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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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幅員遼闊、人丁稀少, 光憑借人力的話,可能一天下來連獵物的影子都摸不到。所以獵鷹、獵犬是會被當做朋友和夥伴對待的, 馴獸也是蒙古人的一種極為重要的技能。

    所以策旺阿拉布坦是很認真地提出這個比拚的,旁人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隻有繡瑜和胤祚神色古怪, 她微微地向康熙點了點頭。

    胤禛也站起來說:“皇阿瑪,兒子願意一試。”

    康熙點頭:“叫人準備吧。”

    很快就有人用兩隻半人高的鐵籠抬了兩隻野狗上來, 狗脖子上掛著可以收縮的繩索。那野狗明顯帶有很強的攻擊性, 不安分地在籠子裏轉來轉去, 衝外麵的人齜牙咧嘴,咆哮連連。

    策旺阿拉布坦露出自信的笑容,行家都知道, 馴獸最重要的就是氣勢, 畜生都是野性的, 它要是知道人怕了它,是絕對不會低頭的。在他看來胤禛才八歲, 在凶惡的大狗麵前怎能不懼?

    策旺阿拉布坦果然是行家,他先在手上塗了些泥,消除一些氣味;然後拿著蘋果緩步靠近, 仔細觀察狗的反應。如果它有暴起傷人的跡象立刻扯動狗脖子上的繩索,使之窒息趴下;這樣數次之後,狗就會形成條件反射一般的反應,知道不能咬人, 乖乖聽命。

    策旺阿拉布坦非常有自信地進行這自己的計劃, 卻突然聽到身邊一片吸氣聲。他下意識轉頭一看, 卻發現胤禛已經蹲在籠子前,把手伸進了鐵欄杆的縫隙裏。

    策旺阿拉布坦雙目圓瞪,他不要命了嗎?

    結果那狗隻是遠遠地站在籠子另一邊衝他齜牙,卻沒有暴起傷人的跡象。隨著時間推移,它輕輕地往這邊邁了一小步,又邁了一小步,表情越來越平和。最後胤禛呼嚕了一把狗頭,把蘋果塞進它嘴裏:“吃吧。”

    策旺阿拉布坦輸得莫名其妙,雙拳緊握,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你這是什麽妖法?”

    “啪啪啪。”

    準格爾王妃阿奴卻帶頭鼓起掌來,她起身笑道:“四皇子天賦異稟,是我們輸了。皇上,明日的賽馬,阿奴還想向德妃娘娘請教。”

    蒙古人好鬥,這種女眷之間的約戰,也是平常之事。但康熙卻知道繡瑜是不會騎馬的,這種外交場合,說不會就弱了氣勢了。這真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繡瑜麵不改色:“多謝王妃盛情相邀,但是請恕本宮明日不能相陪了。”

    阿奴挑眉:“哦?為何?難道我準格爾不是世代向大清稱臣納貢、沐浴皇帝天恩的部落嗎?”

    繡瑜使了個眼色,竹月立刻上前答道:“王妃請恕奴婢插嘴,德妃娘娘剛剛懷上龍裔,胎相未穩不宜騎馬。”

    “果真?”康熙露出驚喜的目光,“好好好!”

    阿奴卻十分懷疑:“騎馬而已,我蒙古女子向來沒有孕期不能騎馬的規矩。德妃身為滿人,不應如此孱弱才是。”

    繡瑜微微一笑:“不是不能,而是大清人才濟濟,後宮女子中馬術騎射上佳的也不在少數。有的是人可以做王妃的對手,本宮就偷懶躲個清閑了。”

    話已至此,阿奴也不好過於苦苦相逼:“那阿奴就靜待娘娘安排了。”

    章佳氏身著騎裝站在禦賜的千裏駒身邊,輕輕撫摸著它的鬃毛,神色凝重。

    她身後伊貴人、袁貴人為首的同行諸妃正在拿扇子擋著嘴唧唧歪歪,瞟向她的目光裏滿是幸災樂禍。

    章佳氏本來就得寵,又憑借騎馬討了德主子的喜歡,風頭甚至壓過了兩位貴人去,怎能叫人不妒?

    可福兮禍之所伏,同樣是因為馬術上佳的緣故,德主子抓了她去跟那準格爾王妃比試。那些整日裏馬背上來去的蒙古女人,甚至騎馬的同時還可以揮劍打仗。她們這些籠子裏的黃鸝鳥再怎麽訓練,那也飛不過草原上的雄鷹海東青啊!

    此番比試章佳氏必輸無疑,到時候見罪於皇上,她們的機會就來了。伊貴人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哎呀,這關公麵前耍大刀,可別砸了自己的腳才是。”

    章佳氏臉色越發難看。這些年她冷眼觀察,德主子在這些個娘娘裏頭算是脾氣頂好、輕易不為難人的。怎的這回卻要把她往火坑裏推呢?

