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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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價錢真心不算低。都說無商不奸, 倒不是趙老板真的實誠,而是他心底門兒清, 這麽多石斛花擺在這兒, 說明宋逢辰手裏肯定是掌握著一大片的野生鐵皮石斛。

    鐵皮石斛也不便宜。趙老板記得, 去年的市場價,新鮮鐵皮石斛莖條的價格也就是比天麻低了那麽塊兒八角的,這還是在有價無市的情況下。

    在趙老板看來,如果能因此和宋逢辰做成一樁細水長流的買賣,那讓點利又算得了什麽。

    宋逢辰哪裏會知道這些東西的真實價格, 他隻是盯著趙老板的臉看了兩眼,確定對方沒有糊弄他, 這才爽快的點了點頭:“行,就按照趙老板說的價錢來。”

    趙老板眼底笑意更甚,連帶著臉上的蒼白都下去了不少。他一招手, 夥計利索的跑進屋子裏, 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抱著一杆秤。

    等到天麻和石斛花先後過了稱,趙老板快速心算。

    “天麻五斤,九十一斤,四百五十元。石斛花八兩二錢, 一百元一兩,八百二十元。加起來一共一千二百七十元。”

    “沒錯。”宋逢辰彎著唇角, 心情愉悅, 不枉他這兩個月以來的辛苦奔波。

    不過他從山裏挖來的野生天麻可不止這些, 隻是在找到那一大片鐵皮石斛之後,他覺得既然有了新的收入來源,手裏頭暫時應該不會太缺錢才是。所以他扣下了兩斤半的天麻,打算送一半給牛棚那邊的幾個病人補補身體。

    宋逢辰想著,有了這一千二百七十塊,加上剛才周浩昌給的三百,之前李家老二李孝給的五十,他手裏就有了一千六百多塊錢。

    要知道在嶽溪村,村民起早貪黑辛苦一年,人平均收入也不過是十五六塊左右。

    對現階段的宋逢辰來說,暴富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不過現實並不容許宋逢辰太過樂觀,畢竟活得了和活得好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陳家老大還幫他墊著兩百多塊的藥錢呢,這個不用多說,肯定是要還的。牛棚那邊實在是太破爛了點,而且雨季馬上就要來了,大修是必要的。

    以前宋逢辰手裏沒錢,哪敢考慮這些,現在手裏寬裕了,這些自然就得提上日程。

    再加上□□號人的吃喝拉撒,宋逢辰自己呢,又是個好享受的,不怎麽吃得慣苦蕎粑粑,價格高昂的大米白麵是日常消耗品,這又是一筆比較大的開支……

    這麽算下來,這點錢還真就不怎麽禁得住花。

    好在石斛花能開到六月底。

    宋逢辰心生安慰。

    算好賬,趙老板招呼著夥計找來一個大木箱子,盯著他把天麻和石斛細細收好,這才轉身對宋逢辰說道:“走,宋老弟,進屋,我給你拿錢。”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宋同誌成了宋老弟。

    宋逢辰笑了笑,跟了上去。

    趁著趙老板拿錢的空檔,宋逢辰指使夥計:“麻煩你幫我準備一百斤精米,一百斤白麵,等會兒一起結賬。”

    說完,他左顧右盼,一會兒說:“還要三床被褥,帶枕頭的。”

    一會兒又說:“要六套洗漱用品。”

    ……

    最後意猶未盡:“兩罐營養奶粉,兩個水果罐頭。”

    ——這可是他來一回這兒就眼饞一回的東西。

    等到趙老板抱著一個鐵盒子出來,一算總賬,落到宋逢辰口袋裏的錢就少了小二百。

    對於宋逢辰的大手大腳,最高興的應該是趙老板了,他轉身從貨櫃上拿了一包煙遞給宋逢辰,本想說些客套話,肚子裏卻突然傳來一陣咕嚕聲,他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血色的臉瞬間恢複了蒼白。

    趙老板蜷著身體,齜牙咧嘴:“哎喲,我這、肚子。”

