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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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 別管那書了!”

    那麽大的水花,太子隻要不是聾的都能聽到。反正已經驚動了人, 胤禛索性不再掩飾, 拖著弟弟在小徑裏狂奔。兄弟倆繞過七彎八拐的假山群, 貼著牆根從另一個方向出了禦花園, 溜進了西一長街,過了永壽宮的大門, 才停下來大口喘氣。

    胤祚用手撐著膝蓋,驚魂未定:“他瘋了嗎?何不帶去毓慶宮?”

    胤禛靠在牆上氣喘籲籲:“毓慶宮的總管太監是皇阿瑪的人。”太子還未成家,身邊的人都是康熙千挑萬選的心腹奴才, 平日裏要東要西倒是方便,可要做點壞事的時候就束手束腳了。

    胤祚仍是不解:“可是一個宮女而已,皇阿瑪豈有不給的?何苦要裝扮成小太監帶到外頭來?”

    胤禛不由愣住, 呆呆地重複:“裝扮成小太監?等等, 你看到的究竟是宮女還是太監?”

    “我起先以為是個太監, 但是......”胤祚抓抓腦袋。他對夫妻之事的了解,主要是來自於大阿哥成親的時候, 聽恭親王常寧、簡親王雅布講葷段子,鬧洞房, 聽牆角。這些近親王爺們就是再不正經, 在小侄兒麵前, 嘴上還是有把門兒的, 那些最俗、最葷的話還沒說出來叫他知道。

    胤祚當然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另一種玩法。他理所當然地說:“可是都......肯定是個宮女假扮的啊。”

    胤禛卻隱隱聽說太子對自己的伴讀、索額圖的兒子格爾芬十分信任, 經常留他宿在毓慶宮, 秉燭夜談。還有皇太子往往大手筆打賞內務府送東西的清俊小太監,往毓慶宮送東西的差事能叫人搶破頭。

    胤禛不由臉色更白了幾分,突然扶著牆嘔吐起來,半晌才說:“別說了,怪惡心的。”

    胤祚站在後頭狗腿地替他捶捶背,突然急道:“對了,那書怎麽辦?”

    “放心吧,那書一無字跡,二無勾畫。又是用最普通的紙張墨水印刷的,一進水字跡暈染,保管無從辨認。”胤禛擦擦嘴,冷笑道,“再說了,咱們又沒做錯什麽。他做了虧心事還敢到皇阿瑪那裏告狀嗎?”

    “當然,待會太子可能......”

    兄弟倆邊走邊低聲商量對策,準備穿過坤寧宮,往上書房方向去。結果在坤寧門附近被人叫住了:“四阿哥——”

    胤禛驀地回頭,卻見剛生了十三阿哥的章佳貴人正扶著宮女的手從二人小轎上下來。胤禛臉色一沉,下意識地捏了弟弟的手,兄弟倆對視一眼,警惕地看著慢慢過來的章佳貴人。

    永和宮和阿哥所都在紫禁城的東邊,他們倆出現在西六宮本來就不好解釋,如果被章佳貴人宣揚出去,隻怕又要多生事端。

    章佳氏也看出了兩人身上無形的冷漠,她猶豫了一下,輕聲說:“四阿哥,您的衣裳劃破了,您沒有察覺嗎?”

    胤禛愣了一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見自己衣裳左側下擺有條幾寸長的口子。他不由紅了臉,拱手道:“兒子失儀,叫章額娘見笑了。”

    胤祚不由在心裏暗叫糟糕。馬上就是上課的時辰,四哥如果穿著這樣的衣裳去學裏,豈不叫人生疑?可今兒要騎馬,阿哥們都是一樣的裝束,四哥卻換了不同的衣裳,太子見了不一樣疑心嗎?

    章佳氏看出了他們的為難,她隻當兄弟倆在外頭淘氣,怕大人知道受罰而已。她兒子沒有養在身邊,越看這兩兄弟越喜歡。念及德妃的恩情,章佳氏定了定神,斟酌著開口:“我就住在永壽宮後殿,如果四阿哥不嫌棄,不如到我那裏,讓宮女替你略做縫補?”

