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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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瑜操勞一晚, 一放下心來,腦子就一陣陣發暈, 意識漸漸模糊。

    再度睜眼的時候,窗外已經天光大亮, 康熙一身朝服寶冠, 坐在她床邊。

    “皇上?小六怎麽樣了?”繡瑜清醒過來, 下意識就要翻身坐起。

    “別動, 你好好休息。”康熙順勢攬了她的肩膀, 把她按回床上坐著:“小六沒事,朕已經安排了太醫院小兒脈科的朱醫正等三人專門為他診治。他睡著了,暫且沒什麽大礙。”

    繡瑜急切地問:“可查出來了,六阿哥所中為何毒物?”

    竹月屈膝回稟道:“娘娘,是那紅豆糕。”

    原來那碟紅豆糕擺盤成一個金字塔型, 銀針測毒隻測了表麵的幾塊, 嚐膳太監也不可能把點心全吃光了。隻有那靠裏側的幾塊被人下了毒, 胤祚吃的時候又是用手拿的, 沒有用銀筷, 就這樣不知不覺地中了招。

    屏風後的何太醫躬身回稟:“娘娘,這紅豆糕的色澤過於豔紅, 易溶於水且水麵微微泛紅, 依微臣看倒不像是什麽厲害的□□, 更像是畫畫用的朱砂。朱砂味甘性寒, 本可入藥, 但是不能大量服食, 更不能煎煮火煆,否則會有劇毒。”

    “朱砂?”繡瑜稍微放心。拜高中化學所賜,她隱約記得朱砂好像是某種硫化物,中毒的原理是加熱後會產生汞,但是汞被人體吸收的比例並不高,以致於很多人都不知道朱砂有毒,甚至有帝王長期服食朱砂製成的丹藥,拜某部宮鬥劇所賜,她還知道以上的帝王包括她家小四。言而總之,想來小六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

    一旁的朱醫正摸著胡子微微疑惑:“這糕點上的朱砂分量不輕。六阿哥吃了三塊,卻沒有中毒太深,實在是皇上福澤庇佑。”

    繡瑜心裏咯噔一聲,轉而對康熙笑道:“說到這個,皇上可得好好獎賞何太醫一番,昨夜他匆匆趕到永和宮,教嬤嬤們先用了催吐之法,又用了巴豆湯加快毒物排出。如今小六平安無事,想來就是這法子起了作用。”

    康熙點頭:“臨危不亂急中生智,的確難能可貴。傳旨,何太醫官升一級,賞白銀千兩。”

    何太醫也不傻,當即跪地謝恩。德妃娘娘強行把這頂高帽子強行按在他頭上,自然有她的用意,自己好好戴著就是了。

    繡瑜歎道:“是臣妾連累了六阿哥。” 那紅豆糕是她桌上的點心,因為胤祚連吃了三塊,清廷規矩食不過三,所以才被撤下去了。

    其實不能怪她大意,實在是宮宴上下毒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妃嬪爭風吃醋,那是等同於謀逆的大罪,少說也是誅滅三族的下場。後宮前朝的爭鬥無非是為了榮寵,誰會做出這樣費力不討好、累及家族的事呢?

    康熙也是異常憤怒,他夭折過很多兒子,但都是因為那些孩子天生不足,這次卻是有人蓄意暗害。況且宮宴上出現劇毒,已經直接威脅到了他的安全,身為富有四海的君王還有什麽比失去生命的威脅更讓他感到憤怒呢?

    康熙一番雷霆之怒下,紫禁城被翻了個底朝天。半個禦膳房的宮人塞滿了慎刑司的地牢。驚奇嬤嬤們點燈熬油,加班加點地審訊犯人。無數宮人去而不返,整個紫禁城風聲鶴唳。

    沒想到最後揪出的真凶,竟然是一個大家都想不到的人!

    “通貴人?”繡瑜愣了好長時間,才從記憶裏翻出這麽個人來。通貴人位份低不得寵,自從以前的九阿哥夭折之後,就從大家的視線裏消失了。這樣曇花一現之後迅速變成背景板的女人,在後宮裏多如牛毛,麽會跑到宮宴上興風作浪?

