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弄臣仇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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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軍大將軍,護國公仇士良,宴請義昌公主駙馬魚恩。
請柬上雖然隻有簡單的幾個字,但這幾個字的分量卻難以估量。也許價值千金,也許幹脆就是魚恩的索命符。無論心中怎麽不想去,怎麽害怕,這場鴻門宴他都得去。去了或許隻是鴻門宴,還有安然得返的機會,不去便是索命符,從此以後總有一把斷頭刀懸掛在脖子上。
隻來得及讓香兒知會魚弘誌一聲,魚恩便獨自踏上赴宴的路。
仇士良把時間壓的很死,午時到的請柬,讓魚恩午時赴宴,收到請柬的第一時間魚恩就得去,一點安排的時間都沒有。
還好經過這麽多天的相處,魚恩對魚弘誌還有點信心,對大唐的法製也有點信心,相信仇士良不會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直接對他痛下殺手。
護國公府與上柱國公府相近,都在東市附近,而且兩座府邸都在一個坊,樣式也相仿,看起來好像都是一個時期的建築。
遞上請柬,馬上有人為他帶路,穿過庭院,大堂就在眼前。
仇士良似乎和魚弘誌有同樣的愛好,大堂裏擺放著不少字畫,此刻他正盯著大堂正中間一幅畫看,發現魚恩進來示意他免禮坐下,然後轉過頭繼續看那幅畫。
順著仇士良的目光看去,畫上是五頭形態各異的耕牛。五頭牛或靜立憨笑,或閑庭信步,或撒歡搖頭,或擺尾驅蠅,或低頭嚼草。
看見這幅畫,魚恩忽然想起一個名字,驚的他心中翻江倒海。
震驚的表情還未退去,仇士良已然回頭,正好看見他這幅模樣,嘴角一咧,皮笑肉不笑的問:“怎麽,駙馬爺認得這幅畫?”
魚恩認得這幅畫麽?當然認得,如果他沒有看錯,這幅畫便是上千年後,有十大傳世名畫之稱的五牛圖。隻是認得歸認得,他沒辦法跟仇士良說,一個遲疑的功夫,仇士良便替他給出答案。
“駙馬爺認得這幅畫也沒毛病,當年這幅畫被你父親收藏很長時間。當年他若不是想出任鳳翔節度使,也不會舍得拿這幅畫來送給咱家。”
震驚一波接一波,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跟五牛圖居然還有這樣的淵源。
一邊伸手在畫上輕輕**,一邊自顧自的說:“不得不說鄭注的眼光真不錯,五頭牛畫的就跟真的一樣,難怪當年他敢誇下海口,再過一千年這幅畫能換下半個長安城。”
魚恩也很佩服他便宜父親的眼光,上千年後這幅畫的究竟價值多少雖然沒人敢輕易下定論,但是總比徐悲鴻的畫值錢吧!換半個西安雖然有點誇張,換個小區應該綽綽有餘。
胡思亂想隻持續幾個呼吸的時間,魚恩馬上就意識到另一個要命的事情,如果今天承認認識這幅畫,豈不是說明自己一直都在裝失憶?
剛想開口解釋,話到嘴邊又被咽回去,有些事情解釋就是掩飾,倒不如當不知道的好。
隻可惜他可以當不知道,仇士良拿出這幅畫打的正是這個算計,怎會輕易放過這個問題?
隻見老太監走到魚恩身前,一字一頓的說:“雜家不管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也不管以前的事你是真忘記,還是假裝放下,雜家答應放你入仕就一定不會阻攔。隻是有一件事雜家始終很好奇,你跟魚弘誌究竟發生了什麽,現在他那麽護著你?”
兩個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如今變得水火不相容。仇士良想獨攬大權,魚弘誌卻不想交出權力。就這樣,兩人越來越仇視,到現在已經變成,凡是他喜歡的他都討厭,凡是他討厭的他都喜歡。兩個他不分彼此,代指誰都沒毛病。
來之前魚恩有一千種設想,設想著仇士良會問自己什麽問題,自己該怎麽回答,把他能想到的每個可能都推演了一遍,可惜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仇士良會問這個問題,還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心思在腦袋裏轉了幾個圈,魚恩發現在沒有說辭的時候,實話實說永遠是最好的選擇。
“公爺說當年與家父義結金蘭,算是本正的叔叔,然後就對本正如此這般。”
聽完這個解釋,仇士良一愣,緊接著怒斥:“義結金蘭?當初甘露寺的時候怎麽沒人提義結金蘭?他魚弘誌要是真在乎義結金蘭,咱家現在就該在閻王殿,而不是他們八個!”
