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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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薇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是“會”,但是真的嫁給表哥又如何,隻怕就是在婆母的欺壓下畏畏縮縮過一輩子,她對表哥的那些感激也會在這種日子下消磨殆盡。
她是慶幸沒有嫁給楊青鬆的,而楊青鬆卻覺得從前的付出沒有得到回報,由此生出了些不甘。
楊青鬆是自卑的,所以在初見辰軒的時候他大有自慚形穢的感受,這種感受甚至讓他覺得,阿薇嫁了個好男人,他沒那麽自責了。但這隻是暫時的,他私心裏始終不願承認阿薇找了一個比他更好的男人,他逃避不了對阿薇的愛意,而這愛意因為辰軒的對比,顯得那麽卑微。所以他願意去辰軒身上找毛病,比如辰軒流言纏身,比如辰軒對阿薇的好是表麵的。
一個老實人感覺自己受了欺負,便用鑽牛角尖的方式替自己找回顏麵。
阿薇哪裏曉得楊青鬆心裏這些區區繞繞、反反複複,隻是不想與楊青鬆再多言語,忙起身往橋上走,做出送客的樣子。
辰軒在屋裏睡覺,表哥這般糾纏下去,吵醒了辰軒,讓他誤會了可不好。
楊青鬆見她如此,也起身走到了竹橋上,咬著牙盯著她,似乎不得個答案,不罷休了。
歎了口氣,阿薇懇切道:“表哥,你從前對我和小謹的好,我都記在心裏的。往後你有什麽難處,需要我幫忙的,我定然不說一個不字。但是,我已經嫁人了,你再問那些話,當真不合適。表哥前麵也自有一段良緣等著的,又何必還想著不該想的。”
楊青鬆額上青筋隱現,雙拳已握如鐵錘,他極力克製著心中的憤怒,“對哦,你現在是我不該想的,不配想的!”
半晌,他緩了過來,忽而神情落寞,冷笑一聲,不再說什麽了。竹橋上響起一陣咚咚的腳步聲,他重新牽了馬,趕著車往山下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阿薇心裏難受了一陣,沒想過會和他鬧成這樣,除了爺爺和小謹,表哥便是她曾經最信賴的親人。隻是那個曾像親哥哥一般對她好的人,以後便如同路人了吧……
辰軒起後,阿薇見他麵色無異,隻拿了在書肆買的幾本書,坐到臨窗處閑看,猜他應是沒有聽到什麽,便放鬆下來,仍舊做她的事情,卻沒發現,辰軒看了許久的書,還未翻動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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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阿薇躺在床上,望著幽暗的幔帳頂,了無睡意。白日有事可做,尚能暫離煩惱,到了夜闌人靜之時,失落不免湧上心頭。
想起白日裏表哥對著自己決裂般的神情,不由一陣難受,失神間,連辰軒叫她都沒聽到。
“阿薇…你睡了?”辰軒又問了一聲。
阿薇這次如同夢中驚醒,忙答道:“沒有呢,什麽事兒?”
“我是想說…”辰軒頓了頓,“往後搬不動的東西不要逞強,喚我一聲。”
阿薇知道他是說那個浴桶,白日裏楊青鬆走後,那浴桶還占著廊下的道,辰軒午睡未起,她不想擾他,就一個人奮力拖著浴桶到了淨房。
後來辰軒見她總是手酸甩手,便與她說過類似的話,阿薇想不到睡前他還不忘強調一遍,他是真的心疼自己呢。
“我知道了。”阿薇乖巧應道。
辰軒欲言又止,終是道:“早些睡。”
“嗯”了一聲,她閉上了眼,忽而覺得,不該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老天爺不會讓每個人都過得圓圓滿滿,她已經有了辰軒,該知足了,別的人要恨她怨她,便隨他們去吧,哪能奢望身邊的人都跟自己親一輩子呢。
辰軒輾轉不寐。
他剛才哪裏是想說那個,隻是他想說的,總覺得無從開口罷了。看她今晚恍惚的樣子,那人在她心裏的份量隻怕不輕。
在木器鋪的那日,他看到二人雙手交握,看來並不是眼花了……
第二日,天氣晴朗,清晨的風尚帶著幾分涼意。
吃過早飯,辰軒和昨日一般拿了碗碟去溪邊洗,然後回屋看書。
阿薇覺得他今日格外沉默,胃口亦不好。她今日特地學了吉祥居的方法做了嫩蛋羹,光那雞湯和芽菜碎肉便花了挺長的時間準備,可他卻隻吃下了半碗。
問他為何胃口不好,他隻說大約最近吃得太多,胃脘有些不適。
她想,是不是最近做得太豐盛了些,害他吃多了鬧肚子?看來,往後還是多做些清淡的小菜好了。
說到清淡的菜,想起山坡上的馬齒莧、蒲公英長得正好,拿來涼拌和煎雞蛋都是美味,還能清清胃裏的火氣,辰軒估計還沒吃過這樣的菜呢。
一時興起,阿薇與辰軒打了聲招呼,拿著籮筐往山坡上去。
她彎腰采菜,不過一會兒便采了綠油油的小半筐,看著十分喜人。
這時,山坡下傳來一陣腳步聲,阿薇抬頭,見迎麵走來了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男子麵容陌生,不像住在山裏的人,他上半身衣著潔淨,衣擺和鞋上卻染了不少泥土,顯然對山路並不熟悉。阿薇正好奇著,見男子也在打量她。
片刻間,男子已走到她前麵三尺處,向她行了一禮。
“敢問娘子可是喬言謹的姐姐?”