    還能這樣?章佳貴人素來與太子沒什麽來往,溫僖貴妃與額娘關係不錯。胤禛想了想,還是遲疑著點點頭。

    事實證明他們多慮了,禦花園可能出現的人太多了,比起數量稀少的皇子,當值的宮女太監出現的幾率可大多了。太子暫時還沒懷疑到自己的兄弟身上來。

    此刻毓慶宮,麵對那本墨跡淋漓的書,太子的奶公淩普已經在旁邊罵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了。那書頁上的字已經全毀了,紙張是最尋常的,從前門大街賣畫的小攤上到內務府賬房裏的稿紙,都有可能出現這種紙。借著打掃的名義翻遍了整個禦花園,也沒找到別的痕跡。

    幫不上太子爺一點兒忙,淩普怎能不著急?

    皇太子卻不置可否,在初刻的慌亂之後,他已經平靜了下來。他這充其量隻不過是一點兒特殊的消遣,就算真的捅到皇阿瑪跟前,也不過是皺皺眉頭就過了的事。康熙是政治動物,如果有人想通過一點兒無憑無據的風月傳聞,來打擊儲君的地位,簡直是找死。

    太子的心思早已不在那個聽牆角的小賊身上了。他考慮的是,自己是正宮嫡子,皇阿瑪祭告天地祖宗冊封的太子。寵愛、權利、地位一樣不缺,怎麽還時不時有這種惡心的人出來捋一下虎須呢?

    說到底還是威信的問題,大哥這些年明著屢屢冒犯,溫僖貴妃就暗裏下絆子,他都沒認真計較。可如今底下的弟弟們一天天長大,得皇阿瑪喜歡的人不少。他若再不立威,等他們一個個羽毛豐滿,就晚了。

    太子終於下定決心,找不到敵人,他就以雷霆之力打擊所有潛在敵人就好了。

    “幫孤傳封信到叔舅公府裏。”

    “奴婢給娘娘請安。”胤禛的奶娘謝嬤嬤晌午的時候接到德妃的傳召,惴惴不安地來了永和宮。

    宮裏人人都羨慕她們這些奶大了皇子的嬤嬤,日後就如同老封君一般的了。

    可自家事自家知。四阿哥不同於旁人,他自小就是個主意大的,又是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自從那年出了謹兒的事,身邊伺候的人,全部由他一手打理。小小年紀,愣是把自己身邊管得鐵桶一般,針插不進。奶嬤嬤們雖然尊榮,卻手中沒權。

    況且德妃又是個極厲害的。大阿哥對惠妃、三阿哥對榮妃,雖然也孝順,但是心裏未必瞧得起身為婦人的額娘;遇事往往跟幕僚伴讀或是外祖家的舅舅們商量,對著宮裏反而常常隱瞞不報,陽奉陰違。而德主子的話在四爺、六爺那裏,隻怕比皇上還管用些。

    她若是不高興了,就是把自己打出去,四阿哥也未必會說什麽。謝嬤嬤心裏難免惴惴,請安的時候結結實實地行了個大禮。

    繡瑜卻明顯心情不錯,滿麵春風地笑道:“嬤嬤多禮了,快扶起來,賜座。”

    謝嬤嬤戰戰兢兢在繡墩上坐了。卻見夏香領進來一排穿著水綠宮裝的小宮女,都不過十一二歲大。

    謝嬤嬤心裏隱約有了猜測,果然就聽繡瑜說:“本宮這裏想添一兩個新人伺候著,嬤嬤幫著瞧瞧。”

    繡瑜被那天康熙的話提醒了,在古人的眼裏,胤禛已經不小了。她這裏先準備著,拖幾年再給也說得過去;她如果不準備,康熙指不定哪天頭腦一熱就給兒子塞幾個宮女什麽的。

    胤禛在她眼裏還跟小孩似的,要說兒子喜歡吃什麽玩什麽,她了解得很;可要說兒子喜歡什麽樣的女人,繡瑜就一頭霧水了,幹脆拉著奶娘一起參詳。

    謝嬤嬤頓時覺得臉麵有光,激動得大聲說:“奴婢遵旨。”兩人一起挑挑揀揀,擇了四個女孩放在永和宮觀察著。

    謝嬤嬤支支吾吾:“娘娘,會不會多了些?四阿哥畢竟還小......”

    “四個很多嗎?”繡瑜笑著搖頭,“你瞧著吧,四個他能看上一個我就謝天謝地了。”

    謝嬤嬤還想再說,可內務府的人已經候在門外,給繡瑜送十二月十七日孝誠仁皇後陰壽祭祀的貢品單子來了。

    繡瑜隻看了一眼,就在心裏暗暗吃驚,問:“這是皇上的意思嗎?”