    “怎麽了?”看見趙老板痛苦難耐的樣子,宋逢辰下意識的伸手去扶。

    趙老板連忙抓緊宋逢辰的手,這才勉強沒有直接跪下去,他彎著的兩條腿直打哆嗦,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肚、肚子又開始鬧騰了。”

    宋逢辰:“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趙老板有氣無力:“不、不用,先扶我出去。”

    一旁的夥計趕緊上來幫忙,兩人合力把趙老板抬到院子裏的躺椅上。

    歇了那麽四五分鍾,趙老板擰緊的眉頭慢慢舒展,他緩了一口氣:“總算是活過來了。”

    夥計連忙把準備好的熱水遞給他,有些遲疑的說道:“老板,我怎麽覺得您這肚子有點怪怪的,越來越疼不說,哪有曬著太陽沒事,見不到太陽光就又疼起來的說法。我看,您還是再去醫院看看吧!”

    趙老板慢慢的灌了一口水下肚,原本舒展開的眉頭又擰緊,他揉著肚子:“我也覺得有點奇怪,說是吃壞了肚子,我也就是昨天晚上回來之後多上了幾趟茅房,吃了藥就不拉了,怎麽今天肚子一個勁兒的抽痛?”

    聽見這話,宋逢辰心中詭異感更甚,他思慮再三,最終還是開口說道:“趙老板,我能看看你的肚子嗎?”

    “啊?”趙老板一愣,抬頭正對上宋逢辰一張嚴肅的臉。

    這有什麽好看的?

    不過既然宋逢辰都這麽問了,看看好像也沒什麽,趙老板雖然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撈起衣服,低下頭:“看……欸?我肚子上怎麽多了一顆痣?”

    宋逢辰也看見了趙老板肚臍眼上方一個黃豆大小的黑點。

    他眉頭微皺,心裏雖然明白這個黑點有可能就是造成趙老板肚子疼的罪魁禍首,卻怎麽也看不出它究竟是有什麽異常。

    一時之間還真就不好下定論。

    他想了想,轉身從竹簍裏摸出來一個羅盤。

    趙老板抬起頭,隻看見宋逢辰伸手撥了撥手中羅盤指向正南方的指針。

    指針慢悠悠的轉了兩圈之後,依舊指向正南方。

    “這是怎麽了?”趙老板不明所以,但是羅盤他還是認識的,又想起剛才看見的宋逢辰背簍裏的那把桃木劍,他一臉驚疑,卻壓低了聲音:“宋老弟,你是玄門中人?”

    宋逢辰恍若無聞,他死死的盯著毫無反應的羅盤。

    不應該啊!

    宋逢辰想著,忽然間靈光一閃。

    他猛的一抬頭,燦爛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花。

    他眯著眼:“走,回屋子裏麵去。”

    趙老板將信將疑,卻下意識的跟在了宋逢辰身後。

    等到趙老板和夥計都進了屋,宋逢辰順手關上房門,以隔絕陽光直射。

    這會兒不用他伸手去撥,羅盤上的指針已經自個兒動了起來,左右晃了兩圈之後,直指趙老板所在的方向。

    趙老板兩眼微瞪,他試探性的往右邊挪了一步,指針跟著他向左邊偏移,他跑宋逢辰身後,指針瞬間一百八十度旋轉指向宋逢辰。

    果然!

    宋逢辰沉了沉氣,難怪剛才在外頭羅盤感應不出來異常,原來是被陽氣給壓住了。

    趙老板心跳加速:“宋老弟,到底是怎麽了?”

    宋逢辰收起羅盤,轉過身,神色略有些複雜。

    之前隻能說是好奇,現在確定這事九成九是有人在背地裏搗鬼,那這趙老板他是救還是不救。

    這要是救了,無異於是虎口奪食,勢必會得罪幕後之人。

    看著宋逢辰遲疑的模樣,趙老板心驚肉跳,他小心翼翼:“宋老弟?”

