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結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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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麵覺得長公主對魏嚐當真縱容,一麵照辦了,  往偏院一箱箱運送物資。

    薛瓔卻是想瞧瞧,  魏嚐究竟能翻出什麽天來罷了。加之煉丹是個耗時活,他一頭鑽進裏頭,  便不會得閑煩她。

    如她所料,接下來一連幾日,魏嚐都悶在屋內不見人影。唯獨他那個偏院老傳出乒乒乓乓,劈裏啪啦的動靜,叫外頭仆役、侍衛從早到晚心驚膽戰,生怕他幹出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將整個屋子都給拆了。

    但薛瓔覺得尚可接受,  畢竟她公務繁忙,白日多不在府。

    如此過了七日,  第八天,  她下了朝,  正與馮曄在未央宮私下談事,  忽然得了林有刀遞進宮的消息,說魏公子的寶貝造好了。

    馮曄聞言,當即好奇詢問是什麽寶貝。

    薛瓔又哪裏知道,  說不理他,將正事談完再說。

    姐弟倆正提到太後。

    馮曄神情懨懨道:“阿姐,  我著實演不下去了。她三番兩次對你動手,  你卻要我傻子似的與她親近。你不曉得,  我每日向她問安,  瞧見她那虛情假意的笑,肚子都冒咕嚕泡!”

    “阿姐與你說了,小不忍則亂大謀。”

    秦家兄妹意欲謀權,當下要一關,便是除掉奉先帝遺命攝政的薛瓔,取她而代。隻有馮曄表現得易受蠱惑,存在被掌控的可能,他們才不至於太快向他下手。

    薛瓔叫他裝傻,是拿自己作擋箭牌保護他。

    馮曄歎口氣,說:“昨日她還與我旁敲側擊的,提了你日後婚配一事呢。”

    薛瓔無波無瀾地道:“怎麽,要給我許人家?”

    “大概有這意思,但沒指名道姓。”

    薛瓔彎唇一笑。經過此前卜筮一事,秦家不可能不對馮曄心生懷疑。秦淑珍是在試探弟弟的態度和底線。

    “你話裏話外,先順著她便是。”

    “可她能給阿姐許什麽好人家?這世上,隻有我點頭的好男兒才能娶阿姐!”馮曄說到這裏一頓,問道,“說起來,阿姐可曾相看上長安哪家公子?我先替你做個主,免得給那些人可乘之機!”

    薛瓔笑著搖搖頭。

    “也對。”馮曄撇撇嘴,“昨夜我花了半宿,將滿朝文武府上適齡公子捋了一遍,就是想不見個合適的。我阿姐這麽好,怕隻天上神仙才配得上。”

    “嘴貧。”薛瓔刺他一句,隨即起身道,“行了,你做功課,我回府瞧瞧那姓魏的究竟造了什麽寶貝。”

    馮曄點點頭,眼瞅著她離開,腦袋卻猛一激靈。

    滿朝文武沒包括魏嚐。阿姐當初分明能用銀錢和宅子答謝這救命恩人,卻偏將他“金屋藏嬌”似的掖在府上,會不會是對他有幾分意思?

    *

    薛瓔出宮後,便與等在外頭的傅羽接上了頭。

    她傷勢已痊愈,一天不耽擱便回來當差,說怕在家裏頭再住下去,待公主府添了旁的得力人手,就不要她了。

    薛瓔笑著問起傅洗塵情形。她答說尚可,隻是傷筋動骨一百天,眼下還不見大好,所以往後一陣,她的安危就暫且交給她了。

    倆人一道乘安車回了府,一踏進府門便見魏嚐大步迎出,一副心急又興奮的模樣。薛瓔扭頭與身後人說:“這就是方才路上與你提過的魏姓公子。”

    傅羽低低“啊”一聲,直瞅著前頭,神情訝異。

    薛瓔見狀,順她目光望去,這才注意到魏嚐的臉,吃了不小的一驚。

    幾天不見,這人怎竟成了這副鬼樣子?眼周烏壓壓一片,下巴一圈滿是一刺刺的青胡渣,鼻尖也染了灰泥,烏枯槁,整個人便如剛從饑民堆裏爬出來一般。

    薛瓔這頭怔,魏嚐卻像沒事人一樣,神采飛揚道:“快跟我來。”說罷許是得意忘了形,竟要去拉她手。

    傅羽忙上前一步,格劍擋開他,薛瓔也迅退避,皺眉道:“魏公子這是幾天沒沐浴淨手了?”

    魏嚐正熱血上頭,當下也不在意她那股嫌棄意味,說了句“跟我來看寶貝”便轉頭朝偏院走去。

    薛瓔捎上傅羽,將信將疑跟上,待入裏,就見院內天井正中擺了隻半人高的木桶,裏頭盛了許多草垛與薄木塊。

    魏嚐打頭在前,端了盞油燈彎身引火,將草木都點燃。

    早早趴在一旁臥房窗子口看戲的魏遲見狀,猛力拍手捧場:“燒了燒了,燒起來咯!”

    “……”這算什麽寶貝?

    薛瓔看魏嚐一眼,眨眨眼問:“這是做什麽?”

