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微涼繼續開口：“怎麽說呢？她一直牽掛著一個男人，曾經，她以為這個男人的心已飄移了，而她自己也累了，為了孩子有一個正常、寧靜的生活環境，她選擇放棄離開。

    但當這個男人孤獨的時候，需要的時候，她再度回歸了。哥，她比你有勇氣，她知道什麽時候該放下，什麽時候該拿起。而你，拿得起卻放不下。”

    雲航苦笑，重新拿起了手機看郵件。

    “哥，她沒結婚，她也沒有任何男人，她一直愛著你，離開，是因為太累了，也是為了皓皓。”

    雲航震動，猛地抬頭，認真的說：“我親眼看到過那個人。”

    “那是她的表哥，皓皓的舅舅，你知道的，皓皓一直渴望有個爸爸，所以和我一樣，那個爸爸，是親人，但不是真正的父親。”

    雲航的手機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他的眼神忽然就迷蒙了。

    “哥，在以為梁瑾已經嫁人的前提下，你仍然沒有選擇和江瑩在一起，這就是緣分，也是你內心情感天平最真實的體現。錯的，要放下；傷的，要彌補；對的一定要珍惜！”

    門被輕輕推開了，喬安然走了進來，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一邊走一邊微笑著說：“一念地獄一念天堂，你的選擇，關係的不是你自己，還有，你的孩子！

    我也是母親，我知道自己的責任，大哥，你也一樣！若你選擇下地獄，失去父親陪伴成長的你的孩子，也許會是下一個你。他的一生，在你一念之間的選擇。”

    安然緩緩讓開身，雲航震驚的望著她身後緩緩走過來的梁瑾母子，眼眶騰的紅了。

    梁瑾含著眼淚楚楚望著他，和從前一樣，不說一句話，不給他一分壓力，可是那霧氣迷蒙的雙眸，飽含的，還是穿透歲月依然不改初衷的濃情。

    那一年說分手，她也是這樣含著眼淚靜靜凝望他，不哀求不挽留，卻安靜而執著的等待了他整整六年。

    一個為他付盡青偆年華的女人，怎麽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是她累了，是他傻了……

    在她腿邊，靜靜趴著一個可愛的小人，撲閃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靜靜看著他。

    他望著那雙和自己相似的眼眸，心思有些恍惚，穿過那雙純淨的不染一絲塵埃的眸子，他聽到清風吹過，聽到了泉水叮咚，聽到了鳥兒歌唱，也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白紙一樣簡單的孩子，未來的未來，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父親執迷不悟的選擇，而讓那份純真，蒙上了厚厚的霧靄？甚至……讓自己的人生，扭曲，直至毀滅？

    顧雲航猛地打了一個冷顫，迅速避開那雙明明懵懂，卻仿佛能看進他的靈魂裏的眼眸，渾身開始發抖。

    “出去……出去……”他忽然失去了一直以來的冷靜，變得六神無主，變得語無倫次：“走……都走！別讓我看到你們，馬上！”

    顧微涼和安然的心提了起來，梁瑾的眼淚滾滾落了下來，顧雲航已經轉過身，再也不肯麵對任何人。

    “都走！”他忽然瘋了一樣的怒吼。

    顧微涼和安然都嚇了一跳，帶著歉疚和擔憂看向受了驚嚇的孩子。

    可是梁瑾沒有動，她緩緩蹲下身，輕輕吻了吻兒子的額頭，指腹撫過孩子細滑的臉頰，額頭輕觸額頭，鼻尖輕觸鼻尖，眼底含著淚，卻始終在微笑。

    受驚的孩子就在她這樣細微的動作安撫之下，迅速平靜下來。

    梁瑾伸出手臂，緊緊擁抱住自己兒子，用隻有母子兩人才能聽到的耳語在皓皓耳邊說：“寶貝兒，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唯一的爸爸，他愛你！現在他這裏受傷了，他需要你的保護。寶貝，去，保護他！像男子漢一樣。”

