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飛來燕子尋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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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村野人,豈敢當嶽帥如此厚禮?嶽帥國之柱石,挽天傾於傾頹,小子願隨尾驥,效犬馬之勞!”

    蘇長生大袖一揮,行了一個標準的儒家禮節,鳳儀凜然,卻並未恃才傲物,將姿態放得非常低。

    “大賢遺於野,實乃……”嶽帥起了個話頭,旋即又仿佛意識到什麽,趕緊打住。

    “蓬門立客,飛之過也!”說著嶽帥伸手一引,側身讓客道:“小林先生,請入內細談!”

    “不敢當,嶽帥請!”

    蘇長生微微一笑,邁步前行,稍稍落後半個身位,與嶽帥一並走進書房,分賓主坐下。

    淺談幾句,嶽帥固然在探究著蘇長生的來意,蘇長生卻也在揣度著嶽帥的想法,兩人互相試探著。

    嶽帥雖是武人出身,在以儒林士子身份示人的蘇長生麵前卻不乏儒雅風趣,言談舉止,儼然是博學多才的大儒風範。

    蘇長生手持一盞“玉雪青霜圖”的茶盞,盞中茶水清亮,根根豎立的茶葉如針一般沉浮不定,若有所思。

    茶是名茶,上品的眉尖,茶盞亦非凡品,釉質青白如玉,色澤溫潤如玉,乃是上等的影青瓷,價值不菲!

    江州地屬江西,素來便是以上等瓷器而著稱,無論是有宋一朝的影青瓷還是後來到達巔峰的景德鎮名瓷,皆是最為頂尖的瓷器。

    嶽帥有此名貴的瓷器並不足為奇,然縱觀整個書房,固然不乏風雅,奇珍異寶之流卻寥寥無幾。

    嶽帥本身更是粗麻布衣,言談舉止之間,風雅之氣卻是太過刻意,眉宇間更有一種掩不住的疲倦和焦慮。

    短短幾句閑談,蘇長生對嶽帥如今的處境卻是已經有了幾分了解,不免有幾分心酸之感。

    有宋一朝,都是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武人的身份確實有些尷尬,甚至讓人心酸!

    哪怕英雄蓋世如嶽帥,都隻能無奈地向俗流低頭,何其心酸和委屈?

    …………

    “宗成先生昔日與飛倒是有過一麵之緣,先生一席話,讓飛受益匪淺,隻可惜後來先生一直鏗吝一見,飛甚為遺憾啊!”

    嶽帥輕抿一口香茗,若有所指地說道。

    蘇長生聞言心中暗笑,想來自己那便宜師尊早已試探過嶽帥,卻認定他失之於愚忠,無法挽天傾於傾頹,固所以才避而不見,另作他謀。

    然而有些話卻是不好明言,蘇長生微微一笑,手中瑩潤精細的玉盞白中含青,溫潤如玉,搭配上清亮透綠的茶水更是宛若天成,如天青色煙雨蒙蒙,美輪美奐。

    “家師聽聞嶽帥之事,又豈能坐得住?小子此行隻是前站,家師已經在後方調動人力物力,支援嶽帥壯舉!”

    說著蘇長生長身而起,麵容俊美,眸光靈秀,出塵的氣息之中掩不住濃鬱的文華之氣,宛若翩翩玉郎,凜然的鳳儀無可挑剔,任誰一看都忍不住讚歎乃真儒士也!

    “小子來之前家師曾明言:嶽帥乃國之柱石,若是困頓於汲汲俗務之中,便是我等之過也!”

    “故還請嶽帥專心應對異族兵鋒,後方糧草供應,兵員補充之事家師鬥膽請纓一力承擔,若是讓嶽帥有半點困頓,願提頭來見!”

    蘇長生開門見山,言下之意卻是一力承擔大軍後勤之事,口氣之大簡直讓洪七膛目結舌,難以置信!

    對於蘇長生的豪言,嶽帥卻並未有半點懷疑,即刻大喜過望,拱手行禮,喜色溢於言表!

