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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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中地方不小,可那是對於林江琬以為車上隻有自己和許娘子這種天真想法來說。

    如果像現在這樣,常媽媽無端硬生生變做這麽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那就一點也不嫌大了。

    當然,她也可以選擇不坐。

    可車廂裏地方就這麽大,不坐,難道蹲在他腳下嗎?

    想想那詭異的姿態,本來就無力抗衡的氣勢更矮了一截。

    於是,她隻能努力貼在轎身上,盡量拉長她和對方的距離。

    馬車疾馳向前,顛簸中,身邊男人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陽剛和霸道氣息,就在身邊忽遠忽近升騰彌漫,根本避不開。

    要她說,跟這種人,避出一裏地去都不覺得遠。

    尤其是當他拿著信的手伸過來的時候,她就更加欲哭無淚。

    她撇了一眼那封信,立刻收回目光,一點都不想接他手裏的東西。

    “這是什麽?我怎麽可能見過?”她頭搖出殘影,一頭零碎叮鈴當啷,想也沒想地答道。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見過這小郡王一行人貓在沙鷗塢上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們人人帶刀,一個個凶神惡煞的,身上血腥氣老遠就能聞見。

    這種人遞過來的東西,一定非同一般,就算裏麵沒寫什麽密謀,萬一有毒怎麽辦?

    陸承霆倒沒意外,仿佛早料到她會這樣。

    京中刑訊人犯時,就算人贓俱獲擺在眼前,第一句話往往也都是不認賬。

    他臉色不變,伸出去的手也就那麽紋絲不動的舉著,唯有聲音低了半分:“你確定不仔細看看?”

    他的嗓音在男子中也屬粗獷,此時開口低沉中帶著一絲沙啞,加上平日說一不二慣了,若真刻意拿了腔調,還罕有人不怕的。

    其實他也想看看,這個三姑娘到底能膽大到何種地步,比起他往日動過刑罰的鼠雀之輩能強硬幾分。

    他剛生出這樣的想法,誰料一沒留神,就見一隻白白軟軟的小手伸過來,一把從他手裏將信抽走了。

    再看,三姑娘已經將信拿在手中,認真點頭:“我看看啊,我仔細看看。”

    仿佛剛才搖頭說沒見過的人不是她一樣……

    他頓時無語。

    他不過壓低了點聲音,她就改口了。

    可雖改口,臉上又沒有他期待的那種懼怕之色,硬要說,她這種反應倒更像是“識時務”而已。

    陸承霆的眼神一時挪不開了,就盯在她那個叮當響的大腦袋上。

    他有些不明白,這種識時務的性子,就算宮裏的奴才或市井謀生之人的身上也罕見。

    宣平侯府家三姑娘,又是遠近聞名的嬌寵長大,侯府後宅怎能養出這種狡兔一般有意思的性子?

    “咦?”

    一聲輕輕的驚詫,自她口中而出,打斷了他的思緒。

    陸承霆這才發覺自己的心思不知什麽時候都從信上轉到人上了。

    他蹙眉,聲音比之前更冷也更加克製幾分:“有話就說,咦什麽。”

    身邊小女子聽聞咬了咬嘴唇,盯著信箋一臉盤算,那表情跟本就不像是要說實話。

    他遂又補充:“你的婢女……”

    說完就見她嘴角微微向下,終於老實了。

    林江琬將僥幸的心思一收,盯著手上的信,心裏像壓了塊石頭似的。

    小郡王真的不好糊弄啊。

    連她腦袋裏想什麽都知道麽?

    雖說他長得不像傳言那麽粗蠻可怕,但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有些理解三姑娘為什麽寧願冒著風險投湖,也不接受這樁婚事了。

    這天下能與這樣男子匹配的女子,究竟得什麽樣啊?

    容貌才識性子不說,單身份,最少是郡主……不,最少是公主,有個皇帝爹撐腰,大概才能挺直脖子跟他說話吧?