    宋逢辰抬起頭,盯著趙老板的臉,再三確認他的確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輩。轉念一想,從他掏出羅盤的那一刻起其實就已經摻和進這件事情裏麵來了,更何況見死不救與謀殺無異。

    想到這裏,宋逢辰沉了沉氣,說道:“之前還隻是懷疑,現在我基本上可以確定了,你之所以會肚子疼,是因為裏頭多了一個不該有的東西。我猜你極有可能是中了別人的暗算。”

    順著宋逢辰的視線,趙老板低下頭,目光落在肚臍眼上方的黑點上,一臉恍惚,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明明隻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鬧肚子,怎麽就和神神怪怪的扯上了關係。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咕嚕聲傳來,肚子裏像是被千萬根灼熱的利刀刺著,一股絞心的疼痛瞬間把失神的趙老板拉了回來。

    他勉強攀在身旁過來扶他的夥計的肩膀上,兩眼泛紅,哆嗦著嘴,氣若遊絲一般:“宋、宋老弟……”

    宋逢辰反應過來,當下左手一翻,一張符篆出現在他掌心,緊接著將這張符篆拍在趙老板的肚子上。

    “……救、救命啊。欸?”原本還在繼續哀嚎的趙老板突然驚叫一聲,他勉強站直了發軟的雙腿,伸手摸了摸肚子,又不疼了!

    趙老板心有餘悸,隨之麵色一變,他戰戰兢兢,磕磕絆絆:“宋老弟,你,我……”

    宋逢辰哪裏不明白趙老板的意思,他隻是點了點頭:“趙老板放心,見死不救的事情我是做不出來的。不過我隻能保證盡力而為,結局如何可不敢擔保。”

    趙老板老母雞啄食似的的拚命點頭,雖然就這麽十幾分鍾的時間裏,發生的事情有點顛覆他的世界觀。但是他對宋逢辰的手段還是無比信服的,證據就是貼在他肚子上的這張符紙。

    更別說他現在除了宋逢辰,還能靠誰?

    趙老板驚懼之餘,又有些亢奮,他向來膽大,“那宋同誌,現在我該怎麽辦?”

    宋逢辰沉吟一二:“麻煩趙老板先替我準備一些東西。”

    趙老板連忙說道:“宋老弟盡管吩咐。”

    宋逢辰想了想,快速說道:“鏡子,鍋底灰,黑狗血,朱砂,牛奶……就先這些吧。”

    趙老板點了點頭,而後轉身看向旁邊目瞪口呆的夥計,怒聲催促:“還愣著幹什麽,沒聽見宋老弟說的話嗎?”

    “啊,哦!”夥計回過神來,轉身腳步淩亂的跑了出去。

    等到東西都準備好,趙老板和夥計候在一旁,一臉驚奇。

    隻看見宋逢辰掏出一張空白黃表紙,點燃了扔進盛有井水的瓷碗裏,操起一根筷子,時而順時針攪拌,時而逆時針攪拌。隻是順時針攪拌的時候加的是混有朱砂的黑狗血,逆時針攪拌的時候加的是鍋底灰。

    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了七八次,碗裏的井水變成了黑紅相間的粘稠物。

    宋逢辰開口:“火柴。”

    趙老板搶在夥計前頭抓起桌子上的火柴盒,抽出一根來,擦燃了給宋逢辰送過去。

    撲哧一聲,碗裏的粘稠物著起火來,蔚藍色的火焰好不絢爛。

    夥計伸長了脖子,卻瞪大了眼。

    就在碗裏的火焰由藍轉紅的一瞬間,宋逢辰操起筷子在瓷碗邊沿不輕不重的一敲,碗裏的火焰撲的一聲,瞬間熄滅。

    夥計下意識的縮回了脖子。

    趙老板有些緊張:“宋老弟,這是幹什麽用的?”