    “先生大義,飛欽佩敬仰,還請小林先生代令師受飛一拜!”

    言罷,嶽帥沒有絲毫的遲疑,起身躬身便要行禮。

    “嶽帥萬萬不可!”

    蘇長生豈敢受嶽帥之禮,自從高宗流亡海上,漢家氣運幾乎係於嶽帥一身,其中牽扯千頭萬縷,複雜之處難以言表。

    嶽帥這一拜,蘇長生卻是萬萬不敢受的,國朝氣運一拜,以他的位格暫時還消受不起!

    隻見蘇長生並未如何作勢,一步邁出便飄然若仙,伸手虛浮便有一股沛然大力將嶽帥扶起,阻止了他行禮的舉動!

    “國難當頭,自當戮力同心!嶽帥乃國之幹城,我等不過稍盡綿薄之力,附嶽帥之尾驥而已,當不得如此大禮!”

    “宗成先生身負海內之望,不問塵世多年,如今願意出山飛亦知曉,絕非因得很之故!”

    嶽帥聽得這個消息,眉宇間焦慮之色盡去,狀似極其開懷。

    “兩位先生高才大義,飛無以為敬,便以茶代酒,敬兩位先生一杯,請!”

    說罷,嶽帥雙手持盞,一飲而盡,整個氣質頓時為之大變,一股豪邁之氣油然而生。

    “嶽帥請!”

    看著這個黑須如鬢,儒雅中透著勃勃英氣的中年儒將,蘇長生不免有些感慨,欽佩!

    “先生盛讚,飛……實在愧不敢當!飛隻不過是一介武夫,空有一身蠻力,宗成先生一言便抵飛千言萬語,國之幹城的虛名,實在是……慚愧啊!”

    嶽帥放下心結之後,反倒是少了幾分刻意,多了幾分灑脫,自嘲言道。

    蘇長生微微一笑,並未辯駁:“家師曾言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文武並重,內王外霸,方才是正道,嶽帥切不可妄自菲薄!”

    “此正社稷危亡之際,力挽狂瀾者舍嶽帥者其誰?況且國朝之策雖然抑武重文,卻並非沒有改變的可能,或許……”

    “小林先生慎言!”嶽帥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慍怒,沉聲喝道:“治國大政,自有朝中相公,官家聖明決斷,豈是我等可以隨便置疑的?”

    “是小子失言了!”

    蘇長生聞言並不氣惱,嶽帥的性子世人皆知,忠君愛國早已烙印在他骨髓裏了,愚忠之名千古流傳,豈是自己輕易可以動搖的?

    不急,慢慢來!

    “這些話以後切莫再說!”嶽帥神情中冷淡幾分,複又溫聲寬慰道:“小林先生大才,飛意欲推舉先生為行軍司馬一職,掌管軍中後勤之事,先生可願屈就?”

    此言一出,一直泥塑木雕一般不發一言的洪七忍不住瞳孔微張,張目結舌,幾近失態!

    行軍司馬一職雖非正職,並無三國隋唐之時輔弼主將的權勢,更加不入朝廷承認的“使臣”行列,換而言之隻是編製外的臨時工而已。

    然而有宋一朝,素來職權分離,寄祿官隻是代表你該領什麽等級的俸祿而已,真正決定權勢地位的還是差遣!

    如嶽帥,論官階不過下品武官而已,卻執掌著嶽家軍這一支威名赫赫的雄軍,論權勢可謂不在朝中諸位相公之下!

    蘇長生以一介白衣之身執掌嶽家軍後勤之事,嶽帥此舉不可謂不是大手筆,權勢在嶽家軍中可謂是一人之下,說是一步登天一點都不為過。

    蘇長生日後若是有意,未必就不能謀取一個防禦使,指揮使的職位,至不濟也當有一個團練使的前程,執掌一方軍政!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披上一層讀書人的外衣,果真是無往而不利!

    國朝養士數百年,與士大夫共天下,太祖此言誠不欺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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