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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窈對著窗外的那個人,發了五秒鍾的呆。

    五秒鍾後,那個人抬起了頭。

    舒窈才發現,他目光始終是看著自己的這個方向。

    現在他們有一種四目相對的錯覺。

    但是她房間是黑的,那個人其實並不知道此刻屋裏的人正站在這個地方跟他四目相對。舒窈冷靜的想。

    而後她不知道出於何種目的,伸手按開了房間的燈。

    燈亮的那一秒鍾,她清楚從他眼裏看到了詫異、驚喜、迷茫與不知所措交織的情緒。

    她伸手稍微拂開一點窗簾,於是外麵那個人看見了她。

    他臉紅了。

    大半夜跑來別人門前偷窺,他這是做賊心虛了?她想。

    而後她朝著門口走去。

    轉身的一刹那,她突然有種想回頭看看他表情的衝動,但到底也隻是想想而已。

    *

    兩人隔著一道柵欄相對。

    舒窈麵無表情。

    關行洲手足無措——他手裏還拎著半罐啤酒,這會兒扔也不是,繼續拿在手裏則像個燙手的山芋。

    舒窈看一眼那罐啤酒,忽然道:“以前你半夜來,沒有拿過這個。”

    關行洲怔了怔,忽而苦笑:“這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虧他以為自己從開始到現在除了中間的表白,其餘時間單戀得多麽隱蔽心酸,可如今一天比一天更發現,他在她眼裏似乎完全都是透明的。

    “我不知道,”舒窈道,“總是半夜到別人門前偷窺,這是你特殊的癖好?”

    關行洲又一次臉紅了,小聲道:“也沒有‘總是’……”

    “你第一次來的時候,”舒窈打斷他,“那時候找我有事?後來為什麽又走了?”

    關行洲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第一次”是哪一次,整張臉轟地一下漲得如同火燒:“你……你那時候就知道?你怎麽會……我以為你不……”

    舒窈奇怪看他一眼:“我不是瞎子。”頓了頓,又問一遍,“你那時找我做什麽?”

    “也沒什麽。”關行洲不自在撓了撓頭,“就想跟你講那三個人可能會找麻煩的那件事,後來在學校遇到以後,我跟你講過了,你還記得嗎?”

    舒窈不置可否:“為什麽那時候沒講?”

    關行洲安靜了一小會兒,忽然笑了笑:“我那時候跟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比如你很認真不能打擾你啊,比如怕你已經不記得我不相信我的話啊,但其實——”他回憶著那時的心情,有些懷念道,“我當時就是怕跟你講了那件事,然後就再也沒理由來找你了。”

    舒窈怔了怔,道:“你那時候就……”

    “是第一次,”關行洲笑著打斷她,“我第一次見你,就已經忘不了你了。後來在那個籃球場等了好幾天也沒再見到你,所以才忍不住跑來找你。”

    “那一次為什麽等了那麽久才走?”

    “也沒什麽,就想陪著你。”

    舒窈一怔:“我那時候看上去……需要人陪?”

    “不是你需不需要,而是我自己想不想。”關行洲對著她,難得笑的有兩分無奈,“我喜歡你,如果隻是你需要什麽我才去做什麽,那我這些年真的什麽都不能做。”

    畢竟他現在知道了,舒窈前麵的這些年真正的需求是什麽,而事實上那些需求都離他太遙遠,較起真來他真的無法為她做任何事。

    “我那時候看著你在窗戶裏麵,一下午沒有喝一口水,沒有往書本以外的地方望一眼,我覺得心裏有點疼,覺得你有點孤單,所以哪怕你不知道,甚至不認識我,我也想陪著你,假裝你就不是一個人了。”關行洲搖了搖手裏的啤酒罐,有些自嘲,“說穿了還是自我滿足,我覺得自己情深義重,但你……我是說如果你不是那麽聰明,那你根本不會知道,也不會因為這些不知道的事而變得更好。”

    舒窈若有所悟:“這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關行洲又笑了,灌了一口啤酒:“是啊,這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哪怕是自我滿足,哪怕知道這隻是一種自我滿足,但就是無法停止去做這些事情。

    舒窈安靜了一會兒。

    她想,所以她的確是不懂喜歡這件事。

    這個人為她做了很多事,不管她需要還是不需要,因為“喜歡”就是情不自禁。

    她知道這個人為她做了很多事,但這些年也隻是看著,連問也沒有多問一句,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不懂什麽是喜歡。

    她回來以後,也為關行洲考慮過一兩件事,不是因為情不自禁,而是認為他“需要”。

    關行洲問現在可不可以繼續喜歡她了,當時她沒有說話,在這時刻卻突然間遲疑了,關行洲如果繼續喜歡她,她能給出相等的回應嗎?如果不能……她並不想讓很好很特別的關行洲吃虧。

    她看著他,月光和路燈的共同映照下他手裏提著半罐啤酒,斜倚在兩人中間的柵欄上,英俊臉大長腿,竟然少有的顯得成熟又性感,更少有的讓她對人的外貌突然有了一點的認知和在意,她想說:你還是不要喜歡我,我怕回報不了你。但她說出口的話,鬼使神差卻變成了:“後來你總是過來,也是想陪我?”

