄圖用文宗的名義奪取神策軍。咱家豈會眼看他把大唐帶入萬劫不複?”

    話說到這裏魚恩已經很明了,兩人政見不同,到真說不上是誰對誰錯。但有一點魚恩始終接受不了,政見不同會罪及家人?會至於全家不留活口,就連他這個皇帝的餘恩也要殺?

    似乎猜到魚恩的想法,下麵的話,正中下懷。

    “滅你魚家滿門的人不是咱家,是仇士良。宮變本就是滅九族的事情,你父親成事也不會放過我等。”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有些事實就是這麽赤裸。都說成者為王敗者賊,誰會關心賊的死活?

    魚弘誌也算個坦蕩的人,絲毫不掩飾對魚恩的殺意。隻見他眼中精光一閃,冷冽的說:“咱家確實想殺你,無時無刻不想殺你。自從你父親事敗,咱家就想除掉你這個禍害。你可知為何?”

    現在回答斬草除根?幼稚,若真是為斬草除根,六年多的時間,還會留他到現在?既然不是斬草除根,那就隻剩下一種解釋:“公爺是怕魚恩受父親影響,繼續扛推舉的大旗。”

    魚恩猜的沒錯,魚弘誌之所以對他想入仕的反應那麽激烈,也是這個原因。(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