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 陸明誠依舊沒有醒轉的跡象。

    “小葳, 然然，你們回家去吧。”

    許冰如對陸葳跟沈初然兩人說道。

    她的麵色有些憔悴，眼睛也紅紅的，可仍然遮擋不住她眼神裏的溫柔如水。

    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非常的鎮定, 淡然。

    聽不出絲毫的脆弱跟無助。

    “我不走, 我也在這裏陪著老頭兒。”

    陸葳的嗓音有些沙啞，沉悶地說道。

    “阿姨，您一個人在醫院裏我們不放心。多一個人, 也好有個照應。”

    沈初然也在一旁開口說道。

    “不用了。”

    許冰如搖搖頭。

    “你們回家看看小苼兒，他一個人在家, 會害怕的。”

    沈初然聞言，扭頭看向陸葳，無聲地詢問他的意思。

    “您跟然然回家, 我留在這裏。”

    陸葳的態度同樣堅決。

    “小葳，等你爸爸醒來之後，你再多陪陪他。可是這兩天, 我不想離開他的視線。萬一阿誠醒過來看不見我，他會傷心的。”

    許冰如這般說著，神情裏染上一絲哀戚，還有懇求。

    “陸葳，就聽阿姨的吧。咱們趕快回家，小苼兒一個人在家裏呢。”

    沈初然也同意許冰如的安排。

    陸葳抿了抿嘴唇，沉吟了一瞬, 然後點頭。

    “好吧。”

    兩人回到陸家別墅，整棟樓裏燈火輝煌，所有的燈都打開著。

    他們推開門走進客廳，就聽到小陸苼顫顫巍巍的聲音傳來。

    “誰……誰呀？媽媽，是你麽？爸爸？”

    嬌嫩嫩的嗓音裏流露出期待，還有一絲不加掩飾的膽怯。

    沈初然見小陸苼身上披著一條薄薄的毛毯，趴在沙發上，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模樣可憐極了。

    “苼兒，是哥哥姐姐。”

    她的心裏有些發疼，柔聲開口。

    “仙女姐姐！”

    小陸苼聞言，一把將毛毯從身上拽下來，“噗通”一聲跳到地上，跑到兩人跟前。

    “哥哥，仙女姐姐。”

    他張開小手，抱著沈初然的腿，撒著嬌。

    陸葳揉了揉他的腦袋。

    “苼兒，你怎麽還沒睡覺啊？”

    沈初然蹲下身來，看著小陸苼，輕聲問道。

    “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我一個人害怕，不敢睡覺。”

    小陸苼耷拉下腦袋，紅撲撲的小臉蛋兒透著幾分羞澀。

    他頓了一下，又挺起胸脯，趕緊補充道。

    “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害怕。我就是在等爸爸媽媽回家。”

    沈初然伸手，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柔聲誇讚著。

    “苼兒真勇敢！”

    “姐姐，你知道爸爸媽媽在哪裏嗎？天都這麽黑了，他們怎麽還不回家啊？”

    小陸苼看了看門口，眼神裏閃過一絲失落。

    “爸爸媽媽今天有事，就不回家了。哥哥跟姐姐陪你好不好？”

    沈初然眸光微閃，輕聲誘哄道。

    “那好吧。”

    小陸苼耷拉下腦袋，兩隻小手互相絞動著。

    那般模樣，真是讓人又憐又愛。

    睡覺的時候，他們三個人擠在小陸苼那張小小的床上。

    小陸苼睡在中間，陸葳跟沈初然各自睡在一邊。

    “苼兒，乖，閉上眼睛。”

    沈初然輕輕拍著他，眼神裏帶著絲絲柔情，還有幾許不易覺察的心疼。

    “仙女姐姐，等會兒我睡著了，你可不許偷偷離開哦？”

    小苼兒平時並不粘人，可是今天，他卻莫名地多了一些不安。

    “不會的。”

    沈初然溫柔地笑了笑，低聲安撫著。

    “姐姐會一直陪著你的。”

    得到沈初然的承諾，小陸苼微微放下心來，又扭頭看向陸葳。

    “哥哥呢？”

    陸葳抬手，輕輕覆蓋在他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上。

    “哥哥也會陪著你的。”

