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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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太妃略坐了會兒, 仍舊去了。

    朱儆送了幾步,回來的時候就對養謙道:“前兒太妃出事的時候, 純兒還跟朕一起去探望過她……”說到這裏不免想起嚴雪嚷範垣那一幕,便又道:“偏少傅也在那裏,兩個人鬧得很不快呢。”

    溫養謙依稀風聞範垣去內宮的事, 隻是範垣從來如此慣了, 養謙雖有腹誹, 不便多嘴。

    此刻突然聽朱儆這樣說,不禁問道:“這個微臣竟不知道, 首輔大人怎麽會在太妃那裏?又如何會‘鬧得不快’?”

    朱儆一時嘴快,卻也不想把禦膳房有事這件告訴他,免得他擔心或多想,隻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正都已經了結了。”

    養謙雖有狐疑,不敢多問。

    朱儆卻又思忖著說道:“純兒如今有了身孕, 隻怕不能再讓她走來走去了, 隻是朕想見她可如何是好?”

    養謙詫異, 正在忖度如何回答,朱儆卻並沒有想聽他答複,自顧自地回答道:“不如朕得空就出去看她。”

    養謙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才要勸說使不得, 朱儆笑道:“隻是她現在在範府裏, 我不耐煩往那裏跑, 驚動那許多人, 反而很不自在。不如等她什麽時候回了你們家,或者……去了我母後的舊宅,溫愛卿你說好不好呀?”

    小小的年紀,居然是一副絮絮善誘哄人上鉤的口吻了,十分了得。

    溫養謙不敢直接駁回,更不敢立刻應承,就硬著頭皮說道:“常常聽首輔大人叮囑,說叫皇上不要輕易出宮,皇上若又要如此,隻怕首輔大人不快。”

    朱儆道:“你放心,我自然不瞞著他,朕曾答應過他,但凡行動都會跟他說知的,自然也得他許了才能行事。”

    溫養謙這才鬆了口氣,便先遵旨了事。

    這日養謙出了宮,騎馬回家,走到半路,突然聽有人叫道:“謙弟!”

    溫養謙勒住馬韁繩轉頭看時,卻見街邊上有兩人並肩站著,叫他的卻是鄭宰思,鄭侍郎身旁那位,卻是先前在跟養謙大鬧過一場的小侯爺蘇清曉。

    養謙見了鄭宰思,先是一喜,又看見蘇清曉,卻又不悅。隻不過他是個極有涵養的,便並不怎麽露出來,翻身下馬,向著鄭宰思行禮:“鄭兄如何在此?”

    鄭宰思道:“聽說飛霞閣裏來了個西洋舞姬,生得金發碧眼,腰細如蛇,熱情似火,我正要去見識見識,你又忙著去幹什麽?”

    養謙忍笑道:“倒也沒什麽事,回家去罷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擾鄭兄雅興了。”

    一來養謙對這些風月場合並不感興趣,二來又有蘇清曉在身邊,兩人照麵各自尷尬。

    養謙才要走,鄭宰思一把挽住胳膊笑道:“既然無事,你忙什麽?你家裏又沒有個千嬌百媚的美嬌娘等著你,你著急跑回去做什麽?不如也跟我們一起去鑒賞鑒賞罷了。”

    養謙苦笑:“鄭兄,你難道不知道我……”

    他還沒說完,鄭宰思道:“我當然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跟我們不同。隻不過聽說你家裏正也跟你撮合親事,等明年你成了親,有人管束了,隻怕更難出來廝混呢,今日趁著還沒有河東獅,不如且跟我們同樂。”

    養謙見他說的如此,臉上微紅。

    鄭宰思又笑道:“還是說,你因為之前跟清曉的那一場不快,至今記掛,不願意跟他同行?”