    “看看你肚子裏頭到底是什麽東西。”說著,宋逢辰拿起桌子上的一麵鏡子,端起瓷碗,往鏡麵上一潑,黑紅相間的粘稠物竟是一滴不落的像是膠水似的全都粘在了鏡麵上。

    宋逢辰拿著鏡子走到趙老板身前,對準他的肚子。

    趙老板一低頭,鏡麵上模模糊糊的什麽也看不清楚。

    他一臉疑惑,卻不想就在下一刻,鏡麵上黑紅相間的粘稠物突然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

    趙老板下意識的放緩了呼吸,隻看見鏡麵上紅黑相間的粘稠物抖動的速度越來越快,約莫過了兩三分鍾,鏡麵上的東西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趙老板瞪大了眼,艱難的辨別鏡麵上出現的東西,最上麵是他的肝髒,下麵是胃,大腸在左邊,小腸在中間……他心跳加速,鏡麵上出現的東西也跟著加快了蠕動速度。

    趙老板突然覺得縣醫院病房裏貼著的那張人體器官分布圖還是有點用處的。

    宋逢辰又開口:“牛奶。”

    這回不用等趙老板催促,夥計已經眼巴巴的端著三碗牛奶送了上來。

    宋逢辰隨手端起一碗,徑直潑在鏡麵上,黑紅白三種顏色詭異的混合在一起,鏡麵瞬間又模糊了起來。

    片刻之後,粘稠物中紅色部分像是被什麽東西驅趕著似的,開始向下流動起來,一滴又一滴的紅白混合物突破粘稠物的阻攔,沿著鏡子邊沿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血花四濺。

    等到三碗牛奶全都潑灑上去,趙老板的布鞋已經濕漉漉的染紅了一片,鏡麵也跟著清晰起來。

    各種器官消失無蹤,隻剩下七根筷子粗細的竹箭清楚的倒映其中。

    箭尖處刺眼的鋒芒亮瞎了趙老板的雙眼。

    他哆嗦著嘴,上下牙齒直打顫:“宋,宋老弟,這……”

    宋逢辰直起身,鏡麵和趙老板的肚子錯開的一瞬間,竹箭晃蕩著消失不見,隻剩下鏡麵上一小撮的鍋底灰忽然閃現。

    “竹箭?七隻?”宋逢辰恍然:“釘頭七箭術。”

    趙老板弱弱的問道:“這是什麽?”

    宋逢辰順手把鏡子放到旁邊的桌子上,解釋道:“道門之中少數不需要知道對方生辰八字和姓名,隻要有對方使用過的物品就可以施展的術法之一。受此術者,必定穿腸爛肚而死。”

    趙老板膽戰心驚,雖然似懂非懂,但他隻知道一點:“那,可以解嗎?”

    宋逢辰搖了搖頭,“以我現在的修為,恐怕是不行。”

    想起宋逢辰剛才那句‘受此術者,必定穿腸爛肚而死。’趙老板哆嗦著嘴,麵如死灰。

    宋逢辰話音一轉:“雖然不能強行破掉這個術法,但是未必就不能取巧。”

    聽到這兒,趙老板眼前一亮,提到嗓子眼的心說落就落,他緊張兮兮:“那宋老弟你看?”

    宋逢辰點了點頭:“還需要再準備一些東西。”

    ……

    宋逢辰一句話,夥計跑斷腿。

    “找到雞了,找到了。”夥計提著一隻老母雞,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從新虹街李先生家買來的,他家小兒子今天結婚,這是女方那邊送來的嫁妝。得虧李先生開明,沒為難我。”

    可不是,這都把人家的嫁妝給‘搶’來了。

    趙老板點頭,“等解決了這事,我一定要包上一個大紅包,親自上門道謝。”

    說著,他看向宋逢辰,一臉急切。

    “給我吧。”

    宋逢辰從夥計手裏接過老母雞,然後拿過一個瓷碗和一把小刀放在趙老板身前,隻說道:“放點血出來。”

