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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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侯爺》/春溪笛曉

    第十六章

    晏陽沒被留在大理寺, 他被帶到宗人府。宗人府比大理寺客氣,底下的人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晏陽很安靜, 一整天都坐著不吭聲。新皇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晏陽。他心中一疼,上前拉住晏陽的手說:“我肯定是信你的。”他注視著晏陽,“你老實與我說,當初張副相之子和你說過什麽?”

    晏陽驀然抬起頭,對上新皇幽沉的眼睛。晏陽嘴巴動了動,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他胡說八道!”

    新皇說:“對,他肯定是胡說八道。”他緊握住晏陽的手,“你永遠是我的好弟弟。”

    晏陽明白了,新皇已知道了張副相之子當初對他說的那些話。告訴他的人, 很可能是太後。太後比張副相之子知道得更多、更詳實, 不管新皇是信他還是不信他,他這次的事都不可能輕易洗清了, 往後他不管想做什麽, 都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樣了。

    “我想去北邊看看。”晏陽低著頭說。

    新皇抓住晏陽的手緩緩鬆開了。

    他發現他護不住晏陽。

    太後對晏陽已有疑心, 經此一事更不會再讓晏陽和以前一樣放肆肆意地活著。晏陽上回在江南得罪了一大批人, 這些人家中大多有人在朝中任職,都在找時機攀咬晏陽。

    與其這樣,還不如先把晏陽送去北邊避避風頭。

    過了好一會兒,新皇才說:“那好, 你去北邊玩玩, 到時我讓人去接你回來。”

    晏陽點頭, 說:“我想去和老師道個別。”

    新皇自然允了。

    得知晏陽要被送去邊關,不少人都滿意了。晏陽這一去千裏,說不定就回不來了。邊事凶險,誰知道他會不會遇到什麽“意外”?

    晏陽去茶山見了王先生一麵。王先生自知道晏陽因為印書的事獲罪之後便臥病不起,知曉晏陽來了以後才勉強坐了起來,借著燈光看向在宗人府待了好些天的學生。

    王先生讓晏陽給他畫一幅畫,不許畫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晏陽安安靜靜地為王先生畫了一幅茶花。

    王先生看了,滿意地點頭,說,不錯,還算沒落下。

    晏陽見王先生滿麵病容,鼻頭酸楚,與王先生說起話來:“我早就想到北邊去看看了!姑父在世時總和我說我父親是了不得的大英雄,我得去聽聽北邊的人是怎麽誇他的!”

    王先生倚著床聽晏陽侃侃說著,臉上漸漸有了笑意。再聽晏陽說會寫信回來,他點頭說:“好。”

    再不舍,還是得分別的。晏陽見王先生倦了,便起身離開。王先生讓女兒把晏陽的畫好生收好,早早歇下。

    第二日,晏陽便要啟程北上。

    臨去前,廉清來見了晏陽一麵。晏陽默不作聲地聽著廉清說話,並沒有回應半句。

    定好的時辰一到,晏陽便隨著護衛出城。

    城外長亭,古來就是送別之地。快到長亭時騎著馬的晏陽一抬頭,發現那兒擠著一堆人,有整日和他為非作歹、欺橫霸市的小紈絝們,有雲夢館風情萬種的姑娘們。

    姑娘們抱著琴、抱著琵琶等等過來的,為他彈了一曲。小紈絝們一人抱了他一下,又陪他喝了一杯送別酒,才目送他上馬離開。

    晏陽離了長亭走出一段路,胸口驀然一疼,若有所失。他回首望了一眼,發現其他人還站在長亭那沒走,咬咬牙,揮鞭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傍晚晏陽宿在一處小縣城,用過晚飯,卻見師妹闖了進來,哭著對晏陽說:“師兄,爹爹去了。”晏陽腦袋嗡地一下,一時無法理解師妹的話。

    直至師妹稍稍收住淚,晏陽才緩過神來。王先生去了,是早上去的,該到用早飯的時候,師母讓師妹去看看王先生醒了沒,結果師妹走進房裏一看,發現王先生已經沒了氣息。晏陽讓師妹在驛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托人送她回去。

    他卻不能回去看王先生下葬。

    晏陽一路渾渾噩噩地到了邊關,竟病倒了。負責護送晏陽的人把人交給燕凜。麵對燕凜冷冽的目光,幾個人跪了一地,說:“路上都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許是水土不服吧。”

    起先他們接到護送晏陽的差使還怕晏陽會鬧出什麽大動靜來,沒想到晏陽一路都沒怎麽說話,既不嫌棄住得簡陋,也不嫌棄吃的難吃。一直到對上在邊關曆練了兩三年的燕大將軍,他們才猛地發現還有一關要過。

    燕凜終歸沒說什麽,隻讓人把這幾個人帶下去收編了,好好操練一番。

    晏陽這一病來得凶,直接就往鬼門關走了一趟,大夫全都束手無策,說晏陽這燒再不退怕是凶多吉少。燕凜叫人熬了藥,親自灌給晏陽喝了,夜晚也守在晏陽帳裏。

    所有人都退下之後,燕凜坐到床邊,用力握住晏陽宛若無骨的手,像是想把人從鬼門關拽回來一樣。燕凜說:“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樣的禍害怎麽能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死了?”