    養謙的確有一點心結,隻是不便出口,誰知鄭宰思道:“倒也不怪你,都是這小子當初太過無知了。”說著看向蘇清曉。

    養謙不由也看向小侯爺,卻見少年竟紅著臉,向著自己抱了抱拳,低著頭道:“溫大哥,先前是我無知冒犯了,如今已經洗心革麵,再不敢了,你可不要還生我的氣呀。”

    養謙見他表情誠摯,口吻也不似之前那樣輕浮不服的,心中納罕,卻也想不到別的原因,還當是鄭宰思調訓有方而已。

    其實細算起來,當初邀月樓上那一場,養謙並沒有吃虧不說,反倒是占了上風的。

    隻不過他從來最恨有人對自己的妹子不敬,蘇清曉當著那許多人的麵兒辱罵琉璃,比眾目睽睽之下扇了養謙兩巴掌還來的厲害呢。

    可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養謙隻得先放下臉來,給鄭宰思拉著一塊兒去飛霞閣看那西洋來的美人跳舞去了。

    黃昏時候,三人才從閣子裏出來,兀自對那美人評頭論足,鄭宰思嗬嗬笑道:“這西洋來的的金絲貓,熱……辣辣的,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養謙知道他有了三分醉意,便道:“我送鄭兄回府。”

    鄭宰思醉眼斜睨:“不必勞煩啦。纏了你半天,家裏隻怕等急了,讓小蘇送我就是。你且去吧,改日再說。”

    養謙果然也擔心溫姨媽等的著急,便向兩人告辭,這才上馬又回了家。

    溫家之中,溫姨媽果然已經等了許久:“又去哪裏了?身上又有酒氣。”

    養謙隻把跟鄭宰思應酬一事說了,溫姨媽聽說是跟鄭侍郎一塊兒,倒也罷了,何況此刻她並沒心思理會這個,隻笑著招呼溫養謙到跟前,說道:“我今兒去了範府裏,你猜我見著了誰?”

    養謙如何能知道,便那隻猜那府裏的人。

    溫姨媽搖頭笑道:“果然猜不著,我見著了……你姨母給你說的那個李國府裏的孫小姐!”

    養謙愣了愣,“啊”了聲,並無驚喜等色。

    溫姨媽點點他的額頭道:“又‘啊’個什麽?你難道不想知道那女孩子生得什麽模樣?什麽品行?”

    養謙察言觀色,自從他進門來,溫姨媽臉上眼中便都帶著笑意,假如今兒見過了那女孩子,這必然是說溫姨媽對那女孩子十分中意罷了。

    果然給養謙猜中了。

    溫姨媽迫不及待,獻寶似的道:“那女孩子的相貌是沒的說的,通身的氣質也高貴,不愧是高門大戶裏出來的女孩子,唉……隻怕咱們家配不上人家。”

    養謙順勢道:“這倒也是,齊大非偶,若真的不般配,不如不去強求的好。”

    溫姨媽聽了啐道:“你少說這些胡話!你若是心裏不喜歡這個,那你便再給我另找一個更好的去,橫豎我是得快些看著你成親,叫我抱孫子的!”

    養謙笑道:“這會子讓我哪裏找人去,大街上拉一個不成?”

    溫姨媽想笑,又忍住了:“你也知道不能隨便亂拉扯一個,這位國公府的小姐,可是你姨母看中的,她說好我還不信,今兒總算親眼看見了,謙兒……你若是見了必然也是喜歡的,生得實在是嬌嫩尊貴。”說著說著,滿麵喜滋滋的。

    養謙無奈也陪著笑道:“既然母親看中了,那必然是不錯的。”突然又想到,“純兒可也過目了嗎?”

    溫姨媽點頭道:“純兒也看過了。”

    養謙道:“她說什麽?”

    溫姨媽道:“她自然也是說好的。”

    養謙聽了,就不言語了。

    溫姨媽望著他,語重心長道:“謙兒,別隻顧東張西望的亂抓不著了,你如果真的找出個更好的可心如意的來,娘自然也替你高興,但你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且你妹妹如今都有了身孕了,沒個外甥滿地跑了,舅舅還是個光杆兒的,且這位姑娘的確是個難得的,以後你娶了過門,自然就知道了。”

    ***

    原來今兒溫姨媽前往範府,卻是馮夫人故意安排,借著芳樹的生日,讓長房操辦起來,京內相識的有頭臉的幾家小姐都來恭賀,其中便也有李國公府的這位長孫小姐。

    馮夫人指點溫姨媽打量,卻見那花團錦簇之中,有一個穿桃紅綾子襖戴著金色瓔珞項圈的女孩子格外不同,生得十分美貌,且又透著靈慧之氣,一看便知道是個極伶俐的女孩兒。

    溫姨媽一看這般的樣貌,已經先有了八分喜歡。且人家又是國公府的嬌小姐,放在以前還在南邊的時候,那是想也想不到的高攀。

    所以溫姨媽一見就心喜,又問琉璃,琉璃卻道:“我看著也好,隻不知哥哥覺著怎麽樣。”