    “欸。”趙老板二話不說,拿起小刀就在手心上劃了一道。

    生死關頭,他哪裏還顧得上疼不疼的。

    “夠了。”看見出來小半碗鮮血,宋逢辰開口叫停。

    隻看見他拿起勺子往碗裏加了半勺朱砂,略微攪拌之後,他抽出一根紅繩放進碗裏,等到紅繩浸透之後取出,一頭遞給趙老板,另一頭綁在老母雞左腳上。

    做完這些,他將剩下的鮮血摻上白酒給老母雞喂了下去。

    他鬆開手,老母雞撲騰著翅膀,直直的落在地上,一動不動。

    趙老板也將紅繩綁在自己的左腳上,他抬頭起身,老母雞也抬頭。

    注意到這一點,趙老板一臉驚喜,他暗戳戳的抬起左腳,老母雞也抬起左腳。

    沒站穩的老母雞撲通一聲摔在地上,趙老板也跟著摔了個底朝天。

    夥計捂住嘴,還是笑出了聲來。

    宋逢辰這才解釋道:“既然是取巧,我暫時能想到的辦法也就是給你準備一個替身,然後把你身上中的釘頭七箭術轉移到替身身上來。”

    趙老板從地上爬起來,狠狠的瞪了夥計一眼,沒再作怪。

    隻看著宋逢辰依葫蘆畫瓢,弄好了兩麵鏡子。

    趙老板自己拿著一麵鏡子,夥計幫忙將另一麵鏡子立在老母雞身前。

    隻是這一回鏡子下方的地麵上都擺著一個大碗。

    牛奶一潑,鏡麵上的朱砂和黑狗血順勢滴進碗裏。

    幾分鍾過後,趙老板手中的鏡子裏出現七隻竹箭,而夥計手中的鏡子裏則是空空如也。

    宋逢辰端起兩麵鏡子下方的各一大碗紅白相間的血水,趙老板鏡子下方的那碗對準夥計手裏的鏡子,夥計鏡子下方的則是對準趙老板手裏的鏡子,而後同時潑了出去。

    趙老板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的閉上雙眼。

    然而事實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潑出去的血水不僅沒有四濺開來,反而像是一團膠體似的牢牢的黏在了鏡麵之上。

    趙老板小心翼翼的睜開一條縫隙,鏡麵上的血水上下晃動之間,他肚子裏也突然翻江倒海起來,他的臉色也跟著由黃變紫再變白,身體不停的顫抖。

    他咬牙堅持著。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有人嗎?”

    宋逢辰臉色突變。

    隻看見夥計身前的老母雞像是被驚醒了一般,歪著腦袋,咯咯的叫了一聲。

    ……

    此時,遠在數百裏之外的鄉下,隻看見一個青衣打扮,童顏鶴發的老頭正坐在大通鋪上閉目養神,就在他正前方擺著一個草人,草人四周點著七盞燈,額頭上貼滿七張黃符,肚中射有七支竹箭。

    “咯咯!”

    虛空之中突然傳來一聲雞叫。

    老頭驀地睜開雙眼,環顧四周之後,隻以為是哪家養的雞跑到了附近來。他沉心靜氣,正準備重新閉上雙眼,卻不想眼角的餘光正好落在草人身上,隻看見它肚子裏的七支竹箭竟是在慢慢的消失不見。

    孟端友瞳仁一緊,沉聲說道:“何方小輩,不知天高地厚。”

    等到草人肚子裏的七支竹箭又重新出現,四周點著的七盞油燈卻驟然熄滅。

    他冷笑一聲:“以為這樣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嗎?”

    孟端友抓起兩張符紙,向前一擲,符紙掠過之處,七盞油燈強行點燃。

    他口中念念有詞,朝著草人脖子的方向伸出手……

    ……

    宋逢辰當機立斷,一把抓住老母雞,端起桌子上的米酒又給它灌了幾口。

    老母雞有氣無力的撲騰著翅膀,閉上眼,徹底消停了下來。

    趙老板汗如雨下,就在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肚子突然消停了下來。

    他繃緊的臉皮一鬆,試著吸了吸肚子,果然不疼了。他眨了眨眼,正前方鏡麵上不停晃動的膠體也像是失去了束縛一樣,直直的向地上落去。

    再看時,鏡子裏空空如也。

    夥計跟著往前一看,兩手下意識的一哆嗦,他手中拿著的鏡子裏麵多出了七支竹箭。

    宋逢辰輕舒一口氣:“成功了。”

    趙老板撲通一聲坐在地上,他提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勉強扯出一抹笑:“是,是啊……啊——”

    他語氣一變,雙手突然抓住脖頸,兩眼突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艱難一樣。

    宋逢辰來不及多想,他下意識的伸手抓住趙老板:“你怎麽了?”

