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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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被拒之門外吹了一肚子冷風, 第二天一大早又得到這樣糟心的消息,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連早膳都沒有吃完。
當年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多鐸殺人一時爽, 造成的後果就是滿清入關都四十多年了, 江南的漢人還時不時地擁戴個“朱三太子”, 鬧出點反清複明的亂劇來。
康熙為了統一人心, 不得不學習漢學、尊崇孔孟之道, 重修山東的孔廟與京城的國子監。結果國子監重修完成不到兩個月,自家的呆霸王表弟兼小舅子就跳出來拆台了。
康熙冷笑著看向底下兩個親王、兩位尚書外加一個告病的托合齊,哪個都有權利處置這兩個毛頭小子,可哪個都不想擔責任,倒把燙手山芋交到皇帝手上。
皇帝又能怎麽辦呢?清官難斷家務事, 康熙管天管地, 也不能把手伸到舅舅房裏去管舅母吃醋、虐待小妾生的庶子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事吧?宮裏沒有皇後, 管事的女主人皇貴妃恰好是佟夫人的侄女兒, 哪有個侄女訓斥大伯母不賢惠的道理?太皇太後年老, 皇太後是嫡母,本就隔了一層, 怎麽好教訓康熙生母家的人?
所以佟夫人母子這些年肆無忌憚, 也是有原因的。
康熙一怒之下, 大手一揮, 兩個聚眾鬥毆的家夥一塊兒關到宗人府大牢裏去, 等候處置!簡親王昨兒灌……呸, 不對!簡親王辦事不力,不能為皇帝分憂,罰奉半年。再對法海厚加賞賜,派了太醫去給他治傷,先把事情壓下來再說。
嬌生慣養的兒子進了宗人府的大牢!這下,佟夫人坐不住了,隻得放下臉麵,到二房來求了佟國維的夫人赫舍裏氏。妯娌倆一起遞牌子進宮,往承乾宮來。
皇貴妃見了佟夫人也沒什麽好臉色。
整個滿八旗的上層人家,除了納蘭明珠教子有方,三個嫡子一溜排開叫皇帝都嫉妒。其餘人丁興旺的大族,哪家不出幾個二愣子?宜妃的幾個兄弟都不成氣候,鈕祜祿家也有個呆霸王阿靈阿,索額圖的幾個兒子更是連霸王的氣勢都沒有,隻剩呆了。
可怎麽人家就沒有鬧出這麽掉臉麵的事情呢?還不是家裏的大人偏心太過,監管不力!
佟夫人還在狡辯:“是侍女發現法海往我的湯藥裏攙草灰,你弟弟才……”
“夠了!”皇貴妃終於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夫人還沒弄清形勢嗎?不管是誰先動的手,是庶子暗害嫡母,還是嫡兄毆打庶弟,丟的都是佟佳氏的人!伯母還是消停些,讓事情快點過去吧!”
皇貴妃一時心緒激動,忍不住低頭拿帕子捂了嘴咳嗽起來。赫舍裏夫人連忙上來,拍著女兒的背勸她消氣。
佟夫人終於住了嘴,臉上流露出羞愧之色。
皇貴妃端了茶正要喝,卻見自己的手帕上染了星星點點的猩紅,嗓子裏全是腥甜的味道。她怕母親擔心,趕緊把手帕捏作一團,勸道:“伯母回去細想想吧。法海終究也叫您一聲額娘,他就是做了一品大員,封誥也落不到賀姨娘頭上去。您又何苦生這個氣呢?”