阿薇一怔,摟著籮筐站起身來,“我是…你是誰?”這人認識小謹?
男子從容回道:“在下安子賦,是喬言謹的老師。”
安子賦自然是識得眼前美人的,但礙於對方並不識得他,仍需多問一句。
今日打量她,見她即使荊釵布裙,仍舊不掩芳華,心下不由歎息,如此佳人,偏偏命途多舛。
“您是安先生?”阿薇聽說這位安先生年紀不大,卻想不到能這般年輕。她忽而想到什麽,忙又緊張地問:“您上山來,是…是小謹出了什麽事嗎?”
安子賦擺手,示意她莫緊張,才道:“令弟安好,不必掛懷。”
放下心來,阿薇不由疑惑道:“那安先生上山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令弟已將整個事情告知我,娘子因十五兩束脩之事,才被迫出嫁。安某是間接害了娘子之人,特來致歉。”眼觀此處幾無人煙,佳人竟在此處挖食野菜,安子賦越發愧疚。
阿薇始料不及,後退了兩步,待想明白後,不禁氣惱,“安先生,我想您是誤會了。我那弟弟一直舍不得我出嫁,又聽信了一些傳聞,所以跟您說了一些不實的話。您莫放在心上才好。”
她心下歎息,小謹真是太不懂事了,這個安先生也是,怎麽胡亂聽信了一個小孩子的話,還大老遠跑到山上來。
安子賦沒料到她不願承認被迫出嫁一事,又想到女子多有出嫁從夫的意誌,此時即使過得不好,大約也認命了。
“娘子有難言之隱,安某亦能理解,隻是……令弟十分懊悔,求助於我。我身為師長,又是間接害你之人,自覺該有些擔當。”安子賦思忖一瞬,又道,“尊夫可在家中?不如娘子引我到家中一敘,安某自負有些口才,或許能勸得他寫下一封休書,還你自由。”
阿薇一手扶額,隻覺那裏跳動得厲害,讓她有些頭疼。小謹到底與安先生如何說的,竟哄了安先生過來。這安先生一心隻信小謹的話,自己的解釋他卻半點聽不進去。
見她麵露苦澀,安子賦以為那鰥夫當真十分霸道,讓她半點反抗之心都不敢有。
掏出身上的錢袋,他解開口子呈給阿薇看,“此中有銀二十兩,乃安某素日積蓄。若尊夫願放娘子與家人團聚,安某便將這二十兩全數奉上。想來,必能事成。”
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阿薇想起小謹說安先生高風亮節,看來果真如此,隻因覺得間接害了自己,他就要全力相救……隻是這位先生莫非腦子都用來讀書了,其他方麵便不好使?
將籮筐放在身邊,阿薇正色道:“安先生,您莫聽信我弟弟的話,我是自願出嫁的,也並沒有過得不好。我弟弟頑劣,倒是請安先生往後對他多費心了。”
安子賦眉頭一挑,想起喬言謹求自己救姐姐時,聲淚俱下,不似有假,那為何自己心誠意誠,喬氏卻始終不為所動?
