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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不斷傳來大人們聲嘶力竭的嚎叫,沒有人多喊一聲,他們沒時間,沒時間張嘴。我仿佛能看到那些曾經在電影上看過的畫麵真實地發生在眼前,發生在那些大人身上,血肉模糊了他們的臉,鋒利的牙齒和爪子把他們撕的支離破碎。

    黑暗裏,我拚命地跟著原野和慈兒跑。

    身後的慘叫聲越來越密集。但都隻有一瞬,據說狼會在捕食獵物的時候先咬斷獵物的咽喉,想到這裏,我已經不敢再去想象身後的大人們已經是什麽樣子。

    砰!

    一聲巨響,槍聲那樣的巨響。

    原野突然停住了。慈兒也停住了,我的心跳很快,快到我承受不了,我能感覺到胸腔裏它在劇烈地起伏著。

    原野突然放開了我的手,用非常快也非常慌張的聲音對我們說:前麵的路肯定被狼封死了,不能回去。往山頂跑,別回頭!背包裏有打火機,也有中午點火剩下的火把!去山頂上把火把點起來!有了火把你們就安全了。等我!

    說罷,他轉身衝了回去,慈兒愣了兩秒之後,也往回跑了過去。

    滾回去!原野吼她!你要來送死麽!帶雀言去山頂!

    那你怎麽辦?

    閉嘴!別他媽管我!滾!原野嘶吼著說。

    慈兒站在原地沒動,我什麽也看不到,隻能站在原地聽他們的對話。

    我會回去的,我保證!原野喊。

    慈兒愣了一秒之後,跑回了我身邊,拉起了我的手往山頂狂奔而去,

    我們不停地跑著,跑到精疲力盡也不敢停下,據說狼的嗅覺是非常非常敏銳的,他們能跟著我們留下的氣味在數公裏內追到我們,我們不敢停,就一直在跑。終於,跑到山頂了,我們點起火把,看著來時的路。

    什麽也沒有,除了一條長長的血跡,慈兒的腿被劃破了,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破的,但她一路上都在流血。

    山頂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我和慈兒靠在上麵,我撕下來自己的衣服給她做了包紮,應該是被石頭劃傷了,傷口很深,做好了包紮之後,誰也沒有說話,我們還隻是十二歲的孩子,我們被嚇懵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但原野一直沒有回來,我和慈兒等在山頂上,吹著山頂的涼風。

    你喜歡他?我問慈兒。

    這種時候了你還有時間問這個?

    聊點什麽,不會睡著。

    慈兒靜默了一下,說:你不也是麽?

    我沒說話,良久,慈兒問我:為這個幹什麽?

    我隻是想,如果你喜歡他,我可以離他遠點。

    他好像更喜歡你吧,我怎麽會和你搶呢?慈兒說。

    我沒再說話,慈兒也沒有,我們就這麽靜默了很久,各懷心事。不知道過了多久,有細細碎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了。

    原野?我衝黑暗裏喊道。

    沒有人回答,我卻看到兩顆綠油油的寶石在黑暗裏發著光。我心頭一緊,站了起來,拿著火把擋在前麵。慈兒的腿受傷很嚴重,站不起來了,她靠在石頭上,也看著那兩顆綠寶石,瑟瑟發抖。

    火把上的火光微弱一些了,火快滅了,我拿出火機重新點火,火光重新嘹亮了起來,我看清了,那是一頭很大的狼,到我的腰那麽高,我不知道怎樣判斷它是否強壯,但它很大,嘴角還沾著鮮血。他的嘴角抽動著,眼睛的形狀像是兩顆鵪鶉蛋。

    我揮動火把,它退後了兩步,我把火把舉在他和我之間,它似乎很忌憚我手裏的東西,不敢過來。但它一直就在我麵前站著,弓著身子和我對峙著。

    我心裏慌得很,我隻是有一根火把,但這隻能是威脅一下它而已,如果它真的衝上來,我是沒有能力和它搏鬥的。

    似乎是看出了我心裏沒底,或者說它察覺到了我在發抖,它意識到了我根本沒能力和它一戰,猛的向我撲了過來,我一瞬間慌了,一聲尖叫,揮舞著手裏的火把,竟然就正巧打中了它的腦袋。這一下很重,打斷了火把的木棒。它被我砸到了地上,一隻眼睛被燙傷了,臉上的毛被燒焦了一小塊,它疼的在地上打滾,立馬把頭上的火苗弄滅了,呲牙裂嘴地看著我。

