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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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範府的人火燒眉毛的前去請大夫, 門上的人不知何故,都暗中打聽, 後來那請來的庸醫給趕了出來,才終於知道端倪,於是底下竟紛紛說是二房裏小少爺不好了。
及至等太醫趕到, 就更加轟動起來了。
範垣本是在內閣裏,並不知道外頭的事,直到範府的人找到太醫院,太醫院裏的人不敢怠慢,忙又去告知他。範垣聽說是東城有礙,不論真假, 自然也要回來看一眼。
沒想到才回來,就撞見這一幕。
範垣向著馮夫人行了一禮,先到內室看了看東城, 詢問了幾句, 才又出來外間,問琉璃道:“到底是怎麽了?”
琉璃還未回答,馮夫人道:“到底是怎麽,我們也是滿頭霧水,正在查呢。”
範垣道:“敢問夫人, 可查出什麽眉目來了?”
馮夫人冷冷地瞥他一眼, 回到榻上坐了:“我們這些人自是無能, 如今你回來了, 想必就好了。”
琉璃忙把宮裏賜了點心, 自己轉送給了許姨娘種種極快告知了一遍。
範垣聽說是點心出了事,眼神微變,一眼不眨地望著琉璃。
琉璃隻當他是為此事驚心,又或者是為姨娘著急,便又道:“先前那丫頭突然死了,東城又昏迷不醒,大家都慌亂了,當時不知道姨娘的用意,隻見她什麽都不肯說,便問了兩句。方才我才想通其中原因,必然是因為姨娘見宮裏送出來的點心吃死了人,怕因而更惹出其他禍事來,所以才並不說。”
範垣雖聽的明白,卻竟不置可否。
這會兒,馮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進來,把一個小包袱包著的東西放在桌上,低低稟告了幾句。
馮夫人示意這人退下,舉手將東西打開,看看裏頭的東西,對琉璃道:“你說的沒有錯,這些正是從事發的地方、那竹子叢底下的草裏找出來的。”
琉璃上前看了看,果然是幾枚剩下的鬆子百合酥,並之前她派小桃送去時候的宮裏的盤子,水晶碗蓋等幾樣東西。
範垣掃了一眼,淡淡問道:“姨娘呢?”
琉璃見馮夫人不言語,回頭道:“在套間裏。”
馮夫人皺眉,略揚聲道:“出來吧,還要人請著不成?”
正說到這裏,套間裏許姨娘在小桃跟雅兒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原來方才太醫把東城救醒的時候,小桃就給許姨娘解開了繩子,不然倘若這會兒給範垣看見,卻不知怎麽樣。
許姨娘低著頭,向著馮夫人行了禮。
馮夫人道:“你也著實叫人猜不透,既然事情跟你不相幹,你為什麽一個字也不說?就算是宮裏送出來的東西,你隻管告訴了我們,難道我們能叫嚷出去?”
許姨娘方才在裏間兒已經把琉璃跟馮夫人的話聽了個大概,且她也知道琉璃已經猜著了,此刻便不再隱瞞,隻低著頭道:“當時我看見事秀兒死了,少爺又人事不省,心裏已經慌得沒了主意。又怕給其他的人發現了,就此亂嚼出去,所以趕著把東西都藏起來。”
許姨娘藏起這些東西,一則是因為是宮裏禦賜之物,怎能出這樣大的紕漏,二來畢竟是因這個東西吃死了人,若跟宮裏不相幹,那麽……這東西是琉璃送過來的,豈不是還有要追究到琉璃身上去?
馮夫人想了想,心裏倒也明白,在那種情形下許姨娘這樣做倒是對的,免得以後那些不知如何的人張嘴吵嚷出去,說宮裏的東西吃死了人之類的,那可真真是無妄之災了。
馮夫人道:“那先前我問你,你為什麽還不說?”
許姨娘道:“當時那許多人在跟前兒……”
馮夫人這才想起還有這回事,心裏惱恨自己事情做的不密,可當時她因東城之事,早就急的發昏了。此刻便斥責道:“你實在糊塗!你就不會讓我趕他們出去?”
許姨娘忙又低頭謝罪。
琉璃看一眼範垣,見他仍是麵無表情。
琉璃便悄悄對馮夫人道:“其實就算那時候姨娘說了,也幫不上什麽的。夫人就不必再為了這個惱了。”
馮夫人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怒氣收斂,卻又問琉璃道:“既然如此,這到底是哪裏落的毒呢?”
她絕不敢把事情推到宮裏去,寧肯仍落在自己府裏,便不由分說道:“宮裏送了四樣點心出來,我跟溫姨媽吃了兩樣,卻仍好好的,怎麽偏偏這一樣出了紕漏?”
