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鏡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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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穆陵恍惚的應著,“莫牙生性好動,他要是硬要出府,你們也不可以使蠻力阻攔,好言好語勸住,知道麽?他們是我的生死之交…我答應過程渲…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他日我奪回身份,一定會給她我能給的一切…五哥不會忘…不會忘…”
穆陵的聲音越來越低,錢容後麵有些聽不大清楚,但他還是恭順頷首,“屬下遵命,屬下明白您的意思,就是…軟禁他倆…”
“不是!”穆陵怒喝道,“我怎麽會軟禁程渲?我說過要好好照顧她…我為什麽要…要軟禁她…”穆陵忽的覺察到自己的失態,茫然退著步子,扶住了身後的木欄,“你退下吧。”
錢容趕忙起身離開。穆陵悵然閉目,白牙咬唇,心頭一陣糾蹙。
——“為什麽人人都有解不開的執念?唐曉執念命運不公,我執念複仇雪恥,莫大夫執念護你一生,你執念…程渲,你沒有對不起我。”
你沒有對不起我——穆陵指尖按進斑駁的木欄。
——“是我認錯了你,是我認錯你才帶來了所有的禍事…”
——“唐曉…處心積慮要偷梁換柱,替掉我的皇子身份,他籌謀多年,學的和我仿如一人。雙生子之間有一種奇妙的相同感覺…不是你的錯。福禍天注定,不關修兒的事。”
——“怪我,我被莫牙所救,重回嶽陽…集口,五哥擺下千金求骨,我明明看見你,卻沒有找你相認…如果不是我懷疑你,就不會讓唐曉有機可乘,後麵的一切根本都不會發生,五哥也不會被他設計所害,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五哥,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怎麽會是你的錯…穆陵仰頭歎息:你沒有錯認,那一聲五哥,你是對的。唐曉,才是你真正的五哥…
小院外,莫牙和程渲跟著下人迂回繞著,賢王府實在太大,莫牙腦子再好,也記不住所有的路,看來之前也才涉足了王府小小的一塊,賢王府,沒準比皇宮還大吧。
樹影闌珊處,一個老邁蹣跚的身影悄悄窺望著程渲,莫牙覺察到有人跟著,急促扭頭,與那雙紋路縱橫的蒼目匆匆對視,那老嫗踉蹌轉身,搖搖晃晃的走開。
——“好像是賢王妃?”莫牙疑道,“她鬼鬼祟祟跟著我們做什麽?還眼神閃爍…”
程渲拉了把步子慢下的莫牙,“走了,管那麽多閑事做什麽?”
莫牙不情不願的又回頭去看,嘴裏嘀咕不停,“不敢現身,非奸即盜,一定有古怪…”
程渲腳步沉穩,從穆陵執意要留下自己和莫牙,她就已經猜到,宋瑜違背了對自己的承諾,宋瑜為了保下久別重逢的兒子,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穆陵。
雅苑裏
程渲幾日沒有好好安睡,看見軟褥就直直躺下,不過片刻就睡著。莫牙愛憐的看著熟睡的妻子,琢磨著給她弄點大補的東西,掩上屋門尋著小廚房去了。
賢王府的下人真是多不勝數呐,莫牙每走幾步,總覺著有人在不遠不近的看著自己,回頭去尋,卻不過是穿著雜役衣服的下人,幹著各自的活計。
莫牙蹙著眉頭覺得不大對勁,低哼了聲也不去找廚房了,他故意在偌大的王府裏隨意走著,也沒有半個人攔住自己,就好像是,在有限的範圍內,自己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不越過邊界就好。
莫牙胡亂溜達著,隱隱聽見誦經和木魚敲擊的聲響——要命,走到穆瑞的靈堂去了。
莫牙轉身想走遠些,程渲有孕,他可不想沾一身晦氣回去。但莫牙還是猶豫著轉回身,他牽掛著一個朋友,那個朋友喜樂無憂慣了,突然的喪父之痛,她承受的住麽?
