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斷崖山腳脫下一身血衣，換上準備好了的幹淨衣裙。上回在湖邊一番糾纏之下，我才得以用紫陽劍換回一套紫色衣裙，這樣的效率委實不高。所以，這回，我倒是記得帶上一套衣裙。

    將血衣和劍扔在斷崖之下，我倒不怕尹樺會有所察覺。斷崖同其他山峰孤立著，萬丈的斷崖，若是想下來，需要用到師傅所教援我的獨門輕功。而尹樺要想將這門輕功學會，還為時尚早。

    斷崖風寒，吹得我渾身發冷。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仔仔細細地給自己上了藥。這才伴著清晨的第一聲鳥啼，邁入了尹樺的房間。

    房間中香爐裝著的香已然燃盡，我卻曉得，離尹樺昏睡而醒還有一段的時間距離。

    尹樺躺在床上，許是沒了安神香的作用，眉頭緊緊蹙起，那好看的麵孔上有著薄薄的一層汗。

    我緩緩來到尹樺的床前，用袖子輕輕拭去他額頭上的汗。尹樺僵住了動作，突然猛地睜開眼來。那雙紫色的眸子雖然淩厲得不像話，可望著我的瞳孔很是潰散。

    與此同時，他瘦弱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讓我手腕有了紅痕，

    那雙沒有任何焦聚地盯著我的眼睛，陰森得如同地獄中勾魂的使者。而擁有著這雙眼睛的，不是黑白無常，而是我十二歲的徒兒，尹樺。

    若不是我，他或許是一個能夠擁有愉快童年的孩子。

    而他，不幸遇到了我。

    我雖然在這一十六年的歲月裏出斷崖的次數寥寥無幾，卻也曉得，若是我與尹樺對換身份。我，不瘋，也會死。

    我或許有罪。

    傷害了尹樺這便是有罪。

    尹樺是斷崖的人，也是我的徒兒。在斷崖之上，也隻會有他與我。我們，還會是親人。我說過，會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他。哪怕，他並不想要。

    可，從相識到現在，我帶給尹樺的隻有痛苦，疤痕，和噩夢。

    我維持著被尹樺防備地抓著手腕的動作一動不動。哪怕現在的尹樺，充滿了陰冷，卻也好看得不可思議。那雙紫色的，如同不可測海底的眸，仍舊引人淪陷。

    若是這雙眼睛含著的是笑意，怕是會更加迷人。

    師傅同我說，滅了落日山莊，此生永不出斷崖。

    師傅給我的任務，直到現在，我已經完完全全地完成。現在開始，尹樺會是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因為，我，害怕孤獨。

    莫約兩柱香的時間後，尹樺那空洞的目光才慢慢有了焦聚。他的紫眸落在我的臉上，仿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長長的睫毛隨著他的動作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而後，尹樺將目光下移，落到抓著我的手腕上。

    我看到尹樺難得地呆了呆，然後霎那間鬆開了手，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滿臉的無辜。

    維持著被尹樺抓著手腕的動作兩柱香的時間，我早就渾身酸軟得厲害，如今尹樺一鬆手。我立刻專心致誌地活動著手腕。

    手腕處，被尹樺弄出的淤青，顯而易見。

    “師傅，昨、昨夜裏……”尹樺小心翼翼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昨夜裏？”我打斷尹樺吞吞吐吐地詢問，鼓勵他大膽地說下去。

    尹樺紫色的眸快速地瞄了我手腕上的淤青一眼，極快地道:“對不起。”

    我了然地將有著淤青的手腕舉到他麵前，不甚在意地道:“你說這個？無需在意，這是我自己弄的，與你無關。”

    尹樺狐疑地看著我的手。

    “既然起了床，便吃些早飯，紮馬步去。”我活動著手腕道。

    “師傅”尹樺喚我。

    我偏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尹樺俊秀的眉頭一皺，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紫眸在睫毛的遮掩下若隱若現:“師傅，我好像聞到了血腥味。”

    我心頭一跳，鎮定地道:“昨夜裏我練武，不小心受了點傷。”

    尹樺紫色的眼睛望著我，那雙瞳孔裏顯示出我麵無表情的模樣:“那，師傅可要小心為好。”

    “尹樺，你的腿腳可還酸痛？”我挪開同尹樺對視著的目光，一眼便看到了尹樺的腿。

    尹樺默了半響，開口:“多虧了師傅，徒兒無礙。”

    “如此便好。”我道:“現在時候不早了，是紮馬步的時間了呢。”

    “好”尹樺乖巧地應下，嘴上劃出一個淺淺的笑。

    回完話，尹樺便下了床，專心致誌地穿上鞋子衣裳。早晨微弱的陽光打在尹樺的側臉上，在陽光的照耀下，那雙紫色眸子似乎在發光。

    快出門的時候，尹樺忽然在門邊望我:“師傅每日裏，似乎都不束發。”

    我下意識地用手碰了碰自己胡亂用發帶綁住的發，哦了一聲，隨意道:“我不會梳發鬢，這樣就挺好。”

    挺好，這樣子綁發，簡單易懂。

    尹樺彎起了嘴角笑:“師傅，以後徒兒為你綰發。”