    康熙麵沉如水:“那拉氏已經招供。她的身邊的宮女也證實,那拉氏自從九阿哥夭折之後一直對你頗多怨恨,經常口出詛咒之言。這一二年以來,竟然有些瘋瘋癲癲,神誌不清。那糕點裏的朱砂正是出自她手裏,跟內務府的記檔吻合。禦膳房的墩子也證實她身邊的小太監曾經鬼鬼祟祟出入後殿。”

    繡瑜卻覺得不對勁,通貴人跟她有仇不假,可是現在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段位上的了。換言之,她們已經沒有利益衝突了,通貴人怎麽會單純為了泄憤,就不顧父母族人的性命,犯下誅九族的大罪呢?她又憑什麽接近禦膳房呢?

    繡瑜一抬頭就看見白嬤嬤欲言猶止的臉,心裏突然一跳,猛地記起通貴人居住的啟祥宮,主位正是僖嬪。這一年以來,兩人的關係非常密切。

    如果真是僖嬪指使的,這事情就複雜了。僖嬪是太子的親姨母,如果處置了她,叫太子和小六日後如何相處?康熙又豈能允許心愛的太子背上一個謀害兄弟的疑罪?

    繡瑜捏著帕子的手已經冰冷一片。

    康熙最近常常留宿永和宮,陪她用膳。某日又像懷胤禛的時候那樣,拿了本《道德經》非要給孩子念書,還故意說笑討她開心:“依朕看,你這法子還是有點用的。都是你生的,一樣的聰明,但是老四讀書卻比老六強上不少。”

    繡瑜卻笑不出來。同樣的場景,在那個時候是“賭書消得潑茶香”的安逸閑適。如今再度西窗對坐燃紅燭,卻是一種可笑的補償。她心情激蕩下,連聲音都冷淡了:“皇上這是嫌棄六阿哥了嗎?”

    康熙愣了一下,卻沒生氣,反而好脾氣地攬著她的肩膀:“怎麽會?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是個個都是朕的兒子,朕哪個都喜歡。”

    他如今表現得越溫柔體貼,繡瑜反倒更心寒。她又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心病,不由更加心急如焚,幹脆趁機求道:“皇上,小六這名字,福氣太大了些。隻怕他壓不住這福氣,所以才有這些劫難。不如請皇上收回成命,另賜他一個名字吧。”

    “胡說!朕的兒子有什麽福氣受不住的?”康熙厲聲道。

    “朕已經賜死了通貴人,對外隻宣稱是病逝。取消葬儀,不入妃陵,她的父兄朕會找個由頭將他們貶庶人。”康熙合上書,耐著性子解釋道。

    繡瑜差點冷笑出聲。通貴人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下毒之事鬧得滿城風雨,可最終隻懲罰了幾個禦膳房的廚子。這般雷聲大雨點小,她不信康熙沒有查出點什麽。

    她終於知道為何康熙明確支持太子,其餘八龍還拚上性命也要鬧得風風雨雨。都是龍子鳳孫,一個能呼風喚雨,其餘的被害了性命也不得伸冤,如何能夠甘心?

    她這樣想著,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手心裏浸出冷汗。

    康熙見了一歎,掰開她的手握了,強行往懷裏一帶:“你啊,就是個多心的,不樂意都寫在臉上了。難道朕就是那種心眼偏得沒邊,不辯是非善惡的人嗎?”

    “臣妾不敢。”

    “嘴上說著不敢,心裏其實是在怨朕來著。”

    “臣妾……”

    不等她辯駁,康熙突然湊到她耳邊說:“僖嬪病了。”

    “嗯?”繡瑜不由愣愣地看著他。

    康熙眼睛裏透出意味深長的光:“她侍奉朕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特意’派了顧太醫去為她診治。”

    他著重強調了“刻意”二字。繡瑜不由疑惑,難道真是僖嬪指使通貴人用這麽粗淺的法子,來害胤祚?這段位可比她姐姐差遠了。

    要知道元後在的時候,六個庶出的皇子隻活下來一個,可至今沒人看得出她動了什麽手腳。這才是神級的玩法。像公然在宮宴上下毒這種粗糙大膽的計謀,隻能是通貴人這種沒兒子沒位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才能想得出來。