    溫姨媽笑道:“難不成還要他也來看看?就這個樣貌,品格,身份,哪裏配不上他?倒是我們配不上人家罷了。”

    琉璃見溫姨媽高興的如此,顯然是對那女孩子中意之極,於是就也不說話了。

    如此既然看準了,那邊馮夫人便替溫姨媽張羅,叫媒人前去李國公府提親。

    溫姨媽還有些忐忑不安,生恐人家嫌棄自己這邊門楣太低了之類……誰知很快媒人回了消息,說是國公府同意了這門親事。

    溫姨媽聞聽簡直狂喜非凡,又選下聘議禮的日子,籌備各色事宜等,幸而有個馮夫人從旁跟著忙,一切倒也算是井井有條。

    下了聘禮後,成親的日子也選在來年的六月,正是跟這府裏芳樹一前一後了。

    因畢竟是養謙的大事,琉璃起初也想幫手來的,隻是溫姨媽跟馮夫人都以她是孕婦為由,不許她操半點心。

    內宅忙碌的時候,養謙在外卻也格外繁忙似的,當初琉璃出嫁之前,萬事還是靠他籌備謀劃,幾乎是一手操辦了。但輪到他自己成親,卻成了甩手掌櫃,許是翰林院事多,對家裏這些竟不肯上心。

    期間養謙來範府探望過琉璃兩次,兄妹兩人說起這位李小姐來,養謙隻是笑說很好。

    養謙又將朱儆說過要出府來瞧她一節說了,琉璃聽了這句,無端心跳加快,忍不住撫了撫仍舊平平坦坦的腹部。

    這日範垣回來,才進門,便見琉璃正發呆地看著桌上一件棉衣,卻正是之前她想給朱儆做的那件兒。

    本來早該做好了,隻因為懷了身孕,不管是溫姨媽,馮夫人,曹氏,還是範垣,皆都不許她勞神勞力,又叫丫頭們伺候好了,因此就把這件衣裳擱下了。

    近來因為覺著身上並沒什麽不適感,才又拿出來,今兒總算是完工大吉。

    又想到養謙跟自己說的話,假若儆兒真的要出宮來見自己,倒是要趁機把這棉衣給他,畢竟現在正是天兒最冷的時候,正需要這個。

    且這孩子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今年若不穿上這棉衣,再過一年,個子蹭蹭的長高,這衣裳自然就穿不下了。

    琉璃隻管出神,竟沒有發現範垣從外頭進來。

    範垣瞧著她的樣子,就知道又是在惦記朱儆了,他笑了笑,故意先咳嗽了聲,抬手在琉璃眼前晃了晃:“是在想什麽,連我進來了都不知道?”

    琉璃在他咳嗽的時候就已經醒覺了,又見他晃動手掌,便慢慢地握住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範垣道:“才進門。這襖子終於做好了?”

    琉璃“嗯”了聲,又問:“吃飯了麽?”

    琉璃叫把熱了的飯菜擺來的功夫,範垣卻去打量那襖子:“你想什麽時候給他?”

    琉璃不敢就把養謙透露的話告訴他,畢竟她心裏明白,範垣不喜歡朱儆一個勁兒往外跑。琉璃便道:“還沒想好呢。”

    範垣道:“不打緊,慢慢想就是了。”又打量這襖子的針線,讚道:“比先前進步了好些。”

    琉璃笑道:“又笑我。”

    範垣道:“哪裏是笑,不信比一比看看。”說著探手入懷,掏了一把,手掌裏摸出兩樣東西,一樣是個銀殼蓮紋的西洋懷表,另一個怪模怪樣,看著眼熟,赫然正是琉璃先前送給他的那個小荷包。

    琉璃不敢置信:“師兄你、你難道一直都隨身帶著?”

    範垣仿佛覺著她問的可笑,便道:“當然了。”說著,把荷包往前一比,跟那襖子的針腳一對,果然高下立判。

    琉璃見那荷包的走線歪歪扭扭,時而稀疏的像是禿子頭上的毛,時而密成一團猶如蜈蚣的腳,簡直不堪入目。

    相比較而言,這襖子果然眉清目秀,堪稱上品起來。

    琉璃望著那荷包,不禁紅了臉,像是發現了自己的醜行一樣:“這個醜東西你幹嗎隨身帶著?還不快扔了它!”