    低沉的聲音裏添了些許的寞然。

    小陸苼閉上眼睛，纖長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過了不到一分鍾，他又悄悄地睜開眼睛，扭頭看了看躺在身邊的兩人。

    見他們還在，終於安下心來，眼睛再次閉上。

    如此重複了五六次，這才阻擋不住睡意，沉沉睡著了。

    他把手指放到嘴邊，無意識地吮吸著。

    好像正做著一個美夢，唇畔揚起甜甜的笑容。

    “爸爸……媽媽……苼兒很乖哦……”

    小小的唇瓣囁嚅著，小聲地嘟囔道。

    沈初然聽到，輕拍著的動作微頓。

    那雙眸子暗了幾分，在心裏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她的手繼續輕拍著，動作比之前又溫柔了許多。

    “陸葳，很晚了，早點睡吧。”

    她側首看向陸葳，輕聲說道。

    陸葳單身搭在額前，將眼睛遮擋住。

    “我不困，你先睡吧。”

    略帶倦意的聲音裏透著幾許沉重，悲戚。

    沈初然心頭微痛。

    她輕輕動了動身子，麵對著陸葳。

    然後抬起另一隻手，越過中間的小陸苼，撫向陸葳的臉頰。

    觸手可及的，是一片滑膩溫涼。

    同時，還有一絲濡濕。

    在他的眼角處。

    他哭了！

    意識到這一點，沈初然的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似的。

    鈍鈍的，悶悶的。生疼生疼。

    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是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摸著他。

    陸葳將她的小手緊緊地攥在手心裏，仿佛她是他最後的依靠。

    或許，在這樣寧靜，漆黑的夜晚，所有掩藏的情緒再也不受控製，紛紛傾瀉而出。

    沈初然能夠感覺到，她的手心裏，又潤濕了一大片。

    陸葳把臉埋起來，寬厚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偶爾克製不住，嗚咽出聲。

    小陸苼翻了個身子，麵對著陸葳。

    隻見他抬起小手，拍了拍陸葳。

    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不哭不哭，苼兒保護你……苼兒幫你打小怪獸……”

    他一邊說著，一邊咂麽了一下小嘴，儼然依舊陷在沉睡之中。

    沈初然看著麵前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兒，心裏又酸又疼。

    也許是眼睛睜了太久的原因，她的瞳眶澀澀的，竟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莫名衝動。

    她在心中暗暗祈求，祈求這一切快點過去。

    沈初然的心裏裝了太多的事，幾乎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合眼。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才堪堪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邊隻有睡得香甜的小陸苼。

    陸葳睡過的地方空空如也。

    沈初然悄悄起身，看了看時間。

    她以為自己睡了很長時間，竟然連半個小時都不到。

    沈初然下樓來，陸葳正在準備早餐。

    “醒了。”

    他轉頭看著沈初然。

    “嗯。”

    沈初然點了點頭。

    陸葳的臉色很不好看，本就白皙的皮膚變得更加的蒼白了。

    他的眼眶通紅通紅的，眼白處帶著血絲，明顯睡眠不足。

    他轉過身去，眼睛盯著時不時迸濺著的油鍋，神情有些恍惚，凝重。

    “然然，對不起。”

    陸葳背對著沈初然，沉沉地說道。

    沈初然聞聲，心頭微顫，眼神也有些放空。

    她強忍著胸口的驚悸，裝作坦然地笑了笑。

    “好好的，幹嘛突然這樣說？”

    陸葳沉默了片刻，然後悶聲開口。

    “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好你，可是……我發現，我錯了，錯得離譜。”

    迸濺出來的油滴濺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意。

    沈初然臉上噙著的笑容漸漸褪去，凝眸注視著他。

    “什麽意思？”

    陸葳轉身看向她，微微發白的唇瓣微張。

    “跟我在一起，讓你受苦了。”

    “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沈初然的臉色倏然陰沉下來，淡淡開口。

    “我們兩人不合適？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於是分手？”

    她每說一句，聲音就沉斂幾分。

    聽到她的話，陸葳有些茫然。

    可是，當他聽到“分手”兩個字的時候，瞬間反應過來，神情也變得一片慌亂。

    “然然，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我沒想分手。”