    康熙很快為她解答了疑惑:“最近溫僖和皇貴妃宮裏也出了不少事,索額圖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些。太子不是不知事的,老六的名字朕對他早有解釋,你不必再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繡瑜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處置僖嬪並不是因為這次下毒罪證確鑿,而是數罪並罰。

    雖然都是盼著太子登基,但在對待其他皇子的態度上,康熙跟索額圖立場截然不同。一個希望太子友愛兄弟,另一個卻盼著太子與其他皇子離心離德,互相暗害,隻能依靠母族。索額圖竟敢把手伸進後宮之中,康熙隻怕剁了他的心都有,自然不會包庇僖嬪。礙著太子的麵子,隻好叫她“病逝”。

    繡瑜這才鬆了口氣,由衷地笑道:“皇上跟太子親密無間,真是大清之福。”

    她這話可說到康熙心坎裏去了。康熙最得意的事情莫過於跟心愛的繼承人坦誠相對,連皇位繼承和懲罰他母族這樣的事,也可以直言不諱。

    索額圖處處以皇太子的叔祖父自居,卻忘了太子是愛新覺羅家的太子,不是赫舍裏家的太子。

    “這次僖嬪的事,朕也會對太子直言不諱,讓他下令給僖嬪送一杯酒吧。”

    康熙這是好意,怕太子將來對胤祚有心結,幹脆叫他親自給僖嬪定罪。可是叫一個九歲的孩子,下旨毒死自己的親姨母。繡瑜不由心裏一顫。

    此刻太子與康熙父子關係親密無間,自然會覺得索額圖多此一舉、僖嬪罪有應得。等日後他們父子倆嫌隙漸生,太子跟赫舍裏家越走越近,難免就會把姨母的死怪到小六頭上了。

    繡瑜放緩了聲音勸道:“皇上這樣為臣妾母子打算,這份恩德臣妾永遠都會記得。可臣妾不得不鬥膽勸一句,太子終究還是個半大孩子呢,這些生生死死的事不吉利,還是避著他些吧。僖嬪罪有應得,可皇上仁德,就讓她悄無聲息地‘病逝’吧。”

    她這樣做也是為了康熙。這個男人雖然渣,但是在此刻他還是像一麵堅不可破的盾牌,嚴嚴實實地護著他們母子。康熙不懂教育心理學,現在他教會了年幼的太子依仗權柄毒殺姨母。將來太子大了,懂得權勢的好處了,也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這個妨礙他登基的父親。

    見他麵露猶豫之色,繡瑜繼續勸道:“孩子都依賴父母,元後早逝,太子對僖嬪的感情不一般。皇上先瞞著他,等太子長到十二歲入朝聽政,再將一切和盤托出。那時,太子必定更能體會皇上的苦心。”

    提及元後,康熙緊鎖的眉頭終於放鬆了幾分,點了點頭:“那就依你之言。”兩人靠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隔著寢衣肢體相貼。康熙突然伸手撫摸著她脖頸處光滑的皮膚,奇道:“你這次懷孕倒不同於以往,似乎更白淨了些。樂天曾有詩雲‘溫泉水滑洗凝脂’,朕當時不以為然,如今細細品來,倒有些味道。”

    這車開得猝不及防,然而繡瑜已經不是當年輕易被撩得臉紅的小姑娘了,八個月的肚子,老康還能拿她怎樣?繡瑜斜眼看他,眼波流轉,唇角微翹:“生兒醜母,皇上是說臣妾以前醜了?”

    “哼,不識好歹的東西,誇你也不成。這麽酸,莫非這次懷的是個女兒?”康熙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轉頭從書架上拿了本《側帽集》,念道:“夕陽誰喚下樓梯,一握香荑……”

    隻一句,繡瑜就奇道:“皇上怎麽讀起納蘭侍衛的詞了?”後世人人都說容若得康熙看中,繡瑜穿過來才知道,這個男人最是小心眼了。他仰慕漢學,很希望自己能像後世開國太1祖那般,上馬征戰四方,下馬揮毫做詩一樣傳唱四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