    範垣道:“哪裏舍得。”說著便要仍放回懷中去。

    “你給我!讓我扔了它。”琉璃忙要搶過來,範垣舉高了不給她,琉璃踮起腳伸長手臂隻管去夠,冷不防給範垣攔腰一抱,摟在懷中去了。

    琉璃仰頭望著範垣,範垣道:“天底下多得是精致的繡工,數不勝數,這樣醜的卻是獨一無二,自要好好珍惜才是。”

    琉璃愣了愣:“你說我是醜的獨一無二?”

    範垣笑道:“我說的是荷包,幹什麽要舉一反三。”

    琉璃順勢摟住他的腰:“師兄。”

    範垣“嗯”了聲,琉璃的心隱隱地有些惶惑,卻不想跟他說這些,隻又問道:“今天儆兒可乖麽?”

    範垣道:“皇上很好,你放心就是了。”

    “是啊,一天比一天大了,自然更加懂事,過了年就九歲了。”琉璃說著,淚已經從眼中湧了出來。

    近來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每次想到朱儆,都忍不住鼻酸流淚,先前怕範垣擔心,就也不大跟他說起朱儆,此刻不由自主提起來,仍是忍不住。

    範垣用拇指給她將臉上的淚輕輕抹去:“皇上的翅膀一日硬似一日,終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合格的明君,你該替他高興才是。”

    “是。”琉璃低低答應了聲,轉頭望著桌上的那見棉襖。

    範垣知道她傷感,便有意逗她開心,因說道:“你隻做了這一件兒?”

    琉璃果然順口應道:“是啊。不然還要多少?這一件就耗費了幾個月功夫呢。”

    範垣道:“你隻做一件,小心那沒得到的人會醋意大發。”

    琉璃先是一怔,繼而舉手在肚子上撫過:“倒也是的,我該提前準備些小衣裳才好,不過母親說她會準備,夫人那邊也有……還有二嫂……”

    琉璃還沒有說完,範垣咳嗽道:“誰說那小家夥了。”

    琉璃意外:“不是說他,還有什麽?”

    “還有我呢!”範垣忍無可忍,濃眉緊鎖說道:“就知道你一旦有了小的,就不顧大的了,隻把大的拋在腦後。”

    琉璃這才明了,愕然之餘,笑的彎腰。

    範垣哼了兩聲,見她終於轉憂為喜,破涕為笑,心裏卻也欣慰。隻不過自己方才那句話,雖是戲言,卻也是真心,想了想,又有些略悲。

    吃了晚飯,這一夜,兩人仍舊同榻而眠。

    琉璃縮在範垣胸口,像是找到個安全的所在似的,很快睡著了。隻是範垣卻有些折磨。

    身體跟心裏雙重煎熬,讓他度夜如年似的。

    他正是盛年,又才成親,對著心心念念的女子,時時刻刻,怎麽能完美的忍住。

    隻是一則琉璃身子嬌弱,二則畢竟才是孕初,倒是不敢造次。

    原本想狠心先搬去書房裏住,或者在內閣裏不回來,這樣或許會好過些,隻是又舍不得她,夜夜總要抱著才能安心。

    這可是有些自討苦吃了。

    淡淡的夜色中,懷中琉璃的容顏若隱若現,依稀可以瞧見她恬靜的睡容輪廓。

    知道她聽不見,範垣垂首,在她耳畔低低道:“師妹,師妹。”

    縱然是在夢中,琉璃仍是軟軟地“嗯”了聲,喃喃道:“師兄。”雖含糊不清,卻像是個鼓舞人心的回應信號。

    範垣情不自禁含住那小小地耳垂,舌尖輕輕碰了碰,又戀戀不舍地放開。

    呼吸又重有亂,忙暗中調息,讓自己靜下心來。

    範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近來,總覺著朱儆跟自己有些疏遠了。

    起初範垣以為是鄭宰思又不知吹了什麽風的緣故,可很快便知道不是。

    因為小皇帝突然之間……跟普度殿“熟絡”起來。

    之前說先前的廢後鄭氏便在普度殿裏修行,那天禮部侍郎上奏要將鄭氏接出來,以“皇太後”尊稱,卻給朱儆一口回絕。

    從此之後朝中果然無人再提。

    可範垣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果然,宮裏頭就有些暗影重重,隻不過那所有,在嚴太妃突然重傷之下,顯得並不那麽突兀罷了。

