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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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清入關的時候, 八旗的總人口加起來才幾十萬,所以清朝初年基本上是靠姻親關係分配政治權利的。上三旗隨便哪個無名小卒, 拐上三道彎都能和皇上論親戚。大族之間更是累世聯姻,關係錯綜複雜。
鈕祜祿家的兩位當家夫人一個姓佟佳, 一個姓赫舍裏。但幾家在爭權奪利互相陷害的時候, 可一點都不會因為親戚關係而手下留情。本姓瓜爾佳氏的鼇拜倒台時, 頭一個在朝中提議誅殺他的就是出了名怕老婆的佟國綱。而佟國綱的夫人、佟佳氏一族的當家主母正是瓜爾佳氏、鼇拜的堂妹。
以佟夫人的手腕和在婆家的地位, 尚且不能彌補兩族因利益產生的矛盾, 繡瑜還沒有天真到以為把妹妹嫁給阿靈阿就能得到鈕祜祿氏一族的支持。反而有可能在將來的風暴中,麵臨手足相殘的境況。
況且鈕祜祿家自己也是一團亂麻,精彩程度堪比一部活的《紅樓夢》——遏必隆留下的一等公爵位由孝昭溫僖的嫡親兄長法喀繼承,嫡子阿靈阿因為年幼什麽都沒撈著。可偏偏法喀才智平平,爛泥扶不上牆。阿靈阿混是混了點, 卻力大無窮驍勇善戰, 很受康熙賞識。
溫僖之所以給阿靈阿指這樣一門親事, 估計也有打壓阿靈阿, 限製他妻族勢力的考慮在裏麵。阿靈阿母子豈能服氣?繡珍嫁過去又怎能得夫婿愛重?
更別提溫僖最近動作頻頻, 又是掌管鳳印、主理六宮,又是抬舉章佳氏, 又是拉攏繡瑜, 野心已現, 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坐在窗邊興致勃勃講述打獵故事的七格格了。
繡瑜躲她還來不及呢, 怎麽會把妹妹送進火坑?
可是康熙金口玉言、溫僖主動交好, 她如果無理拒絕就是把鈕祜祿家得罪死了。
隔日, 烏雅太太就帶了年僅十四歲的繡珍進宮,得知情況後母女倆都陷入了呆滯當中,烏雅太太飲了足足三盞茶才把那心慌的感覺壓下去,連連擺手:“不成不成,這門親事做不得。”
繡珍更是臉色慘白。這對她來說是個死局:若嫁過去,以她的身份隻會被人踩死;若不嫁,拒了鈕祜祿家的公子,日後滿八旗還有誰敢娶她?
繡珍撲通一下跪在她麵前,語帶泣聲:“長姐,我不嫁。我,我.......”
繡瑜見她神色不對,身體因為過度緊張微微顫抖,頓時有了猜想,忙揮退眾人,一把將她拉起來坐在身邊:“老實告訴長姐,你心裏是否有人了?”
繡珍低了頭避開她的目光,唯唯不語。
烏雅太太驚道:“你這丫頭!是不是佟家那個小子?我說怎麽自你哥哥離家之後,你整日魂不守舍的!”
烏雅太太丟了茶盅,單手握拳錘在女兒背上:“我打死你個丫頭!佟佳氏的女人把六阿哥害成這樣!你還有良心沒有,你怎麽對得起你姐姐?”
繡珍不躲不閃地跪著,隻是哭。
“行了行了。”繡瑜起身扶了母親到對麵坐下。她雖然驚訝於妹妹的選擇,但細細想來,法海的身份其實相當有利。他身份夠高,卻遠離佟家政治鬥爭的中心,無權無勢專心治學。這樣的人,將來不管哪個阿哥得勢,都會籠絡善待於他,繡珍嫁過去至少安全無虞。
唯一的問題就是,咳,皇貴妃還沒下葬呢。如今她在宮裏跟佟夫人碰麵都會挨好幾個白眼呢!
繡瑜正色道:“你不嫌棄他的生母是奴婢出身嗎?”
繡珍萬沒想到長姐會有此問,言下之意竟是不反對了,當即收了眼淚:“他是後族公子,也從未嫌棄過我們包衣出身呀。”
這一點連烏雅太太也無法反駁,臉上的憤憤之色不由褪了幾分。
“我與先佟皇貴妃之間勢如水火,你若嫁過去,便是羊入虎口了。女子不比男兒天地廣闊,他一日不高中進士,你就要一日在他嫡母和皇貴妃的母親手底下熬日子。你可知道,自從順治爺開科取士,二十年以來,高中進士的滿族子弟尚不滿半百之數?”