佟夫人被侄女兒教訓了一頓,臉麵掛不住,想了半日隻得訕訕地說:“這事說到底還是怪烏雅家的那個小子多管閑事,本來肉爛在鍋裏,都是咱們家的事,偏他橫插一竿子進來……”
“鄂倫岱自己不作孽,別人就是想橫插一竿子也沒機會!伯母回去吧,我會設法向皇上求情的。”皇貴妃表麵上喝止了佟夫人的甩鍋行為,心裏卻有些淡淡的不舒服。她知道這事怨不得別人,但是德妃好像生來就是克她的一般,什麽事一旦沾上了德妃,她總占不到便宜反而吃一堆的虧。
繡瑜叫人在暖閣裏用鵝卵石鋪了一條石子路,每晚吃了飯之後,帶著胤祚來回赤腳走上個七八趟,據說能夠促進血液循環,預防消化道疾病,增強免疫力。
胤祚不懂這些,他隻是覺得鵝卵石被地龍烘得暖暖的,走起來挺舒服。每次走完,還可以借口腳疼,撲在炕上,讓額娘給揉揉腳。
繡瑜早就識破了兒子這點無害的小心機,也不揭穿他,反而趁機哄著他讀書認字。
胤祚背了《三字經》,又一句一句跟著讀了《聲韻啟蒙》,最後得了額娘親手做的金魚荷包、盤長結這些小玩意兒,心滿意足地下去睡覺了。
竹月才上來小心翼翼地問:“娘娘,皇上待會要過來,可要準備點什麽?”
“有什麽好準備的?”繡瑜隨意掃了一眼自己身上半新不舊的淡藍色宮裝:“這身就挺好。”她說著拿了個繡了一半的寶藍色大鵬展翅的荷包出來,一邊穿針引線,一邊感歎著:“宮女都是十一二歲進宮。我走的那年,晉安剛學會跑,還經常摔跤。如今也有十三年未見了。”
都有力氣揍人了,想來應該長成一個健壯的大小夥子了吧。繡瑜對著光檢查了一下剛繡上去的大鵬翅膀,驚奇地發現自己漸漸開始把原主的家人,當做真正的親人來思念著。
竹月在一旁給她劈線,聞言疑惑地噘了嘴:“小主既然掛念二爺,何不向皇上求情?皇貴妃不也……”
說到皇貴妃,繡瑜不禁笑得有些幸災樂禍:“樹的影,人的名。佟佳氏出了熊孩子,壞了全族的名聲,皇貴妃當然著急了。晉安頂多是意氣用事了些,打的是佟佳氏的人,護的也是佟佳氏的人,佟國綱就是想給兒子出氣都沒理由。我著什麽急?”
“這可真是左手打右手,有苦說不出。”竹月也樂了,轉而憂心道:“可夫人昨兒來,哭得傷心。皇上又一直扣著二爺不放,宗人府大牢可不是個人待的地方…….”
“皇上真正惱的是鄂倫岱,扣著晉安不過是因為單關著鄂倫岱,會讓佟佳氏更難堪罷了。”繡瑜倒是很想得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更何況,他也十五歲了,動手之前就該想到怎麽承擔後果。他若不懂這個道理,跟鄂倫岱又有什麽分別?”
竹月這才心服口服。
過了半個時辰,康熙來了,坐在炕上看了會兒書,又用了一盞人參雞湯,再拉著繡瑜對弈。繡瑜於棋道上沒什麽天賦,跟高手對決,下得頗有些吃力,每落一子都要思考很長時間。
康熙見她真有跟自己下一晚上棋的架勢,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朕說嗎?”
“有啊,”繡瑜從善如流地丟了棋子,抬眼嗔道,“皇上可還欠九格格一個名字。”
康熙咳了一聲,端起茶杯:“最近事忙,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改日再議。還有其他的嗎?”
“還有就是六阿哥了,”繡瑜歎道,“小六這一年身子不如以往強健。臣妾在想,他雖然還未進學,但是可否讓他下晌先跟著哥哥們練習武藝,不必太過精深,隻圖個強身健體。”
說到胤祚,康熙不由嚴肅了幾分:“有道理,朕準了。聽聞神醫華佗當年編創‘五禽戲’,勤加練習可以延年益壽,隻是這功夫已然失傳。興許民間還流傳有些許殘章,朕明兒就加派人手去尋。”
康熙說完再次發現自己被帶跑偏了,終於忍不住直接開口:“好像你對你弟弟的事漠不關心似的?是他先對鄂倫岱動的手,要真論起來,錯可是在他。”
“皇上這是考臣妾嗎?”繡瑜拿手撥弄著棋子,漫不經心地笑道,“小孩子打架,對錯有什麽要緊?誰先動的手也不要緊。”
“要緊的是,怎麽教育孩子,讓他們知道下次不能再犯。”
康熙這才露出笑容,湊近了說:“瑜兒果然聰慧,不知計將安出?”