    在鄭氏吩咐以鹿血膏給嚴雪調治後,嚴雪漸漸痊愈,從此後,她去過兩次普度殿。

    然後有一天,小皇帝朱儆不知為何,也去了殿中。

    也許是對於鄭氏的好奇,也許是因為別的原因,那天,朱儆跟鄭氏相處了有半個時辰。

    據陳衝說,兩個人其實並沒有說什麽別的,隻是小皇帝詢問在念什麽經,身體如何之類。

    令範垣在意的一點是,據說……鄭氏夫人,當著朱儆的麵兒,落了淚。

    陳衝說完了這些,又道:“她的意思,是說感激皇上特跑了一趟去看望她,一時情難自禁。”又笑道:“說來奴婢也算是伺候過這位主子的,哪裏見過她為什麽流淚?這卻好像是第一次,想必是經文念的多,人就更也慈悲些。”

    範垣卻隻問道:“皇上呢?”

    陳衝道:“皇上似乎……似乎對她印象不錯。”說著,低低道:“皇上畢竟那麽小就沒了皇太後照料,後宮的女子裏,隻有太妃跟鄭氏是先前端王府出來的人了,也跟太後是舊時相識,小時候的事皇上雖未必都記得清楚,卻也畢竟會有些印象,知道有這麽些舊人,也許皇上正因為這個,也格外賢孝呢。”

    範垣道:“公公,你不必跟我解釋這些。”

    陳衝欲言又止,範垣淡淡道:“我知道您是好意,隻不過我並不在意這個。先前那件事,我總覺著仍有蹊蹺,仍覺著宮內肅清的不夠幹淨,像是遺漏了什麽重要的……既然有人冒頭,那就讓他們出來,看他們跳多高,多遠。”

    陳衝忙陪笑:“四爺心裏有籌謀就好了,隻不過我是杞人憂天而已。”

    元旦將近,朱儆跟範垣商議,說想出宮一趟。

    範垣道:“將近年下,京師之中龍蛇混雜,且南邊謝將軍正要回京複命,還帶了三千的俘虜,如此聲勢浩大,雖還未到京城,已經是處處傳說,看熱鬧的人每天把朱雀大街都堵得密不透風,皇上這會子出去,意外多的不可勝數。”

    朱儆道:“這有什麽,難道民間的孩子們不是過年的時候都在街頭上亂跑的?”

    “皇上自然不是民間的尋常孩童,”範垣道,“且天下之大,除了這花花世界錦繡的京城,天底下還有許多地方,就算是過年,有些小孩子隻怕也快活不到哪裏去。”

    朱儆睜圓雙眼:“你、你什麽意思?”

    範垣道:“有些貧苦百姓,住的是四麵漏風的牆,家中完整的衣物都得不到一件,到了冬天,小孩子甚至都赤著腳亂跑的,有的人便因此染了風寒,死於非命,有人凍餓街頭而死,皇上覺著,他們高興嗎?”

    朱儆雙眼睜圓,雖然知道他又說教自己,可卻不知為什麽,明知道是說教,卻句句鑽到自己心裏去,害得他無法安心。

    朱儆嘴硬道:“朕……不信會有這樣的。如今太平盛世,哪裏有這些你說的可悲之事?”

    範垣聽了這答複,忖度了片刻:“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跟我打個賭。”

    “打賭?賭什麽?”小皇帝的精神一下抖擻起來。

    ***

    範垣心想,自己在宮裏帶了一個小皇帝,在宮外,卻又帶了一個“小姑娘”。

    隻不過,他對待朱儆跟對待琉璃的態度卻正好截然相反。

    對待朱儆,恨不得就拔苗助長,把所有自己能會的,想做成的,一股腦都灌輸給朱儆,叫他速成最好。

    可對待琉璃,卻想把她團在掌心,放在心頭上,外都的風起雲湧,對她而言都隻是雲淡風輕,就如同陳琉璃的“前世”,他所盡力做的一切一樣。

    範垣正在胡思亂想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突然一聲嗚咽。

    原來是他懷中的琉璃抽搐了一下。

    範垣隻當她是夢中被嚇到了,才要在她背上輕撫以示安慰,卻聽琉璃含糊不清地說道:“皇上……不要!”