    伊貴人瞧她臉色不佳,心裏不由更加痛快。這時她耳邊突然冷不防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關公麵前耍大刀,也比有些刀都拿不起來,隻知道說風涼話的人強!”

    伊貴人頓時變了臉色,拘了個禮:“德主子金安。”

    “你們都下去。”繡瑜揮退眾人,來到章佳氏麵前,“你怕嗎?”

    章佳氏咬唇,有些委屈:“娘娘,我......”

    繡瑜皺眉喝道:“不要再做出這幅樣子了。本宮知道你年紀尚小。但是在準格爾王妃眼裏,隻有大清皇帝的妃嬪,沒有年齡之分!福禍相依,此戰雖險,但是皇上也會在場邊看著你呢!”

    章佳氏的心裏頓時砰砰直跳。她雖然喜歡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入了紫禁城的女人,哪個不想像眼前的德主子一樣,誕孕皇子,執掌一宮,推恩家人?

    這是挑戰,也是機遇。章佳氏登時結結實實行了個大禮:“請娘娘教我。”

    “孺子可教。”繡瑜笑道,“你聽好了。這隻是賽馬,不是你死我活的戰場。比試總有輸贏,阿奴的騎射放在蒙古男人中都是頂尖的,輸給她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丟了大清的麵子。你可明白?”

    章佳氏沉思片刻,終於露出笑容:“奴婢明白。”

    秋日豔陽高照,笙旗獵獵隨風。草場上早已擺開了賽馬的回形道,兩旁設桌椅,供皇帝和諸王觀看比賽。

    阿奴今日穿了一身火紅的騎裝,一頭秀發高高束起,更顯得她英姿颯爽,不下男兒。她驕傲地微微抬頭向主位旁的繡瑜致意,然後牽馬下場。等到看見自己的對手時,阿奴不由皺眉。

    章佳氏一身淺粉騎裝,同樣束起頭發,露出一張俏生生的小臉,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大。與她相比,一個是怒放的牡丹,一個是清新的桃花。

    阿奴不由轉向繡瑜,語氣微怒:“娘娘說大清皇帝的後宮人才濟濟,卻令一個小姑娘出戰,難不成是看不起阿奴?”

    不等繡瑜出言,章佳氏先衝阿奴行了一禮,搶著回答:“是妾身仰慕王妃已久,特地向德妃娘娘請戰。諸位姐姐大度,雖然也想跟王妃一較高下,但還是把機會留給妾身了。請王妃不吝賜教。”

    “你!”阿奴氣結。

    康熙和繡瑜對視一眼,眼中流露笑意。章佳氏這番話連消帶打,把姿態放得低低的。阿奴成名已久,就是贏了這麽個小女孩也是理所當然,無濟於事。章佳氏還沒上馬,就已經完成繡瑜給她的任務了。

    清朝所謂賽馬,更像是現代英國障礙賽馬的升級版本。回形跑道中設有二十四道阻馬索,這些繩索或高或低,不在同一水平線上,高者需要騎手縱馬越過,低者需要騎手俯身通過,最末有四道不高不低的最難通過。

    章佳氏與阿奴各自騎著馬就位。旁邊的仲裁人鳴鑼為令,兩個人像箭矢一般幾乎同時躥出去了。

    阿奴果然老辣,她常年騎馬,對節奏掌握得極為熟練老道,何時躍起,何時落下;何時俯身,何時起身處理得四平八穩。過前幾道繩索的時候幾乎不見減速。如果把她的表現單獨截取出來,你會以為她是在平地奔馳,根本沒有繩索的阻攔似的。

    相比起來,章佳氏就顯得要稚嫩很多,每次越過繩索會有短暫的停頓,這速度就慢了下來。過了十六道阻馬索之後,她已經遠遠地被阿奴甩在了身後。

    比賽已經沒有太大懸念了。因為沒抱希望,康熙臉上也沒有任何失望的神情。繡瑜卻盯緊了章佳氏,希望她能有比中規中矩更出彩一點的發揮。

    阿奴已經來到了最後四道最難的繩索麵前,她嬌喝一聲,兩腿一夾馬肚,駿馬猛地越起,在四道相距很近的繩索中躍出一個個均勻的圓弧,無驚無險地過了這四道阻馬索,頭一個到達終點。

    章佳氏也到了,但她卻沒有像阿奴那樣爐火純青的控馬之技,前兩道繩索起跳稍晚。她的馬爾落地的時候,離第三道繩索已經很近了,沒有足夠的衝刺起跳距離,她要麽勒馬認輸,要麽摔個人仰馬翻!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眼見那繩索越來越近,章佳氏突然急中生智,就在馬頭就要挨到繩索的時候,她突然直起身子,鬆開韁繩,雙腿發力,猛地一蹬。整個人脫離馬背,高高躍起,憑借慣性通過了第三條阻馬索,然後再精準無比地落回馬背上,分毫不停地加速衝刺,借助長長的緩衝距離輕鬆地過了第四條繩索。