尖細的聲音穿透力十足,刺的魚恩耳膜生疼,很想伸手去揉揉耳朵,卻害怕現在任何一個輕舉妄動都可能激發老太監更過激的反應。
說實話,魚恩也不知道魚弘誌對他的態度為何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仔細回想那天發生的事情,心中還真有些疑問。到底是因為鐵鍋,因為那首詩,還是那聲叔父?或者說,魚弘誌幹脆是對他虛情假意加以利用?
魚恩心中沒有答案,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也讓他無從猜測答案,留給他的選擇隻能是靜觀事態發展,再來求證,現在擺在他麵前的第一要務是如何應付仇士良。
“公爺認為魚弘誌是良心發現,還是另有所圖?恕魚恩遲鈍,實在想不出身上還有什麽讓他有利可圖的東西。”
魚恩耍了個心眼,對魚弘誌直呼其名,再把魚弘誌描述成貪名圖利的小人,這樣一來仇恨魚弘誌的仇士良,果然對他客氣許多。
“雜家也想不出他想在你身上圖什麽,所以雜家才找你來想問個究竟。”
聲音很溫和,與剛才的尖銳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這便給魚恩以可乘之機,讓他找到安然無事的方向。魚弘誌究竟圖什麽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可以創造一個有利可圖的假象來保自己平安。
人的思維喜歡轉牛角尖,一旦認定的東西不撞南牆不回頭,魚恩要做的就是創造一堵讓仇士良撞起來軟綿綿的牆,讓他撞上而不自知,還以為前麵還是路。
“會不會是他看我要入仕,打算利用我來對付公爺?”
最容易讓人相信的謊言,便是在無數真話中隱藏的那一句假話。魚恩這句連自己都能欺騙的謊言,很容易就讓仇士良按照這個思路跑下去。
“很有可能,這老小子最擅長的就是未雨綢繆,花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埋釘子的事情他沒少幹。”
先是用一句話肯定魚恩的思路,緊接著開始他自己的分析。
“可是這老小子看中你什麽了?鐵鍋?沒錯,一定是鐵鍋!你鑄造的鐵鍋讓陛下很是重視,再獻策用陛下名義推廣,讓天下人在吃飯時對皇帝感恩,這可比君權神授高明的多,更有利於收攏天下人心。單以這方麵來說,入仕之後必然受到陛下重用。”
魚恩隻給一條模糊的線索,仇士良便按著這條線索跑下去,一直跑到魚恩都看不到的地方,再也沒有機會回頭找他的麻煩。
“一定是這樣。自從陛下登基,牛黨被壓製。他一直與牛黨關係密切,如今怎會不受到影響?眼看著牛黨已經日薄西山,肯定要在朝中另尋些人幫他說話,不然哪是雜家的對手。”
有些事情想明白,對策也不難尋找。仇士良當即決定給李德裕些權利,用來籠絡李德裕。隻要宰相能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朝堂上還是他說的算,皇帝仍舊是他手中的傀儡。
魚恩不知道的是,自己無形中幫唐武宗和李德裕一個大忙。兩人千方百計想從仇士良手裏收回的權利,就因為他的三言兩語,讓仇士良甘願奉上。
話說開後,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仇士良終於想起今天是請魚恩來赴宴的,吩咐下人開始準備宴席。
宴席很豐盛,牛肉,羊肉,鹿肉,獐子肉應有盡有。隻可惜今天中午魚恩注定要餓肚子,還沒等他伸筷子,不該出現的人來了。
“護國公請咱家侄兒吃飯,不帶上咱家,是不是有失禮數?”
聽見魚弘誌陰惻惻的聲音,兩人都是一愣。魚恩楞的是他怎麽會來?莫非是不放心自己?仇士良不同,先是一愣,隨後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他臉色很難看。
這是哪裏?護國公府,仇士良自己的家。有人能不經稟報進入他家大堂說明什麽?說明家裏有內奸,至少門房對於這個人來說形同虛設。這可不是個小問題,對於善於弄權的人來說,這是最要命的問題。
今天魚弘誌可以如若無人的來,明天就可以如若五人的要他的命。想到這裏,仇士良是一陣後怕,心中馬上決定,等送走這個瘟神,一定要把家裏的侍衛挨個清查一遍,實在不行就換一遍,總不能讓躲在暗處的刀隨時威脅自己的命。
後怕歸後怕,麵子還得要,臉麵還得裝。隻見他笑嗬嗬的說:“上柱國公真是好手段,居然能在雜家的府邸來去自如,雜家佩服。”
兩人說這話魚弘誌已經走到魚恩身邊,一邊拉起魚恩,一邊對著仇士良辭行。
“咱家找小侄還有些事情,護國公不會攔著吧!”
