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帝王心
字數：5882 加入書籤
見穆陵行匆匆，眉頭陰霾，首領小心試探，“碼頭？這就去攔住他們？”見穆陵沉默不語，又有了起風的勢頭，首領又道，“殿下是怕他們已經走？殿下放心，屬下剛剛已經派人找了幾隻靈巧的快船，一定可以截住他們…”
穆陵白齒死死咬住下唇，艱難道：“截住他倆，又該怎麽做？”
首領不假思索，“大海，就是最好的掩飾。屬下們會把他倆在海上了結，不會留下一絲痕跡，殿下，這是天賜的好法子。世人隻會以為莫神醫和程卦師遁世隱居，沒有人會知道他們已經…死了…”
穆陵握緊手心，狠狠一拳擊在樹幹上。躊躇少許，他粗喘著揚起臂膀…
——“穆大哥。”阿妍脆聲走近，帶著詫異看著穆陵身後一身戎裝的許多武士。
穆陵眼睛赤紅，沒有去看阿妍。
“穆大哥，差點忘了嘞。”阿妍朝穆陵遞去包裹，“程渲再三交待，這個要留給你。”
穆陵怔怔沒有去接，他太熟悉這個包裹，寒玉衣，是自己為程渲搜盡天下寒玉製成的寒玉衣。程渲從自己手裏要走，又留給了自己…
——“殿下，追是不追？”首領催促了聲，“現在去追，還來得及，風越來越大，可就…”
阿妍惱惱的瞪了眼多話的首領，湊近發愣的穆陵，輕聲道：“程渲說，這是她留給你的東西。我就覺得奇怪，你倆那麽要好，為什麽她不親手交給你？穆大哥，你和程渲之間，是有啥子誤會麽？”
“不是…”穆陵拂過每一顆無暇冰冷的寒玉，他的臉孔抽搐著。
——“殷商末時，紂王從占卜中得知，自己有一天會遭遇烈火焚燒，他恐懼死亡，就照古籍記載，製成了傳說中可以抵禦烈火的寒玉衣，盼著有一天卦象成真的時候，可以救下自己不死。但…武王伐紂，把紂王皇宮圍得嚴嚴實實，要生擒紂王，紂王走投無路，又不想對武王屈膝投降。於是，他逃上宮裏的摘星樓，穿上寒玉衣，自己點起大火，在摘星樓裏**而死。”
——“修兒，也死在了摘星樓的大火裏。寒玉衣，終究隻是一個迷惑世人的傳說，不可信的。”
——“修兒…別離開五哥。”
—— “寒玉珍貴，就像我們一起長大的情意。我會珍愛這件寒玉衣。走了。”
“修兒，別離開我…”穆陵熱淚滾下，十指按進幹枯的樹幹裏，印出點點的血跡。
——“穆大哥…”
“笑談尚可傾力完成，承諾重如磐石，五哥，絕不會對你食言。寒玉衣的傳說，一定可信！”穆陵低吼一聲，“不用去追了，撤出村子，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踏進半步。”
“走嘍，走嘍！”莫牙歡喜的看著越駛越快的大寶船，還有越來越遠的小漁村，脫下濕噠噠的罩衣揮舞起來，“神婆子，你高興不？”
“高興。”程渲笑彎了眼睛。
“我迷糊一件事。”莫牙一屁股坐在程渲身邊，“穆陵應該已經追到了漁村，找我推測，他一定會帶人截住咱倆，一路上我還是有些心慌的，這要是走不成，可就真逃不出了。誰知道，卻出乎我所料，穆陵？竟然沒有追來？他會這麽好心，想通放過我倆？”
程渲撇過臉，“也許，他也被你唬弄賢王妃的話嚇住，真是不敢動咱們了…不追來是好事，難不成，你想他追來？”
“不應該呐。”莫牙搖頭，“穆陵，已經不是你當年的五哥，放過咱倆…真是這樣？”
莫牙忽的想通什麽，他想起了離開漁村時，程渲交待給阿妍的那件…寒玉衣…莫牙恍然大悟，“噢”了一聲卻嘎然止住，揚唇咬住程渲的耳垂，低幽道：“果然…最懂穆陵的，是你。”
見程渲笑而不語，莫牙仰臥在甲板上，眨著眼想道：“一百零八顆美玉也還給了別人，船上的好東西又被偷了個幹淨，讓我莫牙牙想想…還有什麽值錢的沒有。哎呀！”莫牙一骨碌翻起身，衝程渲道，“差點忘了，還有價值千金的鎏龜骨呐，神婆子，快拿出來給你夫君瞧瞧。”
——“沒有鎏龜骨了。”程渲側目一笑。
“沒有了？”莫牙皺眉，“才不信。”
程渲把手摸進懷裏，衝莫牙挑眉道，“不信？你自己來摸摸？”
莫牙強氣上來，真是一躍上前，一手摟住程渲的身子，另一隻手朝她懷裏掏去，可除了綿軟還是綿軟，哪有那塊黑漆漆冷冰冰的龜骨頭？
“真是沒了？”莫牙瞪大眼，“昨天睡時，還見你拿出來…是落在阿妍家了？”
“沒了我程渲，再神的龜骨也不過是一塊黑炭頭，無人可馭，又有什麽用？”程渲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腹，“咱們說好的，孩子，就學你做神醫，留著龜骨頭，我還嫌礙事呢。”
莫牙哈哈笑著，溫熱的唇貼住程渲半張的唇齒，“神婆子沒有混飯吃的伎倆，就得跟著我莫神醫過，看你後頭還怎麽神氣。”
程渲仰頭唧親了口莫牙的腮幫子，“不是賴在你船上了麽，莫神醫，別丟下我啊。”
——“程渲，咱們得想好，往哪裏去？”
——“老爹留下的東西，不是足夠支撐著去北方麽？當初他拽走你，也是要去那裏。不如，我們就去北方。”
——“好啊！隻要神婆子不怕冷，去那裏我也無所謂。”
一望無際的海麵上，一艘烏木製成的寶船迎風疾駛，穿過漆黑的夜，往遙遠的北方而去。
碼頭邊