繡珍臉上這才浮現出些許慌亂,她看到母親心疼矛盾的臉色,又感受到長姐平和鼓勵的目光,最終還是低頭:“我不怕。”
繡瑜這才笑了:“好孩子,起來吧。皇上帶了阿哥們南巡,得半年方回,咱們還有時間慢慢籌謀。費揚古將軍在山東籌備軍糧,先把你哥哥叫回來再說。”
被繡瑜念叨的康熙連個噴嚏也沒打,此刻他剛帶著阿哥們打漁歸來。
沒錯,打漁。
此舉就好比帶著皇子們到豐澤園插秧,當然是體恤民情的麵子工程了,但是皇帝即便是憶苦思甜,也不是平常人所能想象的。
這所謂的打漁是指先張開橫跨兩岸的兩張巨網,兩岸數十艘官船拖著巨網行進,兩張網逐漸會和,將魚蝦集中在河流中的某一段。然後康熙帶著眾皇子們登舟撒網,意思意思網上一兩兜魚,然後就由身邊的侍衛代勞,最終滿載而歸,題詞助興。
先不提此舉是否得當,但是那一網帶出萬千魚蝦,跳動的銀鱗閃爍著躍躍金光的景象,卻是十足壯觀。康熙還想趁機教育兒子們珍惜糧食、愛民重農,可是一回頭,幾個小的早已趴在欄杆上,傾斜著身子看得入神的是老三老四,一臉驚訝張圓了嘴的是老五,跳著腳拍手叫好的是死皮賴臉跟來的小六。就連太子和大阿哥也忍不住偷偷踮腳張望。康熙隻得一笑,由他們去了。
這樣又行了數日,終於抵達高家堰。康熙卻再也笑不出來了。高家堰地處洪澤湖東岸河防要處,曾屢次潰決。康熙帶著眾位阿哥棄舟等岸,率扈從數十騎一路視察武家敦等十幾處險要之地,一日往返近百裏。
築堤工程開始還不久,但工地上管理井井有條,沿著湖岸排開的指示修築、挖掘方向的標杆筆直挺立,一直延伸到遠方。赤膊的民工們依舊在微寒的春風中揮汗如雨,即使皇帝親臨,也沒有停工接待。
當日正是午間用膳之時,康熙就叫擺在靳輔的住處。然而靳輔一心治水,住處不過是竹屋茅舍而已,吃的東西雖然由隨行禦廚烹調,但是受材料所限,也不過是粗糧粥配幾樣小菜而已。
阿哥們在宮裏,哪個不是每頓幾十道小菜養著的?北地素喜肉食,南方菜品又清淡了些,更覺無從下口。隻是礙於康熙已經帶頭吃了起來,不得不勉強舉著做個樣子。
康熙偶一抬頭,唯見老四老六吃得開心,不由一笑。胤禛素來喜素厭葷,胤祚則是菜品不拘葷素貴賤,隻貪新鮮,倒是歪打正著。
太子在宮裏用慣了動輒準備數個晝夜、精心擺盤的菜品,正在不爽,卻見皇阿瑪看著四弟六弟,眼中帶笑,不由心下一沉。
用膳完畢,感覺兒子們還是太嬌生慣養的康熙爺特意領著一群小蘿卜頭視察工地,看著民夫們碗裏那些或是顏色黑黃、或是粗糲難忍、或是清湯寡水的食物,這下連反應最遲鈍的五阿哥都麵露不忍之色。
康熙遂問:“聖恩煌煌有如曜日當空,但再亮的日頭,也有照不到的地方。你們說該如何改善民夫的食宿?”
這就是教考了。
太子頭一個回答:“理應盤查上級官員,是否有貪汙挪用之事。”
大阿哥不甘落後地回:“長痛不如短痛,不如加緊工程,早日完工,盡早放民夫歸家耕種才是治本之法。”
康熙聽了微微點頭,接下來三阿哥也答得中規中矩。
到了胤禛的時候,他卻不複往日的機敏內秀,難得有些猶豫地開口:“兒臣覺得應該精雕細琢,不問代價,將大堤築得結實耐用。”
他的法子跟大阿哥所言完全背道而馳,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胤褆皺眉道:“工程的質量當然重要,但是皇阿瑪問的卻是改善民夫生活之法,你這不是答非所問嗎?”
康熙抬手示意胤褆退下,用鼓勵的目光看著胤禛:“你繼續說。”
胤禛理了理思緒,緩緩道來:“高家堰地處險要,經常潰堤。幾乎是年年維護,兩年一加固,三年一重建。如此一來,工程反反複複,年年歲歲加派徭役,問題卻沒有得到解決。不如集中人力物力,不計代價修築堤壩,畢其功於一役。民夫們就不必常年苦守在此了。”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靳輔拱手歎道:“四阿哥所言,正是微臣心中所想。”
太子與大阿哥互相防備算計了一路,沒想到半路中殺出個八歲的四阿哥,兩人不由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
胤禛緊張地注視著康熙的表情,渴望得到君父的認可。
康熙眼中瞬間掠過一抹驚訝,瞬間沉寂下去。他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示意五阿哥繼續說。胤禛有些失落,卻不知道康熙藏在身後的手早已緊緊握拳。
前四個哥哥早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五阿哥才六歲,又是個老實人,隻能結結巴巴地說:“兒子讚同哥哥們的意思。”
眾人的目光就落到了同樣六歲的此行編外人員小六身上。胤祚聽四哥說了那麽一段雲山霧罩的話,還沒完全弄懂呢,卻見眾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抬頭就看見皇阿瑪調笑的眼神:“六阿哥可有什麽高見呐?”
太子、大阿哥都露出看笑話的輕鬆表情,答得不太好的三阿哥也鬆了口氣,至少還有老五老六墊底呢!
胤祚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後說:“兒子也不懂,不如叫禦廚把兒子份例裏的食物都分給民夫們吃吧。”
眾人都笑了。康熙上前親昵地撫摸了一把小六的腦袋:“都給了他們,那你自己吃什麽?”
胤祚也覺得自己考慮不周,但是餘光一瞥發現四哥站在一邊,他頓時有了底氣,理直氣壯地說:“我和四哥一起吃!”
康熙更是哈哈大笑,順口吩咐梁九功:“聽見沒有,照六阿哥說的去做。老四,接下來就由你養著你六弟了!走,隨朕到堤上去看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