    她腦子裏雜念飄過,沒忘了眼下處境,在他的注視下垂頭喪氣老老實實答道:“這封信我見過,是,是我給祖母的藥方,不知為何……”

    不知為何會在閣下手上,害得她和常媽媽一頓好找。

    陸承霆點頭。

    這句話,總算是實話,不過這些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也不會找上她。

    長風幾人趁亂多次進出榮華院,從老夫人和下人們的口中,將這封信的來路探得一清二楚——侯府上下都說三姑娘是老夫人的福星,隨口問大夫求的方子,便在關鍵時刻救了老夫人一命。

    但他要知道的,卻不止是這些。

    “你既認識,那就說說,這藥方是從何而來吧。”

    陸承霆說完這一句,才真正拿出幾分認真,一雙鳳眼微微眯起,看似輕鬆踈朗地盯住她的側臉。

    林江琬握著信的手指緊了緊:“我問郎中討的。”

    “哪位郎中?”陸承霆索性換了姿勢,微微朝她傾斜,誠心誠意等她解惑的模樣。

    林江琬隻覺中衣都濕透了。

    窗欞微開了一條小縫,馬車馳騁時,外頭的寒風從縫隙中透進來,激得她身上一陣一陣寒涼,一直涼到心底。

    起初她沒想明白,這藥方為什麽會在小郡王手上。

    她也沒明白他為什麽要拿這個來問自己。

    直到他問出“哪位郎中”的時候,她答無可答,這才驚覺自己已經一步步踏入他的圈套了。

    也許,也不能說是圈套。

    若她稍有警覺,在他問出第一句的時候就該知道大事不好。

    可偏偏她一向自認還不錯的腦袋,在他麵前卻是一點不轉的。

    現在可好,再想反悔說自己沒見過這藥方,或是說自己逛大街撿來的,都說不通了。

    要是胡謅亂編一位郎中,那也是片刻就會被拆穿的。

    應了她的想法一般,陸承霆一臉似笑非笑:“近半月有餘,進出侯府的郎中都已經打探過了,無人識得此方,反倒是老夫人急疾發作當晚,城中懷仁堂的江老神醫,說是侯府婢女夤夜前來,手持此方許與重金,囑咐他莫要聲張……”

    然後,天還沒亮,這藥就送到了老夫人嘴裏,還將老夫人治好了。

    這樣一來,不難猜測有兩個結果。

    其一種,便是說明北疆國公爺那裏,並不隻有一種方式與宣平侯聯絡。

    京城宮中截下的書信,最後還是通過了三姑娘的手到了侯府。

    這樣一來,不管這封信是否另有玄機,都足矣證明侯府居心叵測。

    而另一種,則是說明侯府原本就有這藥方。之前去信北疆不過是個借口,而北疆所回應書信上,與這份藥方不符之處,便是勾結作亂的暗語。

    侯府千算萬算,沒算到老夫人在那時發病,而北疆的書信又未及時送到,也隻能將本來就有的藥方拿出來用。

    借三姑娘之手,不過是想她弱齡女子,更容易掩人耳目罷了。

    這兩種是他的猜測,也是許娘子等人的猜測。

    不怪他們會這樣想,因為兩封書信上,雖有一部分是相同藥方,而另一部分,卻像是一幅地圖。

    從北疆傳來那封,上麵清楚地寫了“正陽向西五百步,斜日紫宸一千行,清風清水三兩聲,觀稼親蠶臨雙篇……”。

    正陽宮和紫宸宮乃是帝後二殿,清風閣和清水池又是先帝為孝生母修繕的頤養行宮,至於觀稼與親蠶二殿,前朝用做皇後為萬民祈福之所,本朝因專設了祭壇祈壇,便將這二所用於皇子們開蒙讀書體會民生之處。

    一封藥方,將皇宮內院帝後住所標得如此清晰,而三姑娘手上這封,將“正陽”二字換成了“榮華”二字,便是將皇後娘娘的居所,改為了老夫人所居的榮華院,其餘幾處位置也分別換了侯府內院位置。

    怎能讓人心安。

    其實按他最初的想法,無論他們在圖謀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京中縱無雄兵百萬,城防軍驍騎營與陛下親衛也不是吃幹飯的,何必這樣怕東怕西小心翼翼去猜斷。

    但皇上與右相卻不是這個想法,他們篤定此間有異,他也不得不按令行事。

    所以說到底今日這種種都乃上意,這三姑娘要是不說出個一二,別說為她大肆操辦及笄禮了,就是能不能活到那天都不一定。

    林江琬要是知道自己無心之舉改了父親的藥方,竟會被猜度成這個樣子,估計早就找棵樹自我了斷了。

    不過她既不知,那京中朝中天大的大事,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

    眼看自己已經快被拆穿,她隻是自覺無顏也無甚必要再隱瞞下去。

    深吸了一口氣,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封信,輕輕閉上眼睛:“藥方並非出自哪位郎中之手,其實……其實是我寫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