    她指了指心髒的位置，又一次緊緊擁抱了兒子，帶著鼓勵的笑容看向皓皓，皓皓忽然咧開嘴笑了，重重點頭，像一隻小鹿一樣奔著渾身顫抖的雲航跑了過去。

    雲航已經混亂，這些日子，他的承受也早已到了極限，隻是他不說，從不說！

    發抖的手上傳來滑滑的、暖暖的觸感，他顫抖了一下，感覺到小指被人輕輕握住了，一開始隻是觸碰，後來便是握的緊緊的，像他的心，忽然就被什麽東西，緊緊包裹住了。

    他緩緩轉頭，垂下眼眸，對上的，是皓皓仰起的小臉，和溫暖天真的笑容。

    皓皓輕輕扯扯他的手，緩緩張口，用稚嫩的童音央求：“蹲下來，我要跟你說一句話。”

    孩子的話，像是有種魔力，讓他燥亂的心，忽然開始搖擺、搖擺、搖擺……然後是慢慢的寧靜。

    他聽話的蹲了下來，眼睛和孩子清澈的眼睛平行。

    皓皓笑了，雙手捧著他的臉頰，像個大人一樣，輕聲安慰：“爸爸！別怕，有皓皓在，皓皓保護你，一直到你長大！”

    安然和梁瑾緊緊捂住了唇，眼淚如潮水一樣不爭氣的湧了上來，微涼的眼眶也紅了，伸出手緊緊抱住身體輕輕顫抖的安然，緊緊依偎，互相支撐。

    顧雲航通紅的眸子瞬間變得模糊，霧氣飛速彌漫，眼淚在眼眶裏不停的打轉打轉再打轉，他一再的對自己說，別哭！別哭！可是……

    “爸爸，皓皓好愛你的……”孩子忽然摟住他的脖頸，飛快的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乖巧的靠在他頸邊，小手還輕輕的拍著他的背，似在給他安慰。

    顧雲航的眼淚奪眶而出，伸出手，一把抱住孩子，用力收緊手臂，像是要將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深深嵌入自己的身體，鐫刻在靈魂裏。

    寶貝，爸爸的寶貝兒，你是這個世上最珍貴最珍貴的禮物啊……你一聲輕輕的呼喚，便可以洗滌爸爸迷失的、即將變得肮髒的心……

    我的寶貝，你真的是上天派來的天使，來拯救爸爸已經開始邪惡的靈魂，你的一聲呼喚，讓我開始留戀人間的美好，這樣的美好，讓我開始害怕自己會下地獄。

    因為如天使一般的你，一定是生活在天堂裏的，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再也不舍得放開你……我的小天使，你要保護我嗎？到我長大？是的，你的呼喚，讓我真正開始成長，我開始後悔，沒有你的日子，我都錯過了什麽？那一定是世上，最美最美的東西。我的寶貝，謝謝你，謝謝你……

    我的生命從這一刻開始已不屬於自己，我願意拿生命去珍愛你，我的孩子，你是我的一切……

    顧雲航痛哭失聲，哭的渾身都在顫抖，這是他三十多年人生裏，從未有過的，這一刻，身份、地位、威嚴、仇恨……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活了，他真正的活過來了！

    梁瑾走過去，蹲下身，手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顧雲航伸出手臂，將她一起緊緊抱住，緊的讓母子二人幾乎窒息，可是梁瑾沒有掙紮，她懂，她深愛的男人，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就是讓她死在他溫暖的懷抱裏，她也願意！

    安然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緊緊抱著微涼，哭的渾身都在抽動，若不是為了肚子裏孩子，她一定會盡興的狂哭一場。哭過之後，擦幹眼淚，重新麵對新的生活。

    人生，有多少苦都不怕，隻願我們手牽手，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江北、江蘺、江夫人、江瑩、苗曉卿齊齊轉頭看向走過來的向天、安然、梁瑾和坐在輪椅上的顧微涼，向天等人走近了，緩緩讓開身，雙眼通紅的顧雲航緩緩走了過來。

    江夫人情緒有些激動，緊張的護在江岩病床前。

    江北拉住了她的手，輕聲說：“媽，你們出去。”

    江夫人不肯，苗曉卿攙扶著她走了出去，江蘺和江瑩等人也跟著出去了，經過梁瑾和皓皓的時候，江瑩的眼淚滾滾而落，但她一個字也沒有說，深深看了孩子一眼，便轉身離去了，腳步，有些踉蹌。