    管事太監回道:“算是吧,太子最近常常夢到先後,皇上就說趁機做場大法事。”

    夢到先後?繡瑜頓覺不詳,元後就像太子手裏最強的底牌,這張牌都掀出來了,絕不是為了一個小小的祭禮,隻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然而繡瑜沒有想到的事,這場風暴竟然爆發得這樣快,而且叫人無所察覺。起因居然在兩個小小的漢臣身上。

    於成龍和靳輔都是康熙朝有名的賢臣、能臣,兩人都以治水起家,按說應該是同氣連枝才對。可事實是,同行是冤家,兩人的治河理念剛好背道而馳。靳輔主張築堤束水,於成龍卻主張疏浚海口。

    兩人在朝堂上爭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新年開筆後,於成龍再次參靳輔耽誤工程,罪不勝誅的時候,六部的官員都在心裏暗罵這兩個不省心的家夥,雞毛蒜皮的事扯了這麽多年的皮,連元宵節都不讓好好過了。連康熙的朱批都是敷衍著,在兩人中間和稀泥。

    連上次南巡之後就跟靳輔“心心相惜”,視之為股肱重臣的大阿哥也忙著四處吃年酒,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等到二月的時候,於成龍突然拿出證據,揭發靳輔在治河過程中事事貪瀆,“江南百姓欲食伊之肉”,終於引起康熙的警覺。

    康熙對於河工,了解,但是了解得有限,難免犯了急於求成的毛病。靳輔治河多年,勤勤懇懇,但是落在皇帝眼裏,你花了這麽多人力物力,卻沒有效果啊。那銀子哪兒去了呢?

    康熙就有了問罪的想法。可偏偏靳輔的治河方法落在專業人士眼裏,沒問題啊。所以朝堂上支持他的人還挺多,工部戶部的尚書、侍郎都出來為靳輔說話。

    康熙一看,工程效果不大,支持的人卻不少,這不是賄賂結黨的鐵證嗎?於是遂命將靳輔收押。大阿哥這才慌了神,急著要跟靳輔撇清幹係。

    胤禛很是為靳輔抱不平,但是他年紀不到,尚未上朝聽政,隻能在永和宮裏擺弄著棋子,向他永遠的樹洞老六傾倒苦水:“靳大人一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三十日都在大堤上與民夫同吃同住,說他貪汙,貪來的銀子莫非藏在家裏下崽不成?”

    繡瑜卻從裕親王福晉和繡珍傳進來的消息裏,嗅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囑咐他們:“你們可別擅加揣測。靳輔是清官不假,可他跟朝堂上的某些人牽扯未免太廣了些。”

    胤禛不解:“您是說高士奇這些人?可皇阿瑪多次派高士奇代為巡視河務,靳輔治河怎麽可能不跟他打交道?”

    胤祚也不以為然:“高士奇憑借學識書畫得寵於皇阿瑪,朝內得罪的人多了,他要敢貪治河的銀子,早就被人咬出來了,哪裏等得到今天?”

    繡瑜難得跟兩個兒子擺了臉色:“你們才多大年紀,就敢打這樣的包票?你們是跟高士奇有多少年的交情?還是跟靳輔共過事?沒有證據的事,被人家空口白牙兩句話就牽著鼻子走,日後怎麽立足於朝堂之上?”

    兩個孩子都慚愧地低了頭。繡瑜才緩和了語氣:“額娘不是有心責罵你們,而是這事牽連太廣。連老六都知道高士奇隻是一介孤臣,能值幾個錢?若我是於成龍,我就不動高士奇,而是劍指他背後那人。”

    “你們說,高士奇是誰推薦給你皇阿瑪的?”

    胤禛臉上豁然變色,聲音拔高:“納蘭明珠?!可是於成龍一介漢人,誰給他的膽子告倒納蘭明珠?”

    繡瑜幽幽歎氣,反問道:“你覺得還能有誰?所以額娘告訴你們,別跟著攪渾水,免得被人當槍使了。”

    果然,四月,禦史郭琇的一本奏折把整個事件推向了最高潮。郭琇參奏靳輔與明珠等人,交相固結,故意虛報花費,靡費治河銀兩,所得大半分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