翻滾的海浪擊打著海邊的岩石，發出陣陣悶響，穆陵一步一步踩在高高低低的碎石上，朝著最高的那塊大石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去那裏，就好像，有什麽牽引著他。
穆陵回想起自己獨自站在這塊石頭上，他被奸人所害痛失皇子身份，摯愛的女子又嫁給了旁人，身負重傷沒有希望…他茫然望著不見盡頭的大海，有那麽一刻，他也想縱身躍下，了結一切。
他悵然回首，看見程渲坐在幾丈外的石頭上，看著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如果自己躍下大海…穆陵眼眶朦朧，程渲一定也會不顧一切，程渲太傻，她明明重獲新生，明明已得所愛，卻還是尋到自己，守護自己…
——“我七歲眼盲，再也看不見什麽，一切在我眼裏都是灰蒙蒙的，唯獨…在看到五哥的時候，雖然看不見五哥的樣子，但五哥的影子不是灰。”
——“我是什麽顏？”
——“五哥在我眼裏，是太陽的顏。”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一起長大，你照顧我多年，守護我多年，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我這一生都會在五哥身邊。”
程渲，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穆陵走上最高的巨石，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見已經開走的大寶船，風聲劇烈，把莫牙的船疾速的送往遠方，穆陵竭力想尋找，卻隻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海麵，就像是，那天他看見的一樣。
穆陵驀然低頭，忽的凝住了幽黑的眼睛，他看見放置在腳邊的鎏龜骨…
“鎏龜骨…”穆陵低嚀出聲，俯身拾起龜骨，龜骨漆黑，殼麵因被人撫摸無數次發出油亮的光澤，紋路縱橫彷如天書，除了可以駕馭龜骨的卦術高手，沒有人可以洞悉這塊千年龜骨暗藏的玄機。
——程渲，把鎏龜骨留給了自己。
“程渲…程渲…”穆陵攥住龜骨，迎風眺望，卻是什麽都不見，“有生之間，五哥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渺渺前途事可疑，骨中藏玉誰可知，一朝良匠分明剖，始覺其中碧玉奇。”
——“我自幼孤零無拘，每一步都是隨心所欲，對我程渲而言，命運也不過是骨中剖玉，何不賭上一把？至於這骨中是藏玉，還是藏凶？骨中就算藏凶，我也必全力剖之，玉在骨中，良匠必得，凶藏於骨，良匠，也一定會剖開以白天下。”
司天監裏，程渲清亮自若的話語在穆陵耳邊回蕩不止，混雜著呼呼的海風上，漾起年輕帝王的心腸。穆陵收起鎏龜骨，釋然的背過身去。
——全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想寫一個番外，但，忽然覺得，這是最完美的結局。五哥沒有鑄成大錯，縱使情深緣線，但還是在程渲心裏留下了最初的樣子。
《千金買骨》裏，我個人最喜歡的人物關係，不是莫牙程渲，也不是唐曉穆玲瓏，而是程渲和五哥。
雖然他們不是cp，但，這段感情最讓我動容。
我自己也在想，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程渲會不會嫁給穆陵，兩人一起去一塊不算富饒的封地，過著策馬踏花，與世無爭的幸福日子。
穆陵沒有黑化，至少他一顆初心，在最後迷途知返。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兒，愛過，傷過，痛過，幾乎失去一切，離死亡隻差一線。
這樣的人，在手握權力的時候，真的會非常非常害怕失去，有過一刻的心狠決絕，我可以原諒。
關於牙牙，幹淨無邪的莫牙，才是文中寒玉衣的化身，堅如磐石，無暇如脂。神醫莫牙，妙手可以治病，仁心能夠療人。我愛牙牙！
ps:文裏莫牙問了程渲一個問題，程渲回避過去沒有回答。
——寒玉衣為什麽不是一百零八顆寒玉，而是有兩顆羊脂白玉？
寒玉衣，是穆陵為了滿足程渲的心願，花費許多心力製成的，他隻找到一百零六顆寒玉，缺的兩顆，隻有用兩顆極品羊脂玉代替。
這是寒玉衣的遺憾，也是穆陵的遺憾。也許他和摯愛的修兒，差的就是這一點點…
人生漫長，太多機緣巧合，有錯失，就有得到。
一望無際的大海上，程渲被寶船神醫莫牙所救，何嚐不是一種天命的恩賜。
《千金買骨》，寫了有半年，感謝一路追隨的你們。真心謝謝你們，沒有你們，就沒有我的堅持。你們在，我鍵盤的敲擊聲，就永遠不會止息。
新文《屍容月貌》很快就會和大家見麵，大約休息12周，就會開新文。沒能大紅大紫，卻是不改初心。
心在人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