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驚

字數:9623   加入書籤

A+A-


    且說琉璃聽朱儆突然問出這一句, 不明所以:“什麽賜婚?”

    朱儆見她茫然不知,點頭說道:“你果然是不知情的, 哼, 一定是他故意的!”

    於是就把那天在演武場的事跟琉璃說了一遍,又道:“朕本是賭氣才說要給鄭侍郎賜婚的,誰知他就……變了臉……”

    想到那天範垣的神色, 朱儆仍覺著身上有些冷意:“他就故意的也要這樣, 跟朕對著幹。”說到最後一句,就低聲下去。

    琉璃盯著朱儆,半晌才問道:“皇上, 你說要給鄭侍郎賜婚, 又是什麽意思?”

    朱儆道:“鄭侍郎喜歡你呀,你不知道嗎?他還想娶你,不過……他說少傅不樂意,所以朕才想……”

    “胡鬧!”琉璃領會朱儆的意思, 慍惱地脫口而出。

    朱儆驀地睜大雙眼:“你、你說什麽?”

    琉璃對上小皇帝吃驚的眼神,微微一怔, 卻又無奈地笑了笑。

    跟朱儆相處,每每會讓她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以為是他們母子相對, 所以領會朱儆要給她跟鄭宰思賜婚的時候, 不禁驚怒, 忘了自控。

    幸而朱儆現在年紀小, 又跟她有些投緣, 若再懂事些, 還不知怎麽樣呢。

    琉璃定了定神,道:“我是說,鄭侍郎……胡鬧。”

    朱儆眨了眨眼睛:“為什麽?”

    琉璃很清楚自己的兒子,並不是個容易給糊弄過去的孩子,於是想了想:“皇上,我其實也略微聽過,但是鄭家的大人們不同意這門親事,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皇上賜婚,鄭家的人當然不敢說什麽,可是心裏隻怕難免會對皇上有些怨念……皇上這樣睿智聰明,一定明白的是不是?”

    朱儆聽到鄭家人有怨念,本不以為然,可聽到琉璃甚是溫柔地問了最後一句,當然不會表現的不那麽“睿智聰明”,於是昂頭道:“當然,我心裏也是知道的,所以我原本並沒有想賜婚,隻是那天給少傅氣急了罷了。”

    琉璃笑了笑,恨不得摸摸他的頭以表揚。

    手一抬起,又按捺地放下:“皇上為什麽會生範大人的氣?”

    朱儆聽她問起這個,滿心的委屈像是找到了一個口子,低下頭,嘟著嘴道:“那天朕身上不舒服,可還是聽他的話去操練了,並沒有偷懶,但他一點兒也不理睬,隻是在朕……不小心推了高值之後,才跳出來罵朕。”

    說到這裏,小孩子吸了吸鼻子,不肯讓自己掉淚,隻是嘀咕著說道:“橫豎我做什麽也不會讓他高興,我做的好,他也不說好,我做的不好,他就不肯放過了。”

    朱儆這一場病,一來是因為原本就有點小症候並未痊愈,二來,卻是因為那天跟範垣對峙的時候,受了驚嚇。

    往日還有個琉璃替他開解勸慰,小皇帝也能把心事盡情地告訴母後……可現在,伺候他的人雖然多,卻自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取代母親的位置。

    小孩子隻能把所有都悶在心裏,內憂外感,自然就病來如山倒。

    琉璃看著兒子委屈的模樣,情難自禁:“皇上……”喚了聲,便把朱儆又抱入懷中。

    朱儆靠在她的身上,起初還有點不適應,但是慢慢地,突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心底滋生。

    小皇帝閉上雙眼,想起昨夜,自己也是給人這樣溫柔的抱著,那會兒他還以為是母後回來了。

    母子兩人相互依偎,沉默了片刻,琉璃才說道:“皇上,其實範大人,他不是個性情外露的,他心裏雖會關心記掛著人,麵上卻很少顯露出來。而且他是首輔,你是皇上,他心裏比任何人都想要你好,可又怕縱容了皇上,所以不免對你要嚴厲些。”

    朱儆抬頭看了她一眼,疑惑:“這些話聽起來有些耳熟。……母後也跟我說過。”

    琉璃咳嗽了聲:“是呀,你看,皇太後也跟我一樣的想法,而且範大人是、皇太後器重的人,也是先帝欽點的顧命大臣,他們兩位看好了的,一定不會差的,皇上您覺著呢?”