當然不會攔著,仇士良現在巴不得這個瘟神早點走,好能快些清除家裏的蛀蟲,以後睡覺還能踏實點。
“上柱國公請自便。”
剛走出門口,魚弘誌背對著大堂說道:“焦引咱家就帶走了,免得在這裏給護國公添麻煩。”
說完也不理會裏麵人陰沉的臉色,拉著魚恩自顧自的往出走。
……
走出護國公府,剛坐上馬車,魚弘誌就沒有來的說了句:“好險!”
兩個字說的魚恩不明所以,隻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尋求答案。
看著魚恩疑惑的目光,魚弘誌開始給他解釋,教他一些明爭暗鬥的學問。
“你真以為他找你來是針對你?咱家告訴你,能擺到朝堂上的事情都是處理好的事情,手裏已經握著七八分把握,真正能讓事情擺在朝堂上的功夫都在朝堂之下。”
“他找你來有兩個目的,一是想知道咱家為何這般重視你,護著你。第二個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想看看咱家的反應,試試咱家有沒有保護人的實力。”
雖然還是不明所以,但卻不是魚恩笨,而是他現在地位不夠,接觸的事情還沒有那麽多,等老狐狸再開口,魚恩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把仇士良看的太簡單了。
“陛下自從登基一來,一直想恢複大唐往日榮光,頗有一番報複與作為。隻是陛下的作為越大,觸及的權利也就越大,仇士良也就越來越容不得陛下。這幾天老東西三番五次以關中大汗為由,逼著陛下下罪己詔,都被咱家與李德裕化解。”
古時候每逢天災人禍,政權危難之際,皇帝都會下罪己詔。本意是自責,向上天,向天下百姓自責自己的過失,祈求上天原諒,百姓的歸心,好渡過難關。
罪己詔雖然是皇帝自我檢討的詔書,但卻不是每個皇帝都能下,若是有秦皇漢武的鐵腕,下罪己詔當然沒問題。若是有漢文帝,晉武帝時的天下太平,偶有禍端,下罪己詔也沒問題。但是現在唐武宗剛剛登基,宦官弄權,大唐天災人禍下,皇權威信本就不足,這個時候下罪己詔,很容易對武宗剛建立起來的威信蕩然無存。
“叔叔是害怕……”
後麵的話不用魚恩繼續說下去,老狐狸與小狐狸心照不宣。
“他找你想試試咱家的斤兩,咱家也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給他製造點麻煩,讓他把罪己詔的事情先放一放。”
仇士良掌控的是神策軍左廂,雖然兵權極重,但是左廂多布放四方,在長安城反倒不如魚弘誌的右廂兵多。今天魚弘誌是在向仇士良展示手腕,告訴他在長安城他的手段未必不如仇士良,想動手得問問他的意見。
“那叔叔為何不直接……”
雖然還是半句話,但是老狐狸輕而易舉便聽出他想說什麽,微笑著給他解釋:“有些事情做不得。咱家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對他動手,難免給居心叵測的人以口實,到時候左廂將士寒心,各路節度使也找到擁兵自重的借口,陛下的聖旨連長安城都出不去。”
一人弄權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關係網。仇士良專權多少年,結交多少死黨?若無讓人信服的借口貿然對他動手,左廂會不會亂?大唐本就風雨飄搖,再失去左廂這隻強有力的右手,還能維係多久?
“人人都知道仇士良弄權,但是他弄的名正言順,手裏的權利全是皇帝賜予,誰能奈何得了?若是沒有陛下聖旨,咱家貿然出手,那咱家便是人人得而誅之的蓋世權臣,到時候咱家除了以死明誌還有何可選擇?”
聽完這番話,魚恩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魚弘誌沒有說,那就是唐武宗現在還不想殺仇士良,也不敢殺仇士良。
為何?因為仇士良雖然擅權,但還未到專權的地步,朝堂上還有人可以製衡。若是貿然給魚弘誌下旨誅殺仇士良,到時候魚弘誌便是天下最大的權臣。或許在唐武宗看來,皇帝,仇士良,魚弘誌三方,皇權最弱。兩個弄臣爭權,他這個皇帝才有價值。(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