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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笑容很輕微,很柔和,有著一點點的生疏,但很美。

    關行洲覺得自己也許是跟上天借了個巨膽吧。

    他看著那一點點的不經意間可能就會被忽視掉的笑容,上前一步,就這樣把舒窈摟緊了他充滿汗臭味的懷裏。

    從他們第一次見麵,他喜歡懷裏的這個人整整十年了,十年來,這是他們彼此靠得最近的一刻。

    周圍的車輛和人潮的喧囂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掉了。

    關行洲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會被打死的。

    他想。

    但是死了也值了。

    能看到舒窈像剛才那樣對他笑。

    讓他心動到隻能做出這樣的行動。

    死了也值。

    可舒窈並沒有打死他。

    甚至沒有推開他。

    過了足足有半分鍾,他才聽舒窈聲音淡淡道:“抱夠了?”

    關行洲恍然放手,一時手足無措,一半美滋滋,一半臊得恨不得現場打個地洞鑽進去。眼睛左看右看,最終卻還是回到舒窈臉上。

    舒窈就在他眼前,他實在舍不得少看一眼。

    “可以回答我了嗎?”定了定神,關行洲問。

    舒窈不說話。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她要先聽他的解釋。

    “你先回答我。”關行洲又有些暴躁起來,“我什麽都說,不會再騙你了,做錯的事我都認,但是我得先知道……”

    “我現在不是站在你麵前?”舒窈又一次打斷他。

    關行洲眼眶一熱:“十年前你也站在我麵前,十年來你一直都是好好的模樣,但是我……”

    “那時候我有病。”舒窈說。

    關行洲狠狠按了一把眼睛。

    “但是我現在不是好好站在你麵前?”舒窈又說。

    一樣的話語,聽在關行洲耳裏卻是截然不同的含義。愣怔片刻,巨大的狂喜驀地席卷他的心,他這次又加了一隻手,比剛才更緊迫地按住眼眶,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氣:“那太好了,我是說,我很……”很高興。

    高興得恨不得把東方的菩薩和西方的上帝輪流著感恩一次。

    高興得恨不得返回醫院,抱著屏幕裏的舒行之親他兩口。

    “那天早上我一覺醒來,收到你的信息,你說要回國,還說想見我,我很驚喜,但是也很害怕,不知道怎麽辦好,因為我騙了你。”

    市中心醫院旁邊的咖啡館裏,年輕的男女相對而坐,一人麵前擺著冰咖啡,另一人麵前卻隻放著一杯常溫的檸檬水。

    舒窈其實更想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而後解決關行洲的事。

    但關行洲聽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略略的安心過後,卻立刻舍不得舒窈在外曬著那麽大的太陽。

    “你看到了我那天的表現,大概也就知道了,我不是什麽一流球隊的主力,就是個替補隊員,而且連替補也當得一般般,實在跟厲害兩個字沾不上邊,我就是個……”他有些艱難組織著措辭,“騙子而已,把我隊友的成績和頭銜套在我自己身上,拿來騙你。”

    舒窈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關行洲怔怔看著她平淡的模樣:“你總是效率那麽高,我都還雲裏霧裏,結果你已經站在我麵前了……我太丟人了那天,實在沒辦法給你講說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那樣不但更丟人,你也會知道我是個騙子,我們隔了十年才見麵啊……我怎麽敢。”

    放下水杯,舒窈直視著他:“當初撒謊的理由是什麽?”

    關行洲說不出話來。

    舒窈又問:“九年前你初次訪問我的主頁,為什麽名字不寫關行洲?”

    關行洲慢慢地、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慕容說你以為我忘記你,為什麽這麽想?”

    “我到美國半年,開通主頁三個月,你第一次訪問,我就知道來的人是你。”

    如同一顆重磅的炸彈落下來,關行洲張口,喉嚨卻仿佛被誰給扼住了,掙紮好半天才艱難地問出口:“為什麽……”

    “為什麽?”舒窈道,“因為隻有你。”

    隻有關行洲。

    在偌大的c國,有著十幾億人口的c國,在舒窈出國以後還會惦記著她的,翻山越嶺也要去給她點個讚留個言的,隻會是唯一的那個人,隻有關行洲。

    “howareyou?”

    你好嗎?

    全世界都跟初次認識的人說hello,隻有他問,你好嗎?