    “好!”涼棚裏圍觀的諸王大臣情不自禁地起身叫好。阿奴的臉色更加難看,她雖然贏了比試,但是全程發揮平均,反而不如章佳氏水平稍次但是更有亮點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

    康熙親自下台迎了章佳氏,解了身上的石青色錦緞披風披在她身上。章佳氏慌亂地抬頭,卻見德妃站在康熙身邊,微笑著說:“好妹妹,你給大清立功了。”

    章佳氏這才放下心來,興奮地雙手握拳。

    禦駕在草原上停留了將近一個月,章佳氏果然一鳴驚人,在繡瑜懷孕不能承寵的情況下,她幾乎是一個人獨占鼇頭。賞賜不斷,連位份也從常在晉為貴人。

    繡瑜驚奇地發現自己家的兩個猴兒好像突然懂事了起來。這些天胤禛胤祚也不出去胡鬧了,每天做了功課,就跟戀家的小雛鷹似的,老往她身邊湊。

    每天都生出些新花樣來。采了漂亮的花兒也要讓額娘看看,聽了什麽稀罕的傳聞也要說給額娘聽聽,小心翼翼把她當玻璃人伺候,並且絕口不提皇阿瑪。

    繡瑜大約也猜到是因為自己懷著孩子,康熙寵愛章佳氏的緣故。

    頭兩天,她感動得兩眼淚汪汪。

    後兩天,她心情平和。

    又過了兩天,她體諒孩子們的苦心,忍了。

    再過了兩天,她實在是忍無可忍。

    那孫悟空就是會七十二變,他也是隻猴兒啊!這兩個小子裝得再像,可她屋裏這些天花也枯了,魚也死了,寫的字被人一杯茶潑濕了,珍珠扣子、白玉棋子兒這些小玩意兒經常散落一地,床上都是鞋印子。再鬧下去,就沒地兒住人了。

    繡瑜終於忍不住跟胤禛來了一次徹夜長談。

    “章佳貴人得寵,您不介意嗎?”胤禛困惑地支著下巴。

    “沒有章佳貴人,也有伊貴人,袁貴人。額娘若介意起來,早把自己氣死了。”

    胤禛還是不解:“可是其他額娘都不喜歡皇阿瑪寵愛別的女人。額娘,你不用說謊話安慰我們,我和弟弟都長大了。”

    我滴神額,孩子太懂事太擅長腦補也是個問題!繡瑜不由扶額:“你忘了嗎?是額娘安排章佳貴人與準格爾王妃比試,她才有機會在你皇阿瑪麵前露臉的。”

    胤禛困惑地饒頭,他一直覺得額娘跟旁的女人不一樣。自古女子出嫁從夫,丈夫就是女人的全部,是付出與耕耘的地方,也是幸福和地位的唯一來源。丈夫就是女人的天,這天都朝另一邊傾斜了,她怎麽能不介意呢?

    胤禛瞪著純潔的眼睛,問出了心底長久以來的疑惑:“如果不想要皇阿瑪的寵愛的話,您到底想要什麽呢?”

    繡瑜不由愣住。她穿越過來這麽些年,一直在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在這個年代的人看來,她是最幸運的那部分女人之一。衣食無憂,榮寵尊貴,兒女雙全還個個孝順爭氣。穿越之初她想要的東西,幾乎全部都實現了,唯一的代價,就是失去了實現人生價值的可能性。

    她也曾想過,她可以用現代知識輔佐胤禛,間接地為這個社會裏的窮苦大眾做點事情。但是先別提她們母子鋒芒畢露後的危機,更根本的原因在於,滿清政權從根子上就是腐朽的。如果她真的讓大清千秋萬代、封建製度永存不朽了,那她就是整個現代社會的叛徒、罪人。

    然而麵對純種滿族貴族出身的兒子,繡瑜隻能從另一個方向引導:“治國□□之策自然是重要的,但是有些事情的效益是一時半會,甚至是一朝一代都看不出來的,但是它卻功在千秋。蔡倫造紙,文字才得以廣泛傳播。隋煬帝開鑿的大運河直到今天還是漕運命脈。春秋時期一畝地產粟不過幾十石,但是現在有了曲柄犁、有了良種、有了更好的施肥之法,產量提升了幾倍。”

    “如果有可能的話,額娘很希望有生之年,能夠達成這樣一件,功在千秋、惠及普羅大眾的好事。”

    胤禛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以為額娘最多不過想要參政,沒想到她一個女子竟然能有這樣廣闊的胸懷。連皇阿瑪也未必敢說自己的哪項政令是功在千秋的吧?

    不服額娘拉著哥哥說悄悄話,趴在窗戶邊偷聽的胤祚也嚇了一跳。他不像胤禛那樣透徹地理解了額娘的話,可他心中也沒有胤禛那樣深重的萬般皆下品、唯有皇權高的觀念。雖然不甚清晰,但是他隱隱感受到額娘好像是在說,在金錢權勢、封妻蔭子之外,應該還有其他東西隻得追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