憶起那日初見,喬氏衣衫華美,送與其弟的一方硯台價值不菲。莫非此鰥夫頗有些財富,用一些華貴之物哄了喬氏,令喬氏一時執迷,供他驅使?一個深居簡出,流言滿身的人又怎會如此富貴,隻怕並不是走正途之人。
眼下他越發肯定,喬氏必為富貴遮眼,不再希冀與家人團聚。美人如此,越發令人惋惜。
安子賦歎息一聲,收回了錢袋,轉身欲走,忽而又頓住腳步,與阿薇鄭重道:“娘子須知,不義而富且貴,與我如浮雲。娘子的家人殷殷期盼與娘子團聚,娘子莫貪一時富貴。安某在青釉鎮一帶結識不少鄉紳,若娘子他日想通了,盡可來私塾找我,安某必不讓奸邪橫行,行欺男霸女之事。”
阿薇不由好笑,這位先生,滿腔熱血,卻是一點是非判斷之能都沒有。聽說他是舉人,若是以後當了官,還不知如何糊塗。
“安某告辭。”安子賦眉頭深鎖,不無遺憾,與阿薇行了一禮,轉身下山而去。
阿薇搖了搖頭,小謹這孩子,該好好管管了,從前她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能這麽執拗。
摟起籮筐,她轉身往坡上行去,卻見上方一個修長如竹的人影,靜默地駐足在綠草如茵之處,不知何時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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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軒本是在屋裏看書的,那本古籍上記載了幾項早已失傳的補瓷技藝,前日在書肆看到這本書的時候,他大為驚歎,買回家後更是費心鑽研,好幾次阿薇叫他吃飯了才舍得放下書卷。
而自昨日午後,他捧著這本書卻覺得索然無味,如今一上午過去,不過聊聊翻過幾頁,心裏麵沒有半個文字,滿是兩雙交握的手。
阿薇進來與他說要去山坡上采野菜,那些菜吃了能讓他胃裏舒服些。
他隨口應下了,瞧著她靈雀般為他忙碌的身影,心裏的暖風將愁雲吹散一些。
夏日山間蛇蟲頗多,她還不十分熟悉周邊的情況,轉而念及此處,他忙擱下書,往山坡上去了。
卻不想,這一去恰好將安子賦與阿薇的對話全聽了去,心中淺淡的雲霧頓時化作漫天密布的烏雲。
此刻,阿薇見辰軒神色不太好,心裏有些打鼓,籮筐也忘拿了,忙走到他身邊。
還未等她開口,辰軒率先道:“想不到我竟成了欺男霸女的奸邪。”他語氣甚為淡漠,仿佛說的並不是自己。
知道他是聽到了,阿薇想到那好管閑事的安先生,不由惱恨,“你莫聽他胡說。”
辰軒看向她,幽幽道:“那你為了束脩才被迫嫁我,這,是不是胡說?”
“當然是胡說。”阿薇捏著衣角,努力迎著他不信任的目光。
辰軒又問:“那,你為何嫁我?”他的眼神又變作從前那般深如淵海,阿薇對上那雙冰冷的眸,瞬間心裏像到了寒冬一般。
“我…我…”心頭縱有千言萬語,這會兒也說不出了,感受著彌漫在他周身的冷冽氣息,她覺得心頭委屈極了。
辰軒見她支支吾吾,對心頭那個答案越發肯定。
從前,他竟從未將她弟弟的束脩與這門婚事聯係在一起。知她家貧,卻不知她背負甚多。
嗬,好一個姐弟情深!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了自己。
這些日子,他試著與她相處,甚至已慢慢動搖了自己孑然一身的打算,卻不想真相來得這般迫不及待。
唇角勾起,辰軒露出一絲冷然的笑意,“怪我橫插一腳,壞了你與表哥的姻緣。”
他拂袖轉身,朝竹屋的方向行去。
阿薇愣了半晌,才知道昨日與表哥說的話,隻怕他也是聽到了。
剛才還疑惑他怎麽突然性情大變一般,現下才明白,他已積鬱多時,隱而不發罷了,而自己也一直忽略了他的變化。想到他默不作聲喝下那碗鹹湯的事情,便知他有多能忍了。
可她不喜歡這種被人懷疑的感覺,心像被揪住了,喘不過氣。
她追上前去,卻隻跟在那抹冒著寒氣的身影後,不敢靠得太近,又呐呐解釋道:“我與表哥不是你想的那樣…爺爺確實是希望把我嫁出去給小謹換束脩,但我嫁過來也是自己的意思,嫁給你我從沒後悔過…還在你來補瓷的時候,我就——”
說不下去了,她覺得臉上發燙,而前麵的他一直往前走著,似乎根本沒打算聽她解釋,這讓她覺得越發羞恥。
辰軒上了竹橋,阿薇也默默跟在後麵。
她低著頭,看著他交錯的腳步和翻飛的衣擺,把自己衣角捏得緊緊的,不再說什麽了。
陽光太盛,照在她的頭頂,讓她有瞬間的暈眩,看著前麵的人,似乎漸行漸遠了,怎麽追也追不上。忽而腳下一個踉蹌,她看著橋下一汪溪水,知道自己就要跌進去了,下意識“啊”地叫出聲來。
聽到她的聲音,辰軒立時轉身過來,他離她不遠,一把就拉住了她,晃眼間他看到自她懷中落下一物。
阿薇鬆了口氣,知道自己不會掉進溪水裏了,可她重心不穩,就著他的力道,一下就跌到了他的懷裏。
第一次挨得那麽近,兩人都滯住了。
半晌,阿薇抬頭,見他寒星般的眸子裏竟有些潤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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