    舒窈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會惦念人情世故的人。

    但是在九年前的那一天,當她點進自己的主頁看到那個陌生的ip,那條蹩腳的留言,她心底飛快掠過的一絲驚喜,可能因為記性太好,以至於她記到如今。

    在那個時候,全世界除開她父母以外隻有一個人會給她留那樣的言。

    ……因為在她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她除開父母以外唯一額外的、認為並不必要的有著交集的對象隻有一個。

    關行洲。

    咖啡灑落在關行洲的t恤上。

    他重新把杯子放回桌上。

    手有些抖。

    他無心理會,隻看著舒窈。

    他迫切的想知道,舒窈的那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在我十五歲以前,我沒有念過正規的小學、初中以及高中,我學習的方法是家教、網絡授課再加上自修。”舒窈說,“義務教育太漫長了,我沒有時間,我隻學習當中有必要的部分,輔助我學習其他課程。”

    “念高三是一個意外。”舒窈抽出一張紙巾遞到怔怔的關行洲手裏,“事實上那一年我就跟研究所達成了協議,準備前去美國工作。”

    沒有上學,十五歲,研究所,生物,克隆,工作。

    很難組合在一起的詞匯,但是放在舒窈的身上,似乎也不算特別突兀。

    無意識擦著衣服上已經半幹的汙漬,關行洲絞盡腦汁,也還是隻能問:“為什麽?”

    為什麽你人生的軌跡是這樣的奇特,為什麽你已經準備好的方向突然之間又改變了,不但來念高三,再後來去美國也並沒有直接進研究所,而是從大學念到了博士。

    為什麽你……沒有時間。

    “因為我有病。”

    任誰說都像是罵人或是自嘲的話。

    偏偏舒窈隻是在陳述事實。

    她突然問道:“你說看到我爸爸的采訪,他說什麽了?”

    明明當時腦子裏亂哄哄像在跑火車,關行洲一張口,卻發現那時候聽的每一個字都印刻進他腦海裏:“說他治療他的病人長達二十四年,說他的病人今年二十五歲,是天才的研究員,說十年前……”

    他聲音哽住。

    舒窈卻點了點頭:“十年前我做過一次手術。”

    “我爸爸是腦科醫生,在我一歲的時候,他查出我腦部長了腫瘤,在當時無法做手術的位置上。如果任由腫瘤生長,壓迫我的腦神經,他推測我活不過二十歲。”

    哐當一聲,桌上的冰咖啡被關行洲抖得無法自製的手給掀翻。

    咖啡漬飛快在桌上蔓延,很快再一次滴到了關行洲身上。

    旁邊的服務生迅速走過來打理,關行洲愣愣站起來,咖啡順著他衣角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看著舒窈,連呼吸的頻次都給忘了。

    舒窈也站起來,望著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再一次跟他很淺很淺笑了一下:“我已經二十五了。”

    她的笑仿佛有魔力,總是能最大程度的安慰他。

    關行洲眼眶一下就熱了。

    曾經活不過二十歲的那一紙診斷是舒窈的親生父親舒行之親自下的。

    但十年前的那台手術也是他親手做的。

    “二十四年前,我腦部腦瘤因為生長位置特殊無法進行摘除手術,我爸爸因此而做了十幾年的努力。”舒窈神色總是淡然的,但是她每當提到“我爸爸”三個字,關行洲卻能清楚看到她眼神之中的溫暖之意,“十年前的手術,同樣沒能摘除腦瘤,但手術是成功的,複查結果出來的時候,我爸爸說隻要不出現極為特殊的情況,他能夠保證我腦內的腫瘤減緩惡化的速度,這個時限大約在十五年。而他會在這段時間裏,努力研究出摘除腫瘤的手術方案。”

    所以在舒窈十五歲的時候,原本以為隻有短暫的二十年的生命,被宣告有了二分之一的延長期。

    “複查結果出來的那一天,就是你被人打的那一天。”

    關行洲直覺就想反駁他不是“被人打”,而是“被人用籃球打”,但是想說的話還在舌尖打轉,他卻忽然領悟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驀然瞪大了眼。

    “除開我三歲的時候,爸爸媽媽跟我解釋病情的那一次,那天是十五年中他們跟我說最多話的一天。”服務生鋪完新的桌布,舒窈重新坐回沙發上,“他們說,既然有了時間,我沒必要那樣焦急了,就算為了他們,希望我能推遲去美國的時間,給自己機會,體驗正常十幾歲學生應有的生活。”

    而這個“體驗”要持續多久呢?一年?兩年?

    舒行之與景瀾是舒窈的親生父母以及再生父母,他們很少對她說請求以及命令的話,所以但凡他們有所求,她不可能拒絕,但她同時也有自己的考慮,於是同意這個提議的同時選擇了最短的半年,直接進高三下期。

    高三的氛圍怎麽也不適合從小沒正常上過幾天學的人“體驗生活”,但舒窈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舒行之和景瀾也就不好再要求過多。

    直到這些事情都談妥了以後,舒窈像才突然間明白到什麽叫“一直到三十歲不會被腦瘤危及生命”,這種不真實的感受很新鮮,讓從三歲開始就一直很冷靜看待這件事的她難免有些頭重腳輕。在這種奇特的感受中,她難得的走出了家門。

    天很藍。

    風很冷。

    草木很蕭條。

    街道很熱鬧。

    ……有個人很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