“皇上知道胤祚淘氣的時候,臣妾是怎麽對付的嗎?”繡瑜故作神秘地湊到他耳邊:“小孩子愛逞威風,實際上都是心虛的,嚇一嚇,就老實了。”
此刻,宗人府大牢裏,晉安跟鄂倫岱兩個新結的冤家,隔著幾根木頭柱子大眼瞪小眼。
法海有心科舉出仕,鄂倫岱卻專門衝著他拿筆寫字的右手招呼。晉安一時義憤填膺,帶著幾個看不過眼的同窗,給了這孫子一頓好打,結果陪著他一起被關進了宗人府大牢。可是他不後悔,如果不是知道法海會左手書,他弄死這混賬的心都有。
不過聽著隔壁鄂倫岱憤怒的咒罵,晉安還是心慌了一瞬間。說到底鄂倫岱出身不凡,自己卻沒他那麽硬的背景。這可是宗人府大牢,關過蘇克薩哈、鼇拜的地方,有幾個人敢說自己能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鄂倫岱享用著佟佳氏派人打點的美食,還衝他耀武揚威。但是很快,鄂倫岱就得意不起來了。他們兩個被單獨提出來,押到了更深處的密牢裏。精鐵鑄造的大門重重合上,牢房裏漆黑一片,連盞燈也沒有。
鄂倫岱下意識就要發脾氣。“閉嘴!你來看!”晉安示意他到門口來。鄂倫岱不太願意跟他看不起的仇人挨這麽近,但還是被那鐵窗上唯一的光源吸引,隻得屈尊降貴湊了過去。
這一看,他不由嚇了一跳。門外巡邏的竟然是一身重鎧的玄甲騎兵,這可是皇帝的親衛,通過重重比試挑選出來的精銳力量,不惜屈才過來看守他們,這是要完蛋的節奏啊!鄂倫岱這才有自己闖了大禍的認識。
果然,下一頓飯送來的成了難以下咽的白麵饅頭,倒給是點了一盞燈。鄂倫岱幾時吃過這樣的東西,當即就掀了碗,送飯的獄卒卻趁此機會塞了一張紙條給晉安。
晚上睡覺時,晉安借著微弱的火光偷偷看了,差點為長姐的缺德主意笑出聲來。他合了紙條,裝模作樣地歎道:“唉,你見多識廣,可知道當年皇上捉拿了鼇拜,關在宗人府裏,聽說看守他的就是玄甲騎兵。不知是真是假,你我打架本是小事,但是你萬萬不該選在剛建成的國子監門口,唉,這可倒了大黴了。”
“那又怎樣?”鄂倫岱還不是後來那個“要頭一顆,要命一條”的勇士,聲音明顯慌亂許多,“如果不是你,大爺我會落到這個地步嗎?”
“死到臨頭再說這些有什麽用?”晉安繼續擺出一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樣子,推心置腹地說:“反正我賤命一條,也沒什麽牽掛的。隻可惜前年養的鴿子,眼見就能飛了。再有就是我對西城萬紫樓的小桃姑娘欽慕已久,可惜不知是哪個天殺的訂下了她,還未能一親芳澤。哦,還有……”
黑暗裏,鄂倫岱的眼神逐漸變得驚恐,特麽的,不提他還忘了,萬紫樓的小桃可不就是他包下來的嗎?花了二千多兩銀子,還沒來得及上手呢!還有家裏的母親,他的鴿子、蛐蛐……那麽多牽掛的東西,他怎麽就昏了頭非要親自去收拾法海?
鄂倫岱輾轉難眠,身邊又有個絮絮叨叨的晉安。他出了一身冷汗,傷口上滾了鹽,疼得要死,隻能瞪著眼睛過了一晚上。
那天得了繡瑜的妙計,康熙想到的當然不止是教育表弟這麽幼稚的事情,他在意的是勳貴子弟驕橫無度,草菅人命的現象近來逐漸泛濫。不如就拿鄂倫岱開刀,好生震懾一下京中肆意妄為的勳貴子弟。故而康熙擺足了一副嚴懲不貸,絕不姑息的樣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