    “等等就知道。”魏嚐擱下油燈,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一個匣子,而後退到一丈外,囑咐她,“別靠太近,來我身後。”

    薛瓔一頭霧水站到他身後,隨即見他啟了匣蓋,從裏頭撚起一顆丹藥來,在掌心掂量了一番後,猛然拋擲而出。

    丹藥直直飛向木桶,準確投入其中,下一瞬“砰”一聲炸開濃煙火花,震得整隻桶劇烈一晃。

    饒是薛瓔如此定力也因毫無防備,下意識往後退開了一步。

    傅羽更驚得瞠目。這什麽玩意兒,威力怎竟如此之大?

    遠處趴在窗口的魏遲再次配合鼓掌:“炸了炸了,炸開來啦!”

    魏嚐回頭看薛瓔一眼,笑了笑,繼而又撚起兩顆丹藥,朝木桶內投射。

    “砰砰砰”接連震響,桶內火苗躥得愈高,濃煙溢出木桶,將桶壁染得一片灰黑。直到第五顆丹藥爆開,整隻木桶終於“啪”一下裂成兩半,翻倒在地。

    薛瓔的心突然“砰砰砰”跳得飛快,似是腦袋尚未理清這一幕意味著什麽,心下卻已隱隱有了預感。

    她直直站在魏嚐的側後方,眼底閃過驚疑不定的光。

    外頭不明真相的林有刀被黑煙驚得拔步往裏衝,兩手各拎一隻水桶,邊大喊:“走水了,救長公……”

    院內四人齊齊望向他。

    他驀然止步,擱下水桶,望著燃得正旺的木桶撓了撓頭,接了句:“主……”

    薛瓔剛欲說話,張嘴卻嗆得咳出一聲來。

    魏嚐忙替她吩咐:“趕緊收拾了。”

    林有刀提著水一頭衝進火裏。

    他則舉著寬袖替薛瓔擋住煙氣,待火被撲滅才擱下,看了眼麵前的草灰木炭,轉頭問:“長公主滿意嗎?”

    薛瓔當然知道他是指丹藥,皺著個眉頭道:“怎麽得來的?”

    魏嚐朗聲一笑:“我自己研製的丹方。”

    三十餘年前,他因痛失薛瓔,執著於起死回生之術整整四年,遍求天下方士,其中一道,便是煉製所謂回魂丹藥。

    但方士多是江湖騙子,煉丹也不當行,常生炸爐的意外,幾次差點燒了他的暗室。久而久之,他便現了其中奧秘——當硫黃、雄黃合上硝石等物一起燃燒,必將炸火。

    那麽他想,若按相應數目,將這幾種藥物混合製成丹藥,而後投到火中,也定能生出奇效。

    實則當年的雷火夜便有這種丹藥的功勞。隻是前朝尚不盛行煉丹,無人料想世上竟有如此奇物,士兵們敬畏天公鬼神,心驚膽戰之下自然不易察見端倪。或者即便察見,也因不敢擔責,而將一切歸咎於天譴。

    不過當年他並未親手煉藥,也沒記下配方,所以才多花了幾天重新研製。

    他答完又說:“你要是喜歡,我回頭就把配方送給你。”

    薛瓔卻並不急於配方一事,而是定定望著他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緩緩道:“你知道,這丹藥意味著什麽嗎?”

    魏嚐彎唇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它送給你。”

    薛瓔喉間一梗,一時竟沒說上話來。

    這丹藥很可能意味著,一個比改朝換代還更翻覆的巨變。

    理論上說,五顆丹藥能炸開一個木桶,五十顆丹藥便能炸開一間房屋,五百顆……或許就是一堵城牆。

    倘使將來,在冷弓來冷箭往的戰場上,這種丹藥當真得以改良利用,那麽,這就不僅僅是屬於一支軍隊、一個朝代的福音,而是屬於四海天下、八方諸國,乃至後世百年的變數。

    薛瓔不得不承認,魏嚐太叫人驚喜了。十卷簡牘寶冊,也比不上他帶給她的震撼。

    見她說話不能,魏嚐心內得意,麵上卻故作謙虛道:“其實也沒什麽,這丹藥還不純熟,以大陳眼下的工藝水準推算,真要走上戰場大殺四方,起碼再過百年吧。”

    薛瓔當然明白這一點。

    但這所謂不純熟的想法,已然是名留青史的存在。再說,哪怕丹藥當下無法搬上戰場,於她而言,如此利器也必有大用。

    她抬頭瞧著灰頭土臉的魏嚐說:“去洗把臉,把配方拿來我書房。”

    書房,一個能生許多故事的地方。

    魏嚐高興得險些一蹦三尺高,礙於傅羽與林有刀都在才忍住了,扭頭狂奔回房。

    一旁早已驚呆的傅羽這才張了張嘴,問:“殿下,您從哪兒撿來這麽個奇才……”

    薛瓔沒說話,抬頭望了眼一碧如洗的天。

    她也不知道。但她覺得,大陳的天,好像要變了。

    但薛瓔眼下著實不得閑深究此事,便承諾替他找爹,先將他打回了隔壁,而後叫候在門外的羽林衛入裏。

    侍衛呈上一柄劍和一支簪子。薛瓔接過,見劍確實是魏嚐的那柄,劍鞘上還殘留了不少血跡,嗅著應是狼血。

    她問:“山腳下的,是人血還是狼血?”

    “回稟殿下,是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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