    為我綰發？

    為什麽？

    我弄不清為何突然之間，尹樺說要為我綰發。

    等我消化完尹樺的話，尹樺人已經踏出了門口。

    尹樺出門後，我便隨意吃了點幹糧。拿了把劍，便打算到後山練武。

    昨夜裏旅途跋涉，一夜未眠，加上身上添了傷痕。我整個人渾身累得厲害，可不曉得為何，我卻睡意全無。

    尹樺小小的影子，一直占據著我的腦海。

    這次練武，我練得心煩意亂。心神不寧，根本無法練武。很快，我氣喘籲籲地癱坐在混著泥土的地上。

    回到房間的時候，尹樺早已將飯菜做好。莫約是我推門的動作喚回了他的神思，他將頭緩緩從醫書前抬起，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的目光落在他拿在手中的醫書上。

    尹樺將醫術書輕輕合上，語氣一如既往的乖巧:“師傅。”

    “嗯”我低聲應著，踏步走進了房間。

    食案上，溫熱的飯菜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那騰升著的霧氣，不同於斷崖那冰冷的晨霧，反而暖人心田。這樣的暖，帶給人的不僅僅是心中的暖流，還摻雜有一絲危險的意味。

    尹樺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含笑的紫眸帶著恰到好處的忐忑:“徒兒今日裏，紮完了馬步。在院子裏，並沒有瞧見師傅，所以自作主張，到藥房裏尋了本醫書來看。師傅可會介意？”

    “斷崖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做什麽，不必同我說。”我無視尹樺眼中的忐忑，毫不猶豫地回答。

    尹樺的笑意更濃了:“謝謝師傅。”

    我皺眉:“尹樺，以後不許同我說謝謝。”

    我早說過，尹樺與我不僅僅是師傅，他還會是我的親人。我們之間，不應該有謝謝的存在。

    “好”尹樺點頭稱好，然後起身拿起一個空碗，盛了飯，將碗遞給我。

    我接過碗筷，可，現在的我並沒有多少食欲。猶豫再三，我將碗筷放下，低聲解釋:“我近來太累了，練了一日的武，渾身粘糊得厲害。尹樺，師傅可否先去洗澡？”

    雖然按照著尹樺如此對我這般恭敬的模樣，我若是直接轉身離開。他大抵也不會說什麽，可，尹樺這頓飯，是他紮完了馬步，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我不想，讓他有所失望。畢竟，尹樺怎麽說，都隻是一個十二歲上下的男孩。

    尹樺聽了前半段話，沒有什麽反應。直到聽到了後半段話，睫毛微動，忽然那紫色的眸子便沾上了委屈的味道。麵上似乎在強行隱忍著失望，張嘴卻是不甚在意道:“既然師傅累了，便去沐浴好早先休息吧。徒兒無礙的。”

    身上黏糊糊的，確實不好受。鼻尖處圍繞的全是汗液的味道，這讓我很不舒服。可，這似乎是尹樺第一次想留著我。

    我怎麽能夠讓他失望呢。

    我重新將碗筷拿好，露出一個自以為溫和的笑:“吃飯吧。”

    尹樺似乎不解:“師傅，你不是要……”

    我輕輕地搖頭:“民以食為天，天大地大，吃飯為大。”

    尹樺本來拉聳著的臉片刻之間就雨過天晴了:“師傅，你待徒兒當真好。”

    我拿著筷子的手一頓，我好嗎？在尹樺的心中，我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好人呢？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好。我雖然在斷崖上待了一十六年，不諳世事。卻也曉得將心比心這個道理，我從來不是一個好人。我心中沒有所謂的善惡，從前，我心中隻有師傅，現在，我心中隻有尹樺。

    我想說的話，到了嘴角，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在我的眼中，尹樺不過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我又能同他說些什麽呢？

    最後，我開口道:“吃飯吧。”

    尹樺笑著看了我一眼，也乖乖地拿起了碗筷。拿著碗筷的時候，一不小心，尹樺碰到了食案上放著的醫書。隻聽啪的一聲，那醫書掉在了地方，露出被折了一角的書頁。

    我眼尖地看到，那一頁上，說著的便是具有迷藥功能的藥材。好巧不巧，這一頁，介紹著的恰好是昨夜裏，我在香料上添加的哪一種。

    尹樺彎下身子撿起醫書。紫色的眸子落在書頁上，他含笑著輕輕地開口:“草烏兩克，川烏兩克，醉仙桃花兩克，聞羊花兩克。聞者即睡。有幽香。”

    尹樺停止念書上的內容，直勾勾地看著我。臉上的笑意很淺很淺:“師傅，昨夜裏，我似乎聞到了這幾味藥的味道。”

    我夾著菜的手一僵。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點什麽，尹樺不甚在意地將醫書重新放好。紫眸含笑望著我，乖巧地道:“師傅昨夜裏在香料裏加的便是這類藥材吧，功效倒是實打實地好，徒兒不過一聞，便很快昏睡過去。師傅待徒兒，當真好。”

    尹樺的臉上，還帶著笑意。我卻莫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