    朱儆眨了眨眼,終於小聲說道:“我自然也這麽覺著,但是……”

    “但是怎麽樣?”

    “他……很凶。”

    “凶?”

    朱儆開始並沒回答,又過了會,才低聲道:“母後去後,他、他瘋了一樣,殺了好些……宮裏的人。還把朕身邊的人都換了,隻留下了趙添,朕沒了母後,身邊幾乎都沒有熟悉的人了。”

    琉璃聽朱儆突然提起這件事,一愣之下,心頭隱隱作痛,也無法好好安慰他了。

    琉璃也明白兒子的心思:對才失去母親的朱儆而言,本就極為孤苦無依了,若範垣一反常態的殺人,會不會有朝一日也殺到他的頭上?

    一念至此,忙把兒子又抱緊了些。

    雖然琉璃沒有說話,朱儆卻仿佛察覺到她關切憂慮的心意,便又繼續控訴般說道:“還有……上回他還要把圓兒也殺了。”

    “圓兒?”琉璃疑惑。

    朱儆道:“是趙添給朕的一隻小狗。”

    琉璃啞然失笑,又問道:“為什麽起這樣的名字呀?”

    朱儆道:“因為母後之前在宮外的時候,也有一隻叫圓兒的小狗。”

    琉璃當然知道是這個原因,隻是聽朱儆親口說出來,仍覺著心裏悲欣交集,便低頭在朱儆的額角蹭了蹭。

    卻又怕自己太過露了行跡,琉璃便問道:“範大人……為什麽要殺了圓兒?”

    “因為……”朱儆有點不大好意思,這個卻是他犯錯在先,很不想讓琉璃知道真相,於是小聲嘀咕說:“也許他不喜歡我起的名字。”

    琉璃的眼前,卻又出現當年不懂事的時候所畫的那兩個狗牌。

    她不禁笑了笑:“那圓兒最後怎麽樣了?”

    朱儆道:“幸而陳公公幫朕把它藏起來了。你要不要看看?可愛極了。”

    琉璃忙道:“等皇上病好了再看不遲。”

    朱儆自來不曾跟宮裏的人說這麽多心裏話,這時侯跟琉璃相對,母子兩人氣場相合,病中的朱儆更儼然把琉璃當做了“母後”般,所有不能說的話都跟琉璃都說了,一下子,好像壓在心中的大石陡然清空。

    他的心病去了大半,加上太醫的藥得當,身上的病自然就好的更快了。

    到了傍晚時候,人已經能吃能喝,恢複了七八分精神。

    ***

    下午,範垣徐廉等幾位朝臣照例前來探視,見小皇帝恢複的這樣好,紛紛恭賀稱頌。

    在一片頌揚聲中,範垣一如尋常的冷靜,隻在眾人消停後,他道:“昨日未經皇上允許,便將阿純帶進宮裏,是臣逾矩了,請皇上降罪。”

    朱儆道:“這次也多虧了阿純看護,朕才能好的這樣快,少傅無罪,反而有功呢。不過你什麽都有,朕也沒什麽可賞賜你的,就把你的功都給阿純,朕格外賞賜她些東西就是了,你說呢?”

    皇帝從來人小鬼大,朝臣們聽了,各自莞爾。

    範垣仍是麵不改色:“臣替純兒多謝皇上。”

    朱儆道:“不必,阿純要謝自己會謝朕的,不過,朕還覺著有些咳嗽,今晚上就留她在宮裏多陪一日,少傅覺著如何?”