    就在這時,趙老板身上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吸力,宋逢辰觸不及防,“不好——”

    話音未落,他的神魂和趙老板一起被吸入一片漩渦之中。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等到夥計回過神來的時候,趙老板和宋逢辰先後栽倒在地,一動不動。

    “老板,宋同誌?”夥計連忙伸手去扶,兩人卻毫無動靜。夥計咽了咽口水,顫巍巍的伸出手,放在趙老板的鼻子下。

    “死、死了……”

    夥計兩眼發直,連連自語,又驚又怕,“怎、怎麽會這樣?”

    他心亂如麻,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急病亂投醫:“曬太陽,對對對,曬曬太陽就沒事了。”

    想到這兒,夥計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將兩人扶到院子裏。

    他雙腿也不聽使喚,篩糠似的亂顫著,過了那麽兩三分鍾,他又伸手,兩人還是沒有呼吸。

    他一臉崩潰,帶著哭腔:“怎麽說死就死了呢!”

    屋外敲門聲還在繼續:“我都聽見裏頭有人說話了,怎麽還不開門。”

    夥計渾渾噩噩的,聽見開門這兩個字,也不知道是出於職業習慣還是其他,他晃蕩著走過去打開院門。

    門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她一臉不耐:“怎麽這個時候才開門,不知道我家來了貴客,就等著買米下鍋嗎?”

    她推開夥計,一眼就看見了院子裏的趙老板兩人,語氣中不乏羨慕:“喲,都這個時候了還在午睡呢!”

    夥計猛地回過神,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要是讓別人知道老板和宋同誌死了,公安會不會懷疑是他殺的,到時候抓他去蹲監獄吃槍子?

    他打了個哆嗦,咬緊牙關,像是打定了什麽主意似的,硬邦邦的回道:“你聲音小、小點兒,別吵到他們休息了,跟、跟我進來吧。”

    中年女人嘖了一聲,她看了看夥計,“你怎麽了?臉色跟粉筆灰似的。”

    夥計兩眼閃爍:“中午吃錯了東西,鬧肚子鬧的。”

    中年女人哦了一聲,也沒多問。

    夥計瞬間鬆了一口氣。

    ……

    “我,我這是怎麽了?”

    聽著趙老板的驚叫,宋逢辰緩過神來,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又聽見趙老板驚喊道:“你是誰?”

    宋逢辰猛的一抬頭,前方大通鋪上,孟端友正一臉警惕的看著他們。

    準確的來說是看著一身功德金光的宋逢辰。

    趙老板的視線落在孟端友身前的幾個草人身上,恍然道:“就是你在背後害我?”

    說到這兒,他脖子一縮,往宋逢辰身後躲了躲。

    孟端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功德善人。”

    原本還以為對方連他的釘頭七箭術都破不掉,隻能靠替身術救人,隻怕本事也強不到哪兒去,沒想到居然是個功德善人。

    這可就有點棘手了。

    功德善人?