她看向琉璃:“誰是送東西的丫頭,中間可有人沾手過?”
小桃忙上前道:“回夫人,我是一路急走送過去的,中間也沒遇到什麽人。”
小桃說到這裏,暗中後怕不已,原來她跟死了的秀兒一樣,都也有些饞嘴,一路上望著那鬆子酥吞了無數口水,幸虧還忍住了,可見從此以後不能貪嘴。
馮夫人又問許姨娘:“既然如此,你那屋裏也未必幹淨,是不是有人暗中偷偷地做了什麽?”
許姨娘忙道:“我那屋裏隻有三個人,我,死了的秀兒,還有個粗使的嬤嬤,東西送去後,就在我眼前沒離開過,我因知道無福消受,即刻就打發秀兒送回去了。”
許姨娘說到這裏,臉上發白:“難道是秀兒在途中遇到了什麽人,動了手腳?”她越想越是後怕,禁不住又道:“秀兒那丫頭平日裏是有些饞嘴的,隻怕忍不住吃了一塊,可如果不是秀兒貪嘴,這東西送回了四房裏……”
許姨娘轉頭看向琉璃。
範垣的目光轉動,也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的心意卻不在這裏,怔怔地有些發愣。
範垣垂了眼皮:“既然送了四樣點心,兩樣沒有問題,這鬆子酥卻有事,剩下那一樣呢?”
小桃道:“在房裏呢!”
範垣道:“取了來。”
不多時小桃端了點心回來,卻見地上竟多了兩隻雞,小桃正不解,馮夫人道:“你們都出去!”
大家退下後,現場隻剩下許姨娘,琉璃,範垣,馮夫人四個。
範垣看了看拿來的點心,撿了一塊團圓蛋香酥給其中一隻,又取了一隻鬆子酥,給了另一隻,兩隻雞便啄了起來。
馮夫人早在他叫廚房拿兩隻活雞的時候就知道他的用意了,如今忙定睛細看,卻見兩隻雞啄了半晌,吃蛋香酥的那隻仍舊活蹦亂跳,吃鬆子酥的那隻卻歪倒在地,竟然死了。
可見這宮裏送的四份點心,那狀元糯米糍,蜜汁蜂巢糕以及團圓蛋香酥是無毒的,隻有鬆子百合酥有毒。
若說是宮中有人意圖不軌,又為什麽單在一份上動手腳,畢竟雖是禦賜之物,那得了賞賜的人,未必就一定會吃這東西。
比如琉璃起初就全把點心送到馮夫人上房讓她挑,後又轉送許姨娘一份,要知道大家子的行事,頭上有長輩,但凡知禮的,得了賞賜必要先孝敬才是,沒有個關起房門來吃獨食兒的。
又或者是這府裏有人意圖不軌……但小桃堅稱沒有人動過這物,秀兒偏又死無對證。
馮夫人再精明,此刻也疑惑而頭大。
直到範垣道:“夫人若放心,這件事不如就交給我來。”
馮夫人意外:“你?”
範垣道:“畢竟此事也跟宮內有關,我隻盡力罷了。”
馮夫人默默地看了他半晌,心中極快權衡了一番:“你當然是個最妥帖的人,這件事不僅事關宮裏,還事關純兒的性命……如今更無端害死了一條人命,更差點把東城也害死了,你且要留心才好。”如果隻是範府的家事,馮夫人自然不必撒手,可一旦關乎宮裏,就是個燙手山芋,巴不得扔出去呢。
範垣道:“這是自然。”
馮夫人點了點頭,心裏牽掛東城,才要進內去看望,範垣道:“隻是另外還有一件事。”
馮夫人止步:“怎麽?”
範垣道:“等這件事水落石出後,我想同純兒,還有姨娘一塊兒遷出府裏。”
這一句,石破天驚,在場眾人都驚住了。
琉璃雖然意外,但因是範垣當麵說出來了,她張了張口,卻又忍住不言語。
許姨娘叫道:“垣兒!”
範垣看也不看她,隻望著馮夫人。
兩人目光相對,頃刻,馮夫人冷笑道:“原來如此,好的很,你原本翅膀就很硬了,也該自在飛了去,留在這府裏自也是委屈了。”
範垣淡聲道:“夫人多慮了,我隻是怕再有類似的事發生罷了。”
麵對馮夫人嘲諷的眼神,範垣卻顯得格外平靜:“這一次不過是僥幸,也是老天格外開恩,所以不管是純兒,姨娘……甚至夫人,親家太太都安然無恙,但倘若還有下一次呢?”
馮夫人情知這一次的境遇實在凶險的很,聽了範垣這話,卻忍不住喝道:“誰敢!”