莫牙講義氣,幾句寬慰話還是該去和穆玲瓏說的,既然是朋友,就得有朋友的樣子,遇到大難調頭就走?莫牙可幹不出這樣沒人性的事。
幾百門客都是穿著素服,隊列有序,神色哀默,他們已經守著穆瑞的靈柩大半日,還將會繼續守著,直到後天送走穆瑞的棺木,安葬在城郊的皇陵裏。
莫牙擠到門客前頭,他看見了披著孝服,額係白帶,髻紮素緞的穆玲瓏。穆玲瓏原本就長的嬌小,幾天不見,愈發瘦弱了些,孝服空空蕩蕩,裹住了她單薄的身子,攏住了她周身的哀傷。
她的眼睛,紅腫的像兩個桃子,莫牙看見的時候,她已經不再哭了,也許已經哭幹了所有的淚,也許…這是穆玲瓏長到這麽多,最最無望的時刻。
穆玲瓏覺察到有人看著自己,她茫然抬首,看見了眼中對自己蘊著關切的莫牙,莫牙沒有躲開眼神,他朝穆玲瓏少許頷首,動了動唇對她說了句什麽。
穆玲瓏眼眶一熱,對莫牙重重回禮。
莫牙歎出口氣,他雖然不喜歡穆瑞,但不得不承認穆瑞是個有謀略的人物,有些舉動是心黑了些,但…這就是所謂的帝王之術吧。於國於民而言,由這樣的人統領齊國,是不是一定會比碌碌無為的武帝好上許多?
——誰又知道呢。
莫牙轉身擠出門客列成的人牆,哎呦喂,這穆瑞的門客…真是忒多了…
莫牙想順著來時的路回雅苑,兜兜轉轉像是迷路,莫牙逮著個怵著自己的雜役,正要招手讓他帶自己回去,忽然看見穿孝服的穆玲瓏朝自己慢慢走來,她腳上穿著繡白花的素緞鞋,每走一步,鞋麵上的白花就會動上一動,她步履輕緩,顫著腳下的白花。
——“郡主…”莫牙對她抱了抱拳,“節哀。”
穆玲瓏眼眶含淚,目不斜視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本郡主要和莫神醫敘一敘。”
所有莫牙看得見和看不見的人都順從的走開,莫牙這才覺得舒坦了些,感激的看了眼穆玲瓏,所幸,在賢王府裏還有這樣一位說得上話的朋友。
疾風忽起,驚落樹枝上的殘雪,飄飄揚揚落在倆人的頭頂肩上,莫牙扭頭看著肩上的雪花,輕輕拂手撣去,穆玲瓏站立著猶如一座冰雕,眸子晶晶亮亮。
——“我還記得。”穆玲瓏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脆嫩歡暢,盈著深深的憂愁無法紓解,“不久前,也是在王府裏,你和我長談好一會兒,你說,我是你可以結交的朋友?如今,我父王遇刺,我穆玲瓏十多年都靠著父王庇護,他走了,也不會有人給我遮風避雨,往後,我都得靠自己…莫牙,你說過的話,還作數麽?”
莫牙最討厭那些勢利小人,穆陵落魄時程渲都不離不棄,自己當然也得義氣,莫牙挺起胸,傲氣道:“我和你結交,也不是因為你的身份。隻要是我看得入眼的,哪怕街邊的乞丐,都是我莫牙的朋友。我說過的話當然作數。”
穆玲瓏欣慰頷首,眸子裏閃過一絲悲涼,她走近莫牙,擦過他黛色的錦衣,悄聲道:“人人都當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父王和娘親都當我真傻呢,我都快十七歲了,娘親說,她這個年紀,都嫁給了父王…我怎麽還會是個孩子呢?莫牙,我都知道,他們以為我傻兮兮的蒙在鼓裏,其實…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莫牙有些心驚,他動了動唇,遲疑著沒有說出什麽。
穆玲瓏側身注視著欲言又止的莫牙,忽的噗嗤一笑,指著莫牙的臉,道:“你和程渲明明已經離開嶽陽,沒多久又忽然回來。莫牙,你也都知道,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語無倫次,真是…傻呢。”伶牙俐齒的莫牙忽的有些結巴,有時候為了自保,睜眼說瞎話也不是沒幹過,可不知道為什麽,當著穆玲瓏的麵,聰明絕頂的牙牙張口卻是不大說得出假話。穆玲瓏純潔如雪,沒有人舍得去騙她,就像…沒人忍心告訴她什麽。有些人,就該一輩子活在蜜罐裏,不知苦楚,不懂險惡,她在過著旁人奢望不來的美好生活,替許多人活成希望的樣子。
“唐曉。”穆玲瓏咬唇說出這個名字,“他還活著,他就是宮裏的太子,他易容變作了五殿下的樣子,在上林苑替走五殿下…莫牙,你知道的。你和程渲重回嶽陽,就是為了真正的五殿下…為了替五殿下,奪回原本應該屬於他的東西。”
穆玲瓏在莫牙看來是傻氣慣了的孩子,突然眼含熱淚一本正經,莫牙也是嚇了一跳,他想避開穆玲瓏的追問,但四周空空曠曠,莫牙心一橫,自己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怎麽就沒法麵對穆玲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