    陸葳大步走到沈初然麵前，慌張急切地解釋著。

    “我們不會分手的，永遠都不會！”

    他一把將女孩兒摟進懷裏，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有安全感。

    沈初然埋在他的懷中，耳邊貼著他的胸口，聽著“噗通……噗通……”心髒急劇跳動的聲音，原本緊張的心情漸漸被撫平。

    “你嚇死我了！你剛剛那樣說，我還以為……”

    她握起拳頭，輕輕地捶了陸葳胸口幾下。

    可是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音卻瞬間止住。

    “分手”這兩個字是禁忌，就算是隨便說說，都不可以。

    陸葳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呢喃著。

    “別打這裏，換個地方捶。”

    沈初然聞言，從他懷裏抬起頭來。

    “怎麽了？”

    她似是想到什麽，突然緊張地問道。

    “是不是我把你給打疼了？我看看。”

    她說著，就要作勢解開陸葳衣領處的扣子。

    陸葳耳根微熱，攥著她的兩隻手，柔聲說道。

    “這裏有你，我擔心你把自己給打疼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握著沈初然，移到胸口心窩處。

    沈初然放下心來，眼神軟了幾分。

    “哥哥，仙女姐姐，你們在幹什麽呀？”

    突然，樓上傳來小陸苼稚嫩的聲音。

    沈初然從陸葳懷裏抽身出來，緩緩迎了上去。

    小陸苼自己把校服穿好了，還在頸間係好了紅領巾。

    隻是額前的一綹頭發微微刺棱著，多了幾分嬌憨可愛。

    沈初然抬手，將那綹頭發撫平。

    “苼兒醒啦，快來吃飯吧。”

    三人吃過早餐後，陸葳跟沈初然兩人把小陸苼送到學校，然後直奔醫院。

    “冰如啊，我真沒想到明誠會出這樣的事情。”

    賀錚看了看躺在重症監護室裏的陸明誠，對著許冰如說道。

    許冰如努力勾了勾唇角，除此之外，沒有絲毫的反應。

    “你要想開一點，明誠肯定會好起來的。”

    賀錚見許冰如雖然依舊嫵媚動人，卻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不由得向前靠近一些，出聲安慰著。

    “我知道。”

    許冰如點點頭，淡淡地回了一句。

    相較於賀錚掩飾不住的關心，她的態度要冷淡很多。

    賀錚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我跟你還有明誠都是老同學，如果有用得著我幫忙的地方，隨時跟我說。我一定竭盡全力。”

    聽到他的這番話，許冰如淡漠的態度終於有了幾分動容。

    “謝謝。”

    賀錚笑著揮了揮手。

    “哎，咱們都這麽熟了，不必這麽客氣。”

    賀子驍一直站在旁邊，聽著兩人的談話，麵上有幾分心不在焉。

    “子驍。”

    賀錚見自家兒子呆愣愣地幹杵在那裏，對自己的話視若無睹，不由得生出一絲怒氣。

    就連聲音也凝滯了許多。

    “子驍！”

    賀子驍趕緊回神。

    “爸，您叫我？”

    賀錚暗暗瞪了他一眼，沉聲道。

    “跟你許阿姨再見。”

    賀子驍不敢拂逆，連忙看向許冰如。

    “許阿姨，再見。我下次再來看您。”

    許冰如淡淡地笑了一下。

    “好。”

    賀錚父子離開的時候，恰好跟陸葳和沈初然他們碰了個照麵。

    陸葳沒有心情應付他們，微微頷首致意。

    賀子驍的眼睛沉了沉。

    視線看到兩人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神情倏地一凜。

    不過，他顧忌著場合不對，最終隻能握緊拳頭，眼巴巴地看著。

    “他們來幹什麽？”

    陸葳對著許冰如問道。

    “來看你爸。”

    許冰如簡單解釋著。

    車上。

    賀錚慵懶地倚靠在車座上，眼睛微合，雙手抱臂，正在閉目養神。

    “爸，您真打算幫陸家啊？”

    賀錚聞言，眼皮子微微撩起，看了賀子驍一眼。

    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賀子驍暗自觀察著賀錚的神態，可是卻看不出絲毫的異樣，有些訕訕地搖了搖頭。