    “還有讓你也陪陪我吧。”關行洲有些臉紅,“在學校每天都能看見你,晚上也能送你回家,習慣了,周末在家見不到你,就……忍不住跑過來,你總是看書到很晚,你們家其餘的燈都關掉了,隻有你房間的燈還亮著,我有時候想著就過來看你一眼,就當跑步運動了,但是每一次我過來,都忍不住要守到你房間熄燈。”

    其實真的沒有那麽頻繁,每周也就那麽一個晚上吧,他跑步過來,守著她,一直到她熄燈,再跑步回去。

    過去以為她不知道的,但現在他知道,那些以為是獨自一個人的夜晚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他心中忽然有一些的溫柔,有一些的開心,想回去告訴十年前的那個少年,你為你心上人做的一切,並不是全部都給了路燈和月色,當時的她不一定開心,不一定感到幸福,但至少在你守候她的時候,她知道有一個人在為她守候。

    他看上去很開心,這樣不行。舒窈想,不要讓他繼續心存希望,這次我要說我真正想說的話。

    她又一次開口了,但又一次的,她說出來的話完全違背了她的意誌:“我離開了十年。”

    在思考著自己“應該”說什麽的時候,有一小縷思緒不受控製的躲到她理智以外的地方想,他說每天都要看到她,不上課也要特意跑到這裏來見她,那她突然就走了,不是十天十個月而是十年,他……怎麽好呢?

    關行洲這一次一口悶完了剩下的啤酒,隨手將罐子投進四米遠處的垃圾桶裏:“你家門前的這條路,我大概閉著眼睛走也不會出差錯吧。”

    因為實在走了太多次了,這十年來。

    每一次想她想到不行的時候,每一次有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事的時候,當年還沒有跟她互相加微信,不能想找她聊天就找她聊天的時候。

    十年間,經常有人問他,這麽大年紀了以後也不能抱著籃球結婚,就沒有個看上眼的姑娘?

    他總是笑一笑不說話。

    他一次也沒有說出過她的存在。

    就仿佛這是他心中獨享的一個秘密。

    他也從沒有覺得自己癡情或者長情。

    隻因為無論是過去看得見她的時候又或者中間看不見她的這些年,她都始終如一的吸引著他全部的眼光罷了。

    “今晚呢?”

    聽見她的問話,他有些不解地抬頭,今晚什麽?

    “今晚又為什麽過來?”她問。

    看了她好一會兒,他突然伸出手越過了柵欄,抓住她的手。

    舒窈一愣,手指仿佛是動了一動,卻到底也沒有擺脫他。

    兩人的手都是溫熱的。大夏天的熱,大晚上的涼,混合在一起,竟然組成讓人舒心的溫度。

    “最近我經常做噩夢。”握著她的手,關行洲說。

    舒窈抬頭看他。

    “從醫院見麵那一天的晚上開始。”他說,“總是夢見你……不好了,然後半夜驚醒,害怕發生的事隻是自己做夢而已,怕你其實沒有回國,更怕你病好了隻是我做夢。”

    每天晚上都做夢。

    白天有多開心,晚上就有多擔心。

    “這幾天我實在太忙了,白天抽不出時間來看你。”然後就越發的擔心她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他握著她的手,低聲道,“我來看你一眼,回去才能睡好覺。”

    更別提,現在他還觸摸到了她真實的溫度。

    “這三天,你每晚都來?”

    他點頭。

    忽然之間,舒窈那點讓他別再繼續喜歡的想法,終於就在這個點頭裏完全的煙消雲散了。

    她想,現在她還是不清楚他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現在如果讓他打住的話,她好像……並不是真的願意。

    這就是自私嗎?

    那她也將這當成一次自我滿足好了。

    她於是道:“今晚我也做了噩夢。”

    而後被驚醒,而後看到了他。

    在醫院與他坦白那一天以前,在看到他驚懼擔憂又如釋重負的臉以前,哪怕死亡的咒語時刻就像刀子壓在她的頭頂,但她一次也沒有夢到過自己死掉的場景。

    她不允許自己耽於這樣毫無必要的驚恐裏,哪怕做夢也不行。

    她的父母也從沒有在這方麵對她表現過任何異常。

    唯獨那一天他驟然知曉真相,後怕的模樣不知不覺刻印在她的心裏。

    讓她今天晚上,突然就從前所未有的噩夢之中驚醒。

    “我夢到自己不存在了。”她說。

    而這時刻,他牽著她的手,他們感受到彼此的溫度,都很真實,證明那些憂慮果真是不必要的。

    那刻關行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也許是從她平平淡淡的“我不存在了”幾個字裏,多少從這幾個字細小的縫隙裏窺見她一絲真實的存在於過去的懼怕。

    也許他就隻是單純的聽不得她說這句話。

    他握著她的手,上半身穿過柵欄,看著她月光下向著他的方向微微揚起的臉,對著她剛剛說出那句話的唇,吻了下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