範垣仍是淡淡的:“在夫人眼裏,別的人自然都是不敢的,隻有姨娘敢罷了。”
馮夫人色變:“你說什麽?”
範垣靜靜看著她:“不然的話,為什麽一出事,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捆了?”
被這雙無喜無怒的眼睛盯著,馮夫人呼吸有些急促。
她生生咽了口唾液道:“你……原來你繞了這個圈子,是要跟我興師問罪,那時候她的人在東城身邊,她又在現場,我不問她問誰?”
“可那時候秀兒已經死了,那姨娘豈非也算是受害之人,為什麽要先懷疑她,就算懷疑,也不必立刻就到了要嚴刑拷問的地步。”
舌頭僵梗,馮夫人知道自己先前行事太急了,但一則她疼愛東城入骨,二來恨許姨娘入骨,兩下衝突,自然先把火燒到了許姨娘頭上。
而範垣顯然指的也是這個,隻是馮夫人想不到這次他居然撕開了說罷了。
對上馮夫人憤怒驚愕的眼神,範垣道:“我另外開府去住,夫人從此清淨,隻怕從此也安了心。姨娘也自安生些。”
馮夫人雖然知道他是在頂撞斥責自己,但他偏偏又沒說什麽重話,反而一股為了自己好的意思。
馮夫人一時氣怔。
還是許姨娘急道:“我早和你說過,我是不出去的!”
範垣沒做聲,馮夫人已經厲聲道:“你為什麽不去?你早該去了!安安穩穩做你的誥命夫人去是正經,這裏容不下你!別再在這裏委屈了!”
許姨娘含淚叫道:“夫人……”
範垣看看她兩人,轉身要走的時候,抬臂握住琉璃的手,竟是拉著她往外而去。
琉璃心裏還想給他們二人調停一下,誰知又看馮夫人跟許姨娘如此,更要安撫了,豈料範垣竟不睬別人。
琉璃還想試著留下,範垣的手卻握的緊緊的,琉璃隻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就身不由己跟著他出門去了。
身後馮夫人原本怒火朝天,許姨娘又委屈的不成,突然看範垣這樣獨斷的行事,兩個人不由都怔住了。
那邊範垣拽著琉璃的手出了上房,一言不發往前疾步而行。
因為今日的事鬧得極為轟動,又是出了人命的,京兆府早也來了人驗屍,二爺範瀾跟三爺範波陪著走動。
大爺範波跟幾個小輩等卻在上房外的小靜軒裏等候,上房之外更有很多的丫鬟婆子,小廝們等候差遣。
眾目睽睽之下,便見範垣同琉璃出了上房,竟誰也不理會,一直往四房的方向去了。
琉璃起初還想掙紮,或叫範垣放手,誰知一抬頭看見那許多雙驚愕的眼神,當下臉上就微微薄紅,隻得一聲不吭,低頭隨著範垣而行。
就在兩人走開之後,背後眾人麵麵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正範波跟範瀾打發了京兆府的來人,也看見了這一幕,範波苦笑道:“這、這是在幹什麽呢……”
範瀾歎了口氣,滿臉不大讚同。
突然門上來人道:“二爺,溫家大爺聽說府裏有事,特來探望。”
範瀾才忙道:“快請!”於是忙又轉身,自去接迎溫養謙。
且說範垣帶了琉璃回到房中,有些丫頭見他臉色不好,忙都躲閃了。
範垣這才撒開手,他轉身望著琉璃,默看了半天,才說道:“你沒吃那些東西?”
琉璃本以為他是在生馮夫人的氣之類,突然聽了這句,便道:“啊,沒有吃。”
範垣直直地望著她,又問:“為什麽不吃?”
琉璃道:“我心想著要先孝敬夫人們。”
沉默,範垣看了琉璃片刻,才又道:“那為什麽……把鬆子酥給了姨娘?”
琉璃心一跳,雙眸微睜:“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範垣聲音微冷:“我隻問你為什麽。”
琉璃低下頭去,咬了咬唇,低聲道:“我起初本想給姨娘那一樣蛋香酥的,隻是想著‘團圓’兩個字,就換了那個。”
雖跟儆兒不能團圓,但好歹也借著“團圓”這個意頭,受用那孩子的一點心意。
範垣不出聲。
琉璃心裏略有些酸涼,訥訥道:“你、難道是在怪我牽連了姨娘、還差點害死了她嗎?”
雖然馮夫人那邊兒兀自狐疑毒是不是在府裏沾染的,但琉璃幾乎是本能就認定,一定是宮裏。
想想自己還歡歡喜喜地把那點心送來送去,差點害死幾個人,也是禁不住一頭冷汗。
半晌,“呆丫頭。”一聲五味雜陳的輕歎,範垣張開雙臂,將琉璃整個人緊緊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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