    範垣一愣,琉璃似乎搖頭,哭道:“不是的,不是!儆兒,儆兒!”

    範垣見她哭聲漸大,畢竟要把外頭的人都吵醒了,也都聽見了這些話,忙把琉璃抱入懷中,在耳畔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就像是漂流海上巴住了一段浮木,琉璃不顧一切地叫道:“師兄,師兄!”

    範垣見她有所反應,才要再叫醒她,琉璃卻閉著雙眼,哽咽斷續地說道:“師兄,求你……”

    範垣微怔,琉璃哭道:“求你,師兄……救救儆兒!”

    這會子,外間小桃已經聽見動靜,忙不迭地披衣進來查看。

    帳子中,範垣抱著琉璃,雖然知道她必定是給夢魘魘住了,可聽著這斷斷續續的幾句話,陡然心經。

    當即便令小桃退出去,才在琉璃耳畔叫道:“師妹,師妹醒醒!”

    他連叫了數聲,又去用力掐她的人中,如此又過了半晌,琉璃才停了哭泣,慢慢地蘇醒過來。

    此刻她的雙眼中還含著淚,暗影中,看見範垣的時候,琉璃卻突然又緊張起來,似乎是要躲閃。

    範垣忙抓住她的手:“琉璃!”

    琉璃本能地要掙脫,範垣道:“純兒!”

    琉璃聽了這個稱呼,麵露懵懂之色。

    範垣道:“你瞧瞧這是哪裏?”

    琉璃聞言四顧,望著眼前的陳設,突然間渾身如同過電般,此刻才終於醒悟過來。

    起初她竟不認得這是何處,隻是很快,腦中浮光掠影,這是在範府,這是他們的臥房裏。而自己已經是隔世為人,是溫純,而且還跟他做了夫妻。

    範垣見她神色逐漸清明,心頭一寬:“做了什麽夢,這樣顛倒恐怖的?”

    琉璃臉色蒼白,囁嚅道:“師兄,我、我夢見儆兒出事了。”

    範垣心中惦記那聲“皇上,不要”,輕輕握住琉璃肩頭,沉聲道:“是怎麽出事了,你都夢見了什麽?”

    琉璃對上他寧靜淡然的鳳眸,這種篤然的眼神,令人心安。

    可一想到方才夢中所見,仍是驚魂未定。

    範垣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輕聲問道:“到底夢見了什麽,你跟我說,我最會解夢的,你說出來,若是個壞的,我就順便給你破一破。”

    琉璃張了張口,本來有些難以啟齒,更加不肯跟範垣說,隻是聽見他說“破夢”,微微心動。

    但望著範垣沉靜的眼神,琉璃還是決定不說了。

    原來,方才琉璃在夢中,夢見的竟是她是貴妃的那段宮中時光。

    因為有小儆兒在身旁,正是萬千寵愛,後宮之中炙手可熱,地位榮寵。

    而儆兒也承歡膝下,十分可愛,武帝更是對自己的這個小太子愛若珍寶。

    在她的夢裏,那日春暖花開,琉璃帶了儆兒去禦花園裏賞花。

    儆兒自己帶了兩個小太監,到花叢裏撲蝴蝶去了,琉璃坐在亭子裏打量風景。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兩個妃子來到,惠妃跟麗妃兩人,其中的麗妃還是有些西域血統的,妖嬈迷人,曾經一度很得聖意。

    惠妃向著琉璃笑道:“太子殿下呢?”琉璃指了指花園裏。

    麗妃笑道:“你們母子這樣可真愜意,讓人眼紅的很。”

    惠妃也道:“可不是麽,整個宮裏頭都盼著一舉得男盼的都要瘋了,可卻終究隻有妹妹一枝獨秀,不知有沒有什麽訣竅,可也教一教可憐的我們。”

    麗妃撒嬌道:“是呀姐姐,教教我們吧。”

    琉璃聽說的有些不對,起身要走。惠妃拉住她的衣袖,突然變了臉色道:“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龍種!”

    琉璃大驚:“你說什麽?”

    麗妃也道:“整個宮裏大家都是這麽說的,都說這孩子不過是你跟範首輔的私生野。種罷了!”

