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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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戶部下轄十四個清吏司, 按省設置,分掌民賦及鹽課、鈔關等, 同時掌管八旗稟賦、軍士糧餉。這是湖廣省清吏司的郎中……”

    馬齊僵著一張臉,語氣波瀾不興地給胤禛介紹戶部各司官員, 仿佛他一向如此盡職盡責,而不是因為偷懶剛剛才被六阿哥一狀告到禦前似的。

    單單瞧這臉皮,難怪人家做到了一部尚書、正二品大員。不過比皇阿瑪還是差了點。

    康熙跟馬齊極熟,又護短。胤禛被叫到清溪書屋的時候, 背後議論人被撞破的皇帝不僅沒有絲毫羞愧,反而指著馬齊哈哈大笑, 當著兩個兒子的麵, 把馬齊剛出仕時做侍講學士, 靠在乾清宮的柱子上睡著了等一係列蠢事抖了個一幹二淨。

    康熙笑罵:“你是康熙八年做工部員外郎入的仕,二十四年了, 可不是老貨嗎?”

    麵對一個鐵了心要護崽子的皇帝, 你能說什麽呢?馬齊臉上笑嘻嘻, 心裏mmp地給胤禛道了歉。

    雖然背後說人壞話被撞破窘迫萬分,但沒有皇子給奴才道歉的道理, 胤祚隻好強裝無事,一本正經地端著手,尬吹了一波馬齊的功績,忠君愛民、勤政樸素的高帽子不要錢似的往他頭上扣。

    胤禛也趕緊表示馬齊大人忙於政務, 一時疏忽也是有的, 以後還要向馬齊多多學習。

    最後雙方達成默契共識, 表麵上把此事揭過不提。

    馬齊回去也大感慶幸,他起先不重視胤禛,除了覺得“年輕人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之外,更多是因為沒能揣測聖意。康熙叫阿哥們入部學習,大阿哥去了兵部,三阿哥在禮部,四阿哥在戶部,五阿哥在刑部,六阿哥在工部。貌似公平合理,個個都重視。

    可是大清從來沒有親王入六部的先例啊!六部屬於全國性機構,總管天下政務,事物紛繁複雜,非精明強幹的能吏不能勝任。而之前的皇家親王們,文化水平都達不到要求,所以多是領著一些皇帝親近的機構,比如裕親王現領著內務府、簡親王領著宗人府。表示的是皇帝的親近,而非本人的能力。

    馬齊起先以為四阿哥在戶部也呆不長,便隨便拿些賬本糊弄他。可如今看皇帝這個樣子,竟然是有幾分認真的。他頓時在心裏盤算開了。有個阿哥在部裏,既可以得到政治資源的傾斜,有什麽為難的事也可以直接上達天聽,有百利而無一弊啊!

    他登時對胤禛換了副笑臉,大手一揮召集了戶部各司的頭頭腦腦,給胤禛一一介紹。又親自帶著他熟悉政務,處理各種往來文書,分析各種舊例,洞察部內各種人際關係。

    這番姿態做下來,效果簡直好得過了頭,當然也瞞不過宮裏主子們的眼睛,尤其是永和宮。馬齊發現皇帝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透著滿意,態度簡直有幾分過度親昵了。

    有一日禦門聽政前天上突然飄起小雨,從太和門到太和殿這點子距離,梁九功還特意使個小太監過來,給馬齊送了把傘。

    在皇宮裏打傘?梁九功當然是不可能自作主張的,那這就是皇上的意思了?馬齊看著頭頂上的朱紅油紙傘,心裏感激涕零,又詫異萬分——這皇帝的好感度也太容易刷了吧?還是四阿哥或者德妃真的受寵到這種地步,自己隨隨便便就撿到寶了?

    直到八月十五命婦進宮朝賀,皇太後拉著他年僅十一歲的長女汀蘭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德妃笑盈盈地跟在旁邊湊趣,末了賞了好些珠玉首飾。

    馬齊這才恍然大悟,同時不由心裏一緊。他福晉紐祜祿氏坐在燈下,看著那些上用的倭緞、雲緞在燭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流光溢彩的光芒,卻是垂淚不止:“汀蘭這孩子是個好的,可惜就是沒托生在我肚子裏。”

    明年大選,德妃膝下適齡的皇子就是四阿哥、六阿哥,要說前程,當然是居長的四阿哥為佳;可要說位份,哪個做父母的不盼著自己的女兒堂堂正正進門做嫡福晉?

    可馬齊的長女汀蘭雖然自幼養在福晉膝下,生得俏麗動人,性子大方隨和,可其偏偏生母舒舒覺羅氏出身寒微,直到生產去世的時候馬齊才匆匆給了她一個庶福晉的位份。

    滿人入關日久,越來越重視漢人那套嫡庶尊卑的說法。本來以馬齊的官職聖寵,家裏的長女配個不得寵的皇子也不是不行——君不見,五阿哥的嫡福晉他他拉氏,父親才是個五品官!