    房間裏隻剩下了江北、微涼、雲航和躺在病床上的江岩。

    江北指著拚音板，艱難的、緩慢的讓江岩辨認，以說出他想對雲航兄弟說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拚音漸漸組成了字，那麽久的時間，也僅僅組成了三個字。

    雲航和微涼呆呆看著白板上的三個字，眼淚猛地衝上眼眶。

    對不起！

    江岩情緒那般激動，要說的，就是這三個字：對不起！

    他欠顧家的，何止是這短短的三個字？但走到生命盡頭的他，能說出來的，也隻有這三個字了。

    “爸爸狀態還好的時候，曾經說過，他……他當初並不想對顧伯父趕盡殺絕，他隻是想讓你們屈服，沒想到，顧伯父寧願死，都不願意出賣兒子的幸福，他其實很後悔。雲航、微涼，對不起……父親欠下的債，算我的，我來還！怎麽還，都可以！”江北輕輕開口，沒有一絲的猶疑，他的眼神和信念，都是堅定的，也是真誠的。

    一顆眼淚，順著江岩幹癟、布滿皺紋的眼角，緩緩流下。

    雲航一個字也沒有說，緩緩轉身，腳步沉重的離去。

    顧微涼定定看了床上時日無多的江岩一眼，也轉過輪椅，慢慢離去，背後傳來江北沉沉的聲音：“涼涼……哪怕你恨我，在我心裏，你也依然還是我的兄弟，一天是，就一輩子都是！”

    顧微涼頓了一下，也沒有說話，追著雲航離去。

    江北的心沉了下來，顧微涼走到病房的門口，忽然停下輪椅回頭，冷冷吐出兩個字：“廢話！”

    江北頓了一下，忽然就笑了。

    小爺就廢話了，怎麽著？不服再打一架？看看誰的輪椅夠硬？

    五日後的淩晨，江岩在醫院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顧家的人沒有出席葬禮，他欠下的孽債，他的孩子，替他還了，可雲航還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對江岩本人釋懷。

    寧向天去了，畢竟是老朋友，雖然不讚同他生前的做法，但情意仍是有的。

    安然有身孕，按照當地的風俗習慣，也是不能出席葬禮的，所以葬禮過後，她專門去探望了江北。

    “節哀順變。”她緊緊握住江北的肩膀，輕聲安慰。

    “謝謝！”

    “有什麽打算？”

    “有，當然有！一切重新開始！未來一定會更美好。”

    安然歎息，輕聲說：“微涼讓我帶幾句話給你。”

    “你說。”

    “他說，江家確實欠了顧家的，也欠了江蘺的，所以，雲航新公司的股份，屬於雲航的那部分，不能還給江家，屬於江蘺的那部分，也不能還給江家，而屬於他的百分之三十，他不要，要轉贈，一半給他大哥，這些年，他大哥太苦了，另外一半給你，因為……他說，江家欠了他的，而他，欠了兄弟的。”

    江北震動，片刻，輕輕搖頭，微笑著說：“安然，謝謝你，更謝謝微涼，可是我江小爺說話是算數的。我不會要，不但不要，就連我答應的把江家現有的一切都送給顧雲航和二姐，也是說話算數的。

    對我而言，那是一個肮髒的、不堪回首的過去，我唯有放下，才能打開兩家的心結，讓關係和命運，都重新開始。所以，請給我一個機會，放棄那段我並不喜歡的過去，給我一個新的人生。”

    “江北……”安然紅了眼眶。

    “欠了的，我們該還，我，絕不後悔！”江北輕輕的笑，將手伸向苗曉卿：“姓苗的，我可真的一無所有了，陪我去要飯吧！”

    “把你賣了換飯吃。”苗苗瞪了他一眼，繼續用濕毛巾細心的給他擦著手。

    江北嗬嗬笑了起來，安然也笑了，這是江家的葬禮後，他們第一次這麽開心的笑。

    雲航站在樓頂，風從耳邊吹過，呼呼作響，他靠在護欄上，緩緩從口袋裏掏出幾頁紙，呆呆看著。

    關於收購江氏的企劃案！

    雲航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廣場上，一個小小的調皮的身影正滿地亂跑，一個瘦弱的身影在他背後緊緊追著。

    這個調皮的小家夥，又懂事又讓人頭疼，也不曉得這麽多年，梁瑾一個人是怎麽把他帶大的，而且還教的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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