    現在我手上沒有火把了,火把已經斷了,但它吃過了一次虧,不會再冒險,它小心翼翼地接近著我,接近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我不斷後退著,或許就是我的後退,讓它知道了,我並沒有與他一戰的能力。

    他再一次撲了上來,但這次不是撲向我,而是慈兒,或許是慈兒腿上的鮮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或許是我剛剛砸中了它讓它不敢對我下手。

    慈兒叫了出來,像剛剛我在上山的樹林裏聽到的那些大人的慘叫一樣。我在旁邊楞楞地站著,沒了火把,我什麽也看不到,我很想衝上去打它,但我不能,我根本看不到東西。

    慈兒沒有喊我,也沒有喊救命,她知道我救不了她,知道這裏沒人能救她,她隻是在哭喊著,狼撕開了她的身體,突然,慈兒的聲音就沒有了。

    我瘋了一樣往遠處跑去,在黑暗裏沒有目的地跑,我聽到身後它奔跑的聲音,我這一跑,讓它徹底確定了我沒有和它一戰的能力,他要把我們都留下。它已經近了,更近了,下一刻,我的身體就要被撕裂了。

    我突然撞到了什麽,緊接著一隻手抱住了我,是一個人!他用左手抱住了我,緊接著我感受到他的右臂揮動起來。

    呲----

    血肉被撕裂開的聲音,滾燙的液體隨即飛濺到了我的脖子上,血腥味一瞬間彌漫開,緊接著是一聲淒厲的狼嚎在我耳邊響起,就在我的身後,那條狼躍起撲向我的一瞬間,被這個人右手舉起的刀貫穿了身體。

    我的驚叫充滿了整個山林。

    別!別!別!別叫了!沒事了!麵前是原野的聲音。

    身後的狼嚎聲持續了幾秒,就停止了。

    我整個人癱倒在原野的懷裏,聲嘶力竭地哭起來。他的衣服濕透了,散發著讓我想嘔吐的血味。他把我抱了起來,在黑暗裏一步步走著,我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裏,我死死地抱著他的脖子,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放開。我說:慈兒

    剛說了這兩個字,他就打斷了我的話,說:我知道。

    他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活潑愉快,而是變的冰冷堅硬,我沒敢再說話,我隻是想抱緊他。

    過了一會,他把我放下,說:我們睡一會吧。明早再走,我走不動了。

    我沒說話,他躺下,然後把我抱到了他身上,讓我躺在了他身上睡。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我兩枕在他胸口,說:這是血麽?你的衣服濕透了。

    是。他說。

    我沒再說話,也沒時間再管他剛剛回去是做了什麽。我很累了,很困了。濃烈的血腥味讓我非常不舒服,這味道惡心到了極點,但我很快睡著了。冰涼的晚風裏,隻有他搭在我腰上的手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還能感受到他手上傳來的一點點溫度。

    慈兒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那晚的夢裏,慈兒死前的尖叫聲一直回蕩在我的腦海中。

    她沒有喊我的名字,也沒有喊救命,她知道沒人能救她,所以她隻是哭喊著,我在黑暗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以我恐懼,而她知道發生了什麽,所以她是絕望。她隻是把自己放在那樣深深的絕望裏,到死都沒用喊出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如果我那天晚上能看見東西,我有沒有勇氣上去救她。我希望如果被攻擊的是我,慈兒不要來救我。這樣想,我心裏就平衡一點了。

    但我一直記得,慈兒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好像更喜歡你吧,我怎麽會和你搶呢?

    天亮之後我們原路下了山。原野執意要多走很多山路繞開原來上山的那條路,還再三和我強調不要把他那晚回去了的事情說出去,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問為什麽,他說如果我說出去了,他就會消失,我就答應了他。他沒有告訴過我那天晚上他回去是做了什麽,也沒有和我解釋他那件完全被血浸透的襯衣是怎麽回事。我也就不再問,我沒精力對這些事情抱有疑問了,我滿腦子都是慈兒。

    清晨的大興安嶺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小雨,原野扔掉了那件帶血的襯衣,光著身子走,雨水把他身上的血跡和血腥味洗刷走了,他身上沒有一點點傷口。光滑的皮膚在涼涼的雨水下顯得非常幹淨。我們走了很久,終於回到了木屋。天晴了起來,雨後的雲層層次分明,遠處的天邊還掛著一道彩虹。

    麵對警察時,原野讓我裝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於是我在麵對警察時楞楞地一句話也不說,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

    我本來也正想如此,我不想去回憶,更不想陳述。

    那一夜的腥風血雨都被我眼前的黑暗遮蓋了。

    我隻有恐懼,沒有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