    可見了六阿哥在康熙麵前笑鬧無忌、頗受寵愛的模樣,誰會相信康熙給他挑個庶女做嫡福晉呢?馬齊和兄弟李榮保、馬武等人商量一番,都暗自搖頭。四福晉進門一年多了,四阿哥還膝下空空,德妃這肯定是在給大兒子物色側室人選呢。

    馬齊的福晉不死心地帶著禮物上門拜訪了跟德妃交好的裕王福晉等人,對方都支支吾吾推做不知。富察家的人更是心下一涼——要是族裏出一位皇子福晉,當然是無可爭議的大喜事,對方幹嘛不做個順水人情,提前安安他們的心呢?唯有這尷尬的側福晉之位,才會讓人家顧忌正牌的侄兒媳婦,不敢隨便親近。

    愛女心切的馬齊,突然感覺自己在四阿哥麵前低了一頭似的,不像是做老丈人,倒像成了人家的孫子。每天噓寒問暖陪笑臉,帶著自家的幾個猴小子跟四阿哥拉關係,隻求先為女兒結個善緣。

    胤禛倒也不拿大,反而比之前更為客氣了,平日裏談話除了公事,也會問問寒溫;對富察家孩子們的前程也關心起來了,還破天荒地請馬齊的幾個兒子到京城聚福樓用了一頓有名的雲南汽鍋雞,簡直比對嫡福晉烏拉那拉家的兩個大舅子還要更親近些。

    落在旁人眼裏,這就是雙方都有了默契,就等明年選秀過了明路了。

    在外人看來麵臨勁敵威脅、本該正以淚洗麵的四福晉,實際上正拿帕子掩嘴笑得不能自已:“額娘真真是……機智過人,想到這個法子來教訓馬齊。”

    其實是陰損焉壞才對。胤禛想到馬齊那張便秘一樣的忍辱負重臉,難得地開懷大笑:“老六這個傻子,還變著法打聽我是不是瞧中人家格格生得漂亮;跟我談心,說孩子的事急不得,為此虧待了你不值得。哈哈哈。”

    敏珠又感動又好笑,半晌猶豫道:“這話論理不該我問,可額娘真的不介意那姑娘……我是覺得,六弟這樣的性子,什麽好的配不上?皇阿瑪竟然也同意了?”

    胤禛收了臉上的笑容:“老五的福晉才是個五品京官的女兒,後頭老七老八出身不高,婚配有限,隻怕妻族也好不到哪裏去。額娘就是不想委屈了六弟才選了這樣一門親事……”

    去年阿哥們入部行走,胤祚才剛剛出館聽政不到一個月,又有親哥哥在戶部,按說去與不去都在兩可之間。皇阿瑪喜歡老六,不肯叫他受丁點委屈,才把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放到工部。

    可天下六部,他們兄弟占去其二,這也太打眼了些。那段時間太子頻頻找他說話,動不動就留他住在東宮,兄弟君臣二人下棋下到深夜。待馬齊給他臉色瞧、戶部的差事沒有進展,才算又見到了太子的笑臉。

    這種情況下,額娘想給胤祚挑個出身性子都不錯的福晉,就隻有從這嫡庶上下手了。

    胤禛提著筆沉吟良久,才說:“從小到大,老六受我頗多連累,數次死裏逃生。我都不知怎樣才……日後富察氏進門,你多提點她些吧。”

    敏珠聞言磨墨的手一頓,心裏大為震動。胤禛性格內斂,他能說出這番話,必定背後大有故事。見他有些低沉的樣子,敏珠當即停了手嗔道:“瞧您這話說的,好沒意思。難不成沒了這幾句話,我這個長嫂就放著弟妹四處碰壁不成?那老十三老十四跟您沒有一起長大的情分,日後我見了兩個弟妹是不是扭頭就走?”

    胤禛這才展顏一笑,頗有些詫異地打量她:“去年這個時候,你進門一個多月還連話都不敢跟我多說。如今言辭倒有幾分額娘的爽朗潑辣了。”

    敏珠忽的紅了臉,羞問:“您……不喜歡嗎?”

    胤禛笑著搖頭,擱了筆牽了她的手,拿白絹擦了指尖上的墨痕,輕聲道:“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我畢生所願,唯有家人平安喜樂,這樣的‘尋常’,又怎會不喜歡?”

    敏珠隻覺得喉嚨裏酸意湧動,她未嫁時也做過很多夢,讀過很多詩書,可無論是“鳳凰於飛,翽翽其羽”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與這句“家人”比都相形見絀,漸漸褪色消失了。

    康熙出塞帶走了暢春園裏大半的朝臣侍從,和最鬧騰的兩個小阿哥。園子裏的夜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胤禛夫妻相坐對飲。天邊掛上了舞低楊柳樓心月,窗口吹進了歌盡桃花扇底風,自然是別樣清幽祥和不提。

    可同樣一輪銀月,在此刻正在行軍的草原一行人中,就並非搗衣砧上拂還來的美麗,而是孤懸半空,帶了幾分肅殺之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