    範垣皺眉:“這個……隻怕不妥……”

    徐廉突然說道:“既然於皇上龍體有益的,自然應該。首輔大人就不必多慮了。”

    朱儆點頭。

    範垣便道:“那臣遵旨就是了。”

    琉璃雖然知道這很不合乎規矩,但對她來說,能跟兒子多相處一刻都是千金難求,何況小家夥如今身體欠佳,自然地好好地看著,少不得先把那些規矩之類的按下。

    眾臣請安過後,魚貫退出,範垣緩步走在最後。

    正要出殿,小太監趙添跑來:“首輔大人請留步,皇上還有一句話交代。”

    範垣隨他返回殿內,卻見是琉璃從裏頭小步跑了出來。

    趙添早識趣地退後了,琉璃走到範垣身前:“我……”突然想起禮節,就把膝略屈了屈,“表哥。”

    範垣瞥著她,也不言語。

    琉璃拉拉他的衣袖,往旁邊避了幾步,才悄聲問說:“你怎麽沒告訴我,賜婚的事?”

    範垣不答反問:“皇上是怎麽說的?”

    琉璃道:“他是小孩子,賭氣說的話,你怎麽也要跟他一樣?”

    範垣一聽,就明白朱儆是怎麽告訴的了。

    不禁冷笑:“你怎麽忘了他的身份?九五至尊,金口玉言,難道皇上說的話,隨便一句就可以是賭氣使性子說出來的?”

    琉璃噎住,半晌低聲又說:“師兄……就算如此,你隻教導他就是了,怎麽好也讓他賜婚?”

    這件事,範垣當然有他自己的小心思,此刻卻一點也不露出來,隻冷道:“我不如此反將一軍,難道就等著讓他跟你跟鄭宰思賜婚?”

    “當然不是!”

    “那就給我賜婚。”

    “師兄!”

    兩人目光相對,範垣淡淡道:“你應該知道,我口裏說出的話,沒有什麽賭氣的話,如今皇上病著,我且不提這件。等他好了,我必還是要說的。”

    琉璃著急道:“你不能這樣!我都答應過了,何必再讓儆兒……何必再賜什麽婚!”

    範垣說道:“那你就認為,是給皇上一個教訓,讓他長一長記性,以後少賭氣使性子。”說完之後,拂袖而去。

    琉璃追了兩步,見他大袖飄搖,已經出殿去了。

    這夜,陳太監跟琉璃,太醫院的方首座跟兩名太醫仍是守夜看著小皇帝。

    琉璃因昨夜無眠,今兒又熬了大半天,入夜的時候實在有些撐不住,吃了半碗粥,就趴著睡倒在禦榻旁邊。

    朱儆卻因為白天養足了精神,一時竟沒有睡意,在榻上翻了個身,看著琉璃的睡容,突然問陳衝道:“陳公公,阿純長的很美嗎?”

    陳衝笑道:“皇上怎麽突然問起這個?皇上自個兒覺著呢?”

    “朕不知道,”朱儆搖搖頭,怕驚醒了琉璃,小聲道:“連鄭侍郎都喜歡她,可見一定是絕色美人了。”

    陳衝便說道:“這個老奴可不知道了。”

    朱儆打量了琉璃一會兒:“昨晚上,是她一直都守著朕的?”

    “可不是?真是多虧了阿純姑娘了。”陳衝含笑說了這句,欲言又止,隻是垂了眼皮低頭下去,“也是皇上洪福齊天。”

    “昨晚上,朕昏迷不醒的,以為是母後……真的跟母後在身邊一樣。”朱儆的眼圈發紅,心裏湧起無限思念,卻終於隻化成了無奈的一聲:“唉。”

    次日,琉璃醒來,卻發現自己竟睡在禦榻之上。

    一瞬間,幾乎有些分不清楚這是曾經,還是現在。

    直到有女官上前行禮伺候,口稱“溫姑娘”。

    琉璃忙從榻上下地,見朱儆不在,先問道:“皇上呢?”