    琉璃大怒,想要給她一巴掌,不知為何手卻無論如何抬不起來,隻能憤怒地瞪著兩人。

    正在此刻,武帝從外而來,拾級而上。

    琉璃想要將這兩人的話稟告武帝,讓武帝為自己主持公道,誰知皇帝板著臉冷冷說道:“聽說儆兒不是朕的血脈,陳琉璃,你好大的膽子。”

    琉璃驚呆了:“皇上?”

    武帝道:“你不用說了,不要以為朕什麽都不知道,早在陳家的時候,你就跟範垣舉止親密,坐臥不避的,隻怕早就弄出什麽來了。”

    琉璃氣的隻是落淚,拚命叫道:“皇上!不是的,儆兒是你的孩子,是太子!不是別的什麽……你不能聽信奸人的話……”

    武帝喝道:“還敢狡辯,來人,把這賤人跟那野.種拉出去砍了!”

    琉璃魂驚魄動,奮力叫道:“皇上,不要!”

    醒來之後想想,這夢境著實荒謬,明明武帝是那麽溫柔的人,更絕不會聽信讒言如此武斷,更何況那些流言蜚語根本也該是不存在的呢。

    然而那夢如此荒謬,卻偏這樣真實,琉璃記得自己抱緊儆兒,卻走投無路的絕望,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個人……

    那自然就是範垣了。

    範垣的存在,卻像是這失真的夢境中唯一真實的存在。

    從始至終他都像是救星一樣。

    琉璃不敢詳細說這夢的前半段。

    隻編造說有人想對朱儆不利,自己沒有辦法,才叫喊出來的。

    範垣聽了笑笑:“你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現在隻有陛下一個,將來倘若再添上幾個,那可如何是好,要操心到哪裏才是頭。”

    琉璃縮在他溫暖寬厚的懷中:“師兄,這個夢真的很可怕。”

    “夢都是相反的,越是可怕,越是不可能。”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向你保證。”範垣的口吻十分篤定。

    琉璃不禁笑了,才伸手要把他抱住,突然“哎吆”了聲。

    範垣忙問怎麽了,琉璃哭喪著臉道:“方才側臥了太久,手臂壓的麻了,好難過。”

    範垣一笑,輕輕拉住她的手臂,慢慢地給她推血,按揉,伺候了兩刻鍾,那股酸麻才算退卻。

    次日範垣早朝,恰正下早雪,腳步踩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雖然範垣臨去叮囑琉璃多睡會兒,但想到那個可怖的噩夢,竟再也睡不照。

    琉璃半坐起來,靠著床壁回想,自己為什麽會夢見先帝那樣猙獰的模樣?難道、是因為先帝在天之靈,發現她居然“改嫁”,所以特意托夢來示警或者嚇唬自己的嗎?

    還是說,真的隻是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

    想來想去,琉璃起身,從櫃子裏把那件做好的小棉襖拿了出來,抱在懷中,才又重新躺倒。

    這一覺,直到天明,外頭的雪零零星星地還在下。

    琉璃望著這皚皚潔白世界,心情總算好了許多,便忙忙地盥漱打扮,出了門,一路走一路看雪景。

    正快到馮夫人的上房,迎麵一人來到,卻是範芳樹。

    芳樹近來病好,也每天都去上房請安,風雨不動,馮夫人最厭憎她那種行徑,可卻也有些佩服她的毅力。

    而芳樹對琉璃也是保持著不遠不近,不冷不淡的態度,隻不過在馮夫人麵前,冷跟遠就退縮了一半,熱跟近卻自動增加而已。

    如今因不在馮夫人的跟前兒,芳樹瞅了琉璃一眼,也不過來招呼,假裝沒看見的,往前去了。

    琉璃也不理會,望著白牆根那一樹紅梅開的極好,偏偏給雪壓著,鮮紅交織著雪白,相映生輝。

    正在喜歡之時,卻見三爺範波匆匆忙忙自角門而來,一眼看見琉璃,有些意外。

    琉璃向著他行了個禮,範波神情複雜,要走,又止步回頭道:“我正要去老太太那邊稟告一件事,四太太也是要過去的?”

    琉璃見他好似特意等自己,點頭:“是呀,有什麽要緊事?”

    範波咽了口唾沫道:“外頭不知為何有消息來,說是……皇上微服私訪出了宮,在紫金胡同那邊遇到刺客……”

    琉璃聽了這兩句,腦中一根弦戛然大響了聲,整個人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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