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朔望朝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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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話說的眾人連連點頭,說的唐武宗沉默不語。寂靜的大殿,隻有老文豪鏗鏘有力的聲音還在繼續。

    “為安撫天下賊寇,推行招安短策。臣以為,寶雞寇首雖行大逆不道之事,但可流,可充,可囚,唯獨不可殺。若殺之,天下寇首必將死命抵抗,招安之策難行。不若留其性命,公告天下緣由,顯聖上之仁德,安天下寇首之人心。如此一來,天下匪寇之事盡解。”

    先是把道理講明白,招安隻是國家疲軟的暫時策略,為的是給風雨飄搖的大唐換來一個喘息的機會。再充分論述,想推行這個策略,就不能殺孟剛。一個搶劫過軍糧的山賊都能放過,那麽其他山賊肯定會相信朝廷的政策,望風歸附。

    這些話從劉禹錫的嘴裏說出來,遠比別人的分量重。因為劉禹錫有正直君子的盛名,許多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君子以直,君子以正,就是他的代名詞。由這樣一個人說出來的話,顯然更有說服力。

    禦座上的唐武宗慢慢點頭,眼看著就要準奏,可惜事情往往就在最後一步上出岔子。

    隻見李玉上前一步,躬身頷首,不卑不亢的說:“臣右補闕李玉,有狀要奏。”

    看見他出來,劉禹錫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老文豪知道這小子幹過多少不義之事,這個時候站出來顯然不會有好屁。

    和老文豪不同,魚弘誌根本沒把李玉當成玩意兒,在他看來有劉禹錫,有白居易,今天大局已定,一個右補闕翻不出什麽浪花。

    在唐武宗的點頭與注視下,李玉將他的奏章慢慢說來。

    李玉的奏章很簡單,隻是略微提一下山賊劉三,講述魚恩通匪欺君的事,認為這種事情必須嚴懲不貸。

    君臣聞言都是大驚失色,誰也沒想到裏麵還有這種隱情。

    唐武宗聞言震怒,高喝一聲:“好大的狗膽,可有證據?”

    在魚弘誌噴火的目光中,李玉拿出劉三那封信,交給樞密使仇士良,再由仇士良轉交給唐武宗。

    拿著自己構陷的陷阱,一步步往前走,仇士良的心裏別提有多高興。這個陷阱有人證,有物證,再由別人提出來,簡直是天衣無縫,魚恩這次肯定在劫難逃。

    唐武宗看完書信,憤怒的往地上一丟,冷聲對身旁王公長吩咐:“念!”

    一封蘊含驚天秘密的家書,就這麽經過王公長的嘴,傳到百官耳朵裏。

    家書的字數並不多,內容也沒有多豐富,隻是魚恩告訴孟剛,父贄切莫擔心,本宮就是拚著獲罪的危險,也會幫父贄換來個清白身。

    人老了有一樣好處,經曆的事情多,很多事情都會有個模糊的印象,別人給提個醒,他就能想起來。

    聽見父贄的稱呼,禦史大夫李宗閔忽然想起一些往事。鄭注當年保薦孟剛做寶雞縣尉,還是他回複的批文。這麽重要的事情,他當然要跟唐武宗說一下。

    李宗閔的客觀陳述,無異於幫助李玉坐實魚恩通匪的事實,讓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突然出現的插曲,讓劉禹錫臉色很難看。雖然明知道李玉是恨魚恩不死,但是人家有理有據,他還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躬身後退,沉著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如果魚恩真通匪的話,他也不會再為魚恩說一句話,因為這已經是欺君之罪。在他心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有些事情做了就要承擔後果。

    這一次牛李兩黨一致認為,魚恩這是欺君之罪。

    先是與寇匪私通,然後勸說寇匪投降,上報的奏疏裏,卻隻說寇匪主動投誠,絲毫不提與寇首是舊識的事情。分明是魚恩想在聖上麵前,彰顯寇首大義,讓皇帝在抉擇的時候,能因為這一點輕一些。

    這不是欺君之罪又是什麽?

    爭論的焦點已經從孟剛該不該殺,魚恩該不該治罪,變成魚恩該治什麽罪,孟剛該怎麽殺。

    在事情最糟糕的時候,老狐狸仍舊一言不發。倒不是他想明哲保身,隻是他不知道這封書信的真假,有些事情還得弄清楚以後才能想對策。

    有些人能忍住,有些人卻忍不住。身為太子少傅,白居易因為中風已經好久沒有上朝,這次上朝就是為魚恩的事情而來,他怎麽都要說兩句。

    魚弘誌焦急的眼神並沒有說服一代文豪,白居易步履艱難的走出來,躬身頷首道:“臣白居易有番肺腑之言,敬請聖上垂聽。”

    此言一出,眾人都投來疑惑的目光,不明白都這個時候,白居易還有什麽理由可以說服聖上。

    在皇帝點頭以後,魚弘誌含恨閉上眼睛。不用聽他也知道這位老朋友要說什麽,隻能在心中為這位老朋友默默祈禱,希望他好運。

    “聖上,臣以為,就算駙馬勾結匪寇之事屬實,也是一片赤誠之心,未有與匪寇同流合汙之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得以招降寶雞寇匪,為天下表率,實乃大功一件。”

    說完話垂首不語,等待被審判的命運。

    常言說,愛之深,恨之切,唐武宗現在對魚恩就是這種感覺。就算皇權衰微,為江山穩固,十六宅裏的王爺他仍舊不敢用。好不容易出來個駙馬,可以扛起皇家的大旗,他對魚恩的欣賞可想而知。

    談和離以後,唐武宗感覺魚恩處事輕率,不可重用。若不是義昌公主哭訴,魚弘誌保薦,他還真不敢把鳳翔的重任放到魚恩肩上。

    當鳳翔傳來喜訊的時候,他又重新認識一遍魚恩。監軍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遇到魚恩才動手,而他又恰恰能到場平亂,要說這裏麵沒有魚恩的事情,打死他也不會相信。

    借助監軍之手,除掉節度使,再殺監軍撫平軍心,這一招玩的讓他這個皇帝欣賞,更讓他佩服。

    本以為魚恩可以委以重任,沒想到他懷才而傲,居然用入獄來跟自己討價還價,他怎能不生氣?

    劉禹錫的話已經觸動他的心,他是真想寬恕孟剛,判魚恩無罪。因為劉禹錫說的對,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大唐已經落魄成這個樣子,開個先河就開吧。等大唐強盛以後,再把麵子找回來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今,魚恩所做的事情已經超出他的承受範圍。白居易說的或許沒錯,魚恩自始至終都是出於好心,與孟剛私通,也是為了大唐好。可是換個角度說,魚恩這是在欺君,已經觸怒皇帝不能砰的逆鱗。

    如果饒恕,那麽以後人人效仿一下,豈不是人人都敢欺騙他這個皇帝?

    現在的唐武宗,已經忘了當初下聖旨時玩的文字遊戲,忘了自己欺騙過魚恩,欺騙過匪首孟剛。也許他不是忘了,隻是認為自己並沒有欺騙,或者說自己的欺騙光明正大。

    欺君之罪,任何人都不可饒恕,因為皇權不可欺!

    看著還下麵站都站不穩的幾朝老臣,唐武宗黯然神傷。白居易有大才他知道,不然也不會容忍一個風疾的人繼續擔任太子少傅。

    可是今天,他很失望,這位他想委以重任的老臣,居然為一個欺君之徒說話。

    默默閉上眼睛,唐武宗黯然說道:“白卿年事已高,又有風疾,還是致仕養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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