    晏陽病得昏昏沉沉,一整夜都沒睡踏實。到早上,燒終於退了。他睜開眼,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自己麵前穿甲衣。晏陽愣了愣,以為自己出了幻覺,他揉了揉眼睛,瞪向那個穿好甲衣轉過頭來看他的人。

    不是燕凜又是誰!

    嘖嘖,現在都是燕大將軍了!

    晏陽笑嘻嘻:“喲,燕大將軍,好久不見啦,你想不想我?”

    燕凜見他能笑出來了,還能油腔滑調地說話,一顆心放了下來。他叫人把溫著的藥端進來,遞到晏陽麵前。

    晏陽臉色都變了,連連往裏縮去,一臉的拒絕:“不,我不喝這黑不隆冬的藥,一看就苦得很!”

    燕凜淡淡說:“要我灌你喝嗎?”

    晏陽看看燕凜,覺得這人橫看豎看都是心狠手辣的家夥。與其被捏著鼻子強行灌藥,還不如自己乖乖喝了!誰叫自己病了呢!再有就是,雖然昨兒他快病糊塗了,卻也知道看起來冷冰冰的燕凜守了自己一夜。

    晏陽這人最受不了別人對自己好了,乖乖在燕凜逼視下把藥灌了進去。

    沒幾天,晏陽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邊關可比京城艱苦多了,晏陽跟著燕凜跑了許多地方,發現有的人家裏隻有一套好衣裳,誰要出門誰穿,不出門的在家隻能用破布擋擋。

    晏陽從不知道世上有這麽窮的地方。

    晏陽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

    當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裏沒錢晏陽也不能說大話。不過他手底下的幾個掌櫃帶著商隊隨後就到,要盤活北疆幾座城倒不成問題。

    掌櫃們過來的那天,晏陽親自去接,出來圍觀的百姓們見到商隊帶來的一車車白米白麵,眼睛都睜圓了。而那些富商豪強們見到後頭那些京城才有的奢侈寶貝,也兩眼發直,都準備弄一些回家。

    因為家底足夠豐厚,掌櫃們迅速把商行開了起來。晏陽本想開始可能會挺難,結果掌櫃們才剛站穩腳跟,又有幾個車隊過來,為首的居然是已經先晏陽一步成了親的馮子林,他的紈絝好友。

    馮子林一下馬,繞著晏陽轉了一圈,哈哈笑道:“我還怕你過來後水土不服,沒想到倒比出發時胖了!”

    晏陽心裏的一絲絲感動全沒了。有這麽說人的嗎!他這不叫胖,他哪裏胖了!兩個人坐下敘舊,晏陽才知道馮子林已為人父。

    馮子林又說:“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聖人雷厲風行了許多,巡防營也起來了,還把飛鷹衛的權力分走了一些,足以與飛鷹衛分庭抗禮。大家都誇聖人越來越有明君之相。”

    “挺好的。”晏陽點頭。

    “去年那事也沒人再提起了,你什麽時候回京?”馮子林關心道,“我們都想死你了。”

    聽馮子林這麽問,晏陽沉默下來。回去嗎?他在邊關過得挺開心的,還有了一連串改變邊關的計劃,老實說,他不太想回去。既然太後已和新皇挑明了他的身世疑雲,哪怕他回去了,也隻能縮手縮腳地活著。

    他不想那樣活。

    還有一件事,晏陽誰都沒說。他待在宗人府等著出發的時候,廉清來見過他。廉清說:“你知道聖上在床上最愛喊誰的名字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廉清沒說,晏陽也沒問。

    可晏陽知道答案。他猛地意識到,當初柳家娘子撞破的,也許不僅是新皇與廉清這些內侍的事。因為那時候柳家娘子提醒過他:“不要再經常到東宮來。”回想起來,那樣的告誡恐怕不是為了讓他避嫌,而是為了讓他避開他的“太子哥哥”。

    晏陽口裏喊哥哥,心裏也真心實意地把新皇當成哥哥。有些事,他知道做了之後可能會招禍,可這天下是他姑父的天下,這天下是他太子哥哥的天下,哪怕會招禍他也做。

    他什麽都不想要,就想一切都能和從前一樣。

    可是直至廉清說破新皇心思的時候,他才知道本來就不一樣。

    如果這是太子哥哥想要的,他給不了。

    在他心裏,太子哥哥就是太子哥哥,沒有成為別的什麽人的可能性。也許太子哥哥直說,他會懵懵懂懂地接受,然後兩個人一起麵對可能遭遇的風風雨雨——可他無法接受太子哥哥一邊與那些內侍顛鸞倒鳳辜負了柳家娘子,一邊自詡對他情根深種。

    他覺得這太惡心了。

    這樣的話,所有人都被傷害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