    宋逢辰了然,不說他上一輩子闖蕩江湖的時候做過多少好事,隻說他金盆洗手之後,救助過的孩子沒有上萬也有五六千之數,所以這一身功德金光,他得的一點也不虛。

    想到這兒,宋逢辰頓時吃了一顆定心丸,開始還擔心自己手無寸鐵的被趙老板牽連,落到這幕後黑手手裏,隻怕是要九死一生。現在有這一身功德金光撐腰,他底氣十足。

    就在這時,孟端友開口說道:“看在道友是功德善人的份上,我並不想與你為敵,也請你不要阻攔我報仇。”

    “報仇?”宋逢辰眉頭微皺,他看向身後的趙老板。

    趙老板瞪大了眼,“我都不認識你。”

    孟端友一臉陰沉,看著趙老板,橫眉怒目:“你是白鎮賀家村人。”

    趙老板遲疑的點了點頭。

    孟端友又問:“你家中行二。”

    趙老板再次點頭。

    孟端友厲聲說道:“二十四年前,有一對母女逃難經過賀家村,借住在你家。不幸的是,母親不幸患病,臥床不起。臨終之前,她無奈將年僅十二歲的女兒托付給你父母,請你家幫忙把女兒送往江縣她娘家父母手中,並給了你父母一隻金鐲子作為報酬。”

    “結果她病死之後,你父母出爾反爾,不僅昧下了那隻金鐲子,還扣下了她女兒給你當個免費的童養媳。沒過幾年,□□爆發,你家缺衣少食,你父母蛇蠍心腸,把她女兒賣給了隔壁鎮的一個瘸腿老漢做媳婦……”

    孟端友怒喝:“我說的對嗎?”

    趙老板哆嗦著嘴,艱難說道:“沒錯。”

    宋逢辰眉頭緊皺。

    孟端友一字一句:“她們是我的妻女。”

    趙老板一臉苦笑,他當時也才十二歲,對這件事情卻記憶深刻:“可我父母已經遭到報應了,他們賣了……”他哽咽著:“之後……賀家村裏來了一群流民。也不知道誰把我家有糧食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有天晚上,那幫流民闖進了我家,除了我因為躲在床底下逃過一劫,我父母,我大哥大嫂,侄子侄女,七口人全都沒了。”

    從這以後,他就成了流浪兒。

    “老天開眼,報應不爽。”孟端友毫不客氣。

    宋逢辰卻說道:“按理來說他父母都已經死了,禍不及家人,你現在又為何要對他下死手?”

    孟端友怒睜著眼,額上青筋直冒,他咬牙切齒:“我女兒死了,得花柳病死的……”

    花柳病?

    這不是妓|女才會得的病嗎?

    想到這兒,趙老板臉色慘白。

    孟端友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她死了之後化作怨鬼,執念不去,怨氣不消,不入輪回,不複往生。”

    “她的執念……”宋逢辰下意識的看向趙老板。

    孟端友冷聲回道:“殺掉所有害她淪落到那般不堪地步的人。”

    當年要不是得罪了仇家,被仇家追殺,他妻女也就不用被迫逃往娘家避難,更不會因此釀成慘劇。

    孟端友心中愧疚萬分,更不願讓女兒的雙手染上血腥,徒添惡業。十二年奔波,他為的就是今天:“趙處恭是最後一個了。”

    宋逢辰一陣頭大,這就是一段孽債。

    說趙老板無辜吧,當年他父母昧下的金鐲子、賣人家女兒的錢,肯定是有一部分用在了他身上,更何況當年他父母扣下那個女孩是為了給他做童養媳。

    可說他不無辜吧,他當年才多大?七八歲的年紀,也就是剛剛上了小學。

    思來想去,宋逢辰索性也就不想了,他隻認準了一點:“站在你的立場上,你要殺趙老板,我能理解你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情,所以無話可說。可是站在我的立場上,我隻能說抱歉,趙老板——我保定了!”

    孟端友眉頭緊皺,目光如炬:“你真要和我作對?雖說你是功德善人,可你以為我真的就奈何不了你?”

    孟端友這話說的一點也不心虛,反正他都已經豁出去了,雖然他不敢妄殺功德善人以免牽連到女兒,但不代表他就沒辦法收拾趙處恭。

    “但你顯然忘記了一點,”宋逢辰針鋒相對,右手一翻,孟端友身旁的桃木劍倏地一下飛到他手中,“我除了是功德善人,還是一個術師。”

    尋常鬼魂或許會懼怕這些法器,但是功德善人可不怕。

    孟端友的臉徹底拉了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