    女官道:“皇上在外間。”

    琉璃忙忙洗漱了,正要出外,就見朱儆從外進來,身邊除了陳衝外還有一人,竟是鄭宰思。

    要不知鄭宰思的心思還罷了,突然知道他想娶自己,又不期然地對上鄭大人明亮的眼神,倒讓琉璃略有些窘然不安。

    朱儆見了琉璃,便道:“你醒了?一定餓了。”陳衝忙吩咐人傳膳。

    琉璃見朱儆已經好了,且鄭宰思在側,便道:“不必了,皇上,我、我也該出宮去了。”

    朱儆皺眉:“急什麽?又沒有人催著你。”

    鄭宰思笑道:“皇上,純兒姑娘是怕在宮裏留太長時間,會招人非議。也是她為皇上著想才著急走的。”

    朱儆笑說:“是嗎?那就更加不妨事了。”又興致勃勃地對琉璃道,“等吃了飯,朕帶你去見圓兒,你一定會喜歡它的。”

    鄭宰思道:“皇上,病才好就不要著急先去,要給人聽見了……以為皇上一心貪玩的,反而不好。”

    朱儆皺眉,臉上有些不太高興。

    琉璃也說:“鄭大人說的有道理,也到底要聽太醫的話。多吃幾副藥鞏固鞏固才好,別的還在其次。”

    朱儆看看她,又看看鄭宰思:“為什麽你們一唱一和的。”

    鄭宰思故意側耳一聽:“哪裏有唱,臣怎麽沒聽見?”

    朱儆打量著鄭宰思,不禁嗤地笑了。又想了想範垣,便斂了笑對琉璃說道:“阿純,我喜歡鄭愛卿多些,你呢?”

    琉璃不解:“我?我不懂皇上的意思。”

    朱儆卻點頭道:“朕是說,如果你真的要嫁人,鄭愛卿自然比少傅好。”

    琉璃又是愕然,又是無地自容,叫道:“皇上!”

    朱儆不禁問道:“難道你不是這麽覺著?”

    鄭宰思在旁聽到這裏,便笑說:“皇上,你抬舉微臣,微臣感激,隻是你這叫純兒姑娘怎麽回答?她一個姑娘家,自是不好意思說的。”

    朱儆才笑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當然也是喜歡的了。朕聽說外頭的女孩子們都喜歡你,就算是這宮裏,也有不少宮女偷偷地喜歡你吧?”

    鄭宰思摸了摸鼻子,仍是帶笑:“皇上又說笑了,給人聽見了可了不得。”

    琉璃心中微刺,驀地想起範垣所說“金口玉言”,便道:“皇上,這種玩笑開不得。”

    這也隻有鄭宰思,素日跟朱儆玩笑慣了,才不當回事,如果是其他的朝臣,聽了朱儆這話,隻怕要誠惶誠恐,唯恐大禍臨頭。

    朱儆不以為然道:“朕隨口說說罷了。沒什麽要緊。”

    琉璃忍不住道:“皇上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有些話一定要避忌些才好。”

    朱儆正跟鄭宰思說的有趣,突然聽了這樣的勸諫,不由刺耳:“你怎麽也跟少傅學會了,總來教訓朕。”

    琉璃一愣。

    朱儆皺眉說道:“朕差點忘了,你們還是親戚……當然也是向著他,怪不得從昨晚就說他的好話。哼,你可不許跟他學,也不許你再說那些,要是再敢說,朕就治你的罪!”

    先前跟琉璃相處,小皇帝是病中,不免無依無靠格外柔弱些,如今病已經好了,且又當著鄭宰思的麵兒,又聽琉璃說的都是自己不愛聽的話,竟又發了脾氣。

    此刻這話雖然是半真半假的,琉璃聽在耳中,卻覺著心頭森涼。

    鄭宰思看著琉璃突然微變的臉色,似笑非笑地說道:“皇上,你隻顧玩笑不打緊,留神別嚇到純兒。”

    朱儆並沒放在心上,反回頭對琉璃道:“你看鄭愛卿多好,還護著你呢。”

    琉璃卻已笑不出來了。

    她艱難地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也把那些話咽下去,看一眼朱儆,一聲不吭,轉身往外就走。

    陳太監正在身側,見狀忙道:“溫姑娘……”本想要攔勸住她,不防兩人照麵,琉璃蹙眉掃了他一眼,陳衝竟鬼使神差地低頭後退了一步。

    朱儆則呆了,半晌才叫道:“喂!你……你去哪呢?”

    鄭宰思凝視著琉璃的背影,對朱儆道:“我看純兒的臉色很不好,也許是身上不適,皇上別急,臣去看看。”

    朱儆忘了生氣,忙道:“快去!”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