    “不……不清楚。”

    “當初我真不應該答應你學醫，你看看你現在，腦子都快學傻了。這麽點兒事情都考慮不清楚！”

    賀錚輕嗤一聲，再次閉上眼睛。

    賀子驍麵色漲得通紅，訕訕地坐在旁邊。

    陸明誠住院的消息一直都對外界封鎖，除了許冰如、陸葳、沈初然，以及醫院裏的醫護人員知道外，知道這個消息的也就是公司裏的幾個元老。

    想到這一點，陸葳神色突然一凜。

    “他是怎麽知道消息的？”

    他看向許冰如。

    許冰如聞言，也隨之一怔，臉上的神情在一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難道……有人走漏了風聲？”

    “如果真是這樣，恐怕用不了多久，那些記者就會聞訊趕來。”

    沈初然臉色微沉，在一旁適時開口。

    “那該怎麽辦？”

    許冰如有些緊張。

    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他們陸家可絕對不能再出任何問題了。

    否則，那就真是大廈將傾了！

    “您不用擔心，我會多派幾個保鏢嚴格把控這層樓的所有出入口，不允許任何閑雜人等進入。”

    陸葳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

    許冰如點點頭。

    “陸葳，待會兒我想回趟家。”

    沈初然看向陸葳。

    “我送你回去。”

    陸葳見她臉色帶著一絲疲憊，想到這兩天她陪著自己忙前忙後，心裏湧出濃濃的疼惜。

    沈初然笑著搖頭。

    “不用了，你在這裏陪叔叔吧。萬一他待會兒醒來，肯定希望你在身邊的。”

    沈初然沒有片刻停留，回到家裏。

    這段時間，沈越正休假在家。

    “然然，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周詩琪看到沈初然，疑惑地開口問道。

    沈初然跟她打過招呼，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看向沈越。

    “爸，有件事情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什麽事？”

    沈越見她一臉肅然，麵上的神情也不由得嚴肅起來。

    “我想跟您借一個班。”

    沈初然沒有拐彎抹角，直奔主題。

    “開玩笑！”

    沈越擺了擺手，直接拒絕。

    “軍隊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那是國家的，不是我說調就能調的。”

    沈初然見他態度堅決，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瞼。

    “我明白了。”

    周詩琪見父女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僵，趕緊在一旁打圓場。

    “然然，你跟媽媽說，你要這麽多兵幹什麽？”

    沈初然緊抿著嘴唇，糾結了半天，最終搖搖頭。

    “沒什麽。”

    她看向周詩琪。

    “媽，路威國際的事情您聽說了嗎？”

    “知道一點。”

    周詩琪回道。

    “媽，您能幫一幫他們嗎？”

    沈初然麵帶懇求。

    “怎麽幫？”

    周詩琪麵上不動聲色。

    “比如說……注資？”

    沈初然開口打著商量。

    周詩琪歎了一口氣。

    “然然，不是我不想幫他們。隻是現如今的路威國際，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更何況，事情發生得這麽突然，不隻是建築工人過勞死的那條新聞導致的，也不是他們的經營出了問題。事情遠比你們想象得要複雜。”

    “那怎麽辦？難道就這麽坐以待斃嗎？”

    沈初然眼睛裏露出一絲悲戚，麵含期待地看向兩人。

    “爸，您認識那麽多人，幫幫他們好不好？”

    沈越堅定地搖搖頭。

    “我是一名軍人，商場上的事情，我也無能為力。然然，這件事情，你就別跟著瞎摻和了。”

    “爸，這不是瞎摻和。以後，我會嫁給陸葳的，我已經答應他了。他們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

    沈初然說這番話的時候，神色恢複到平靜。

    “如果你們實在無能為力的話，我也不會強求。但是，我希望你們能支持我的決定。”

    她說完這番話，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離開了。

    “這孩子……唉，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

    沈越眉頭緊鎖，麵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周詩琪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

    “我倒覺得，我的女兒，這樣很好。”

    沈越輕哼一聲。

    “好是好，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反正，我不喜歡陸家那孩子，堅決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_?(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