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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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從嘉·從臣嘉頌徒虛美
爹爹,阿娘去哪裏了?”
你阿娘,去修佛了,再不是紅塵中人,以後便不要提她了。”
幼年的傅從嘉聽了這話,竟當真信了,這小郎君自然是好不傷心,哭了接連數日才算罷休。
數年之後,傅從嘉回想起來,不由得微微一哂,搖了搖頭。
他那親生母親,雖出身卑微,可卻長得一副出塵美貌,阮宜愛嫁過來之前,尤屬她最是得傅辛寵愛。若細細論起他阿娘長甚麽樣子,倒與阮流珠頗有幾分相近——這並不算巧合,他傅辛寵愛的女人,不是相貌相似,就是性情相近,阮氏不是這些女人裏最好看的,卻是最勾人的,最合他心意的。
或許是因著這一點寵愛的緣故,起初,傅辛隻是將他那阿娘送到府外,另尋了處院落養著,不曾似對其他婢妾那般痛下殺手。可惜傅從嘉的生母並不甘心,伺機偷跑回王府,差點兒正麵撞上了阮宜愛,由此惹得傅辛雷霆大怒。
傅從嘉還記得,那年他不過七歲,正與仆侍在庭院裏嬉戲玩鬧之時,忽地遠遠瞥見一個與生母頗為相近的女人,被人死死扯著頭發,毫不憐惜地扔進了傅辛的書房裏去。傅從嘉心生好奇,繞到書房窗下,借著那一絲縫隙,往內室窺覷。
鳥雀喧鳴聲中,幼童伏於窗下,粉嫩的頰邊貼著檀暈鞓紅的富貴牡丹。他眨巴著一雙水靈的眼兒,親眼目睹了自己失蹤已久、據說修佛去了的親娘,是如何被看似溫和慈藹的爹爹,親手掐死的。
他忽地覺得,阿娘好像前日所見的大鵝,修長的頸兒被男人死死扼住,她像大鵝一樣叫著,聲音嘶啞,兩隻雪白的玉臂像翅膀一樣不住撲棱著,撲棱著……
長成之後,他看見那些頸線優美的女人,總忍不住多看上幾眼,心頭漫出一片尤為詭異的愛憐之意。
你這樣白,頸兒這樣修長,真好像隻大鵝。”
設計害死傅辛之後,春雨連綿的夜裏,傅從嘉倚在父親臥過的軟榻之上,手上把玩著那女人白嫩的一對玉足,眼兒慵懶地凝視著她半寐半醒的模樣,口中緩緩地,說出了這樣的讚美。
女人斜了他一眼,欲要收回腳,卻被他牢牢拷住。
傅從嘉眯眼而笑,沉聲道:“你這□□,老實交代,肚子裏的孩子,果真姓傅?”
阮氏懶得搭理他,隻略為不耐地移開眼來,緩緩道:“真是理解不了你。費了好一番心思,好不容易做了官家,成日裏就這樣廝混、胡鬧。你便是恨你爹爹,也該為了受苦受難的百姓好好想一想。”
傅從嘉低笑,隨即忽地正色,掀了錦被,與她並肩同枕。他聽著窗外隆隆春雷聲,緩緩說道:“二娘自然不懂我的心思。你也不必懂,隻管用手兒口兒,將我□□伺候妥當,以後再予我春宵一度,便已足矣。”
流珠聽著,膩煩不已,驟然翻過身來。
傅從嘉麵無表情,沉默無言,直至天明,一夜未眠。
傅從嘉的心思,遠比任何人想得都要高遠。眼下的這個大宋朝,距離他心中的理想治世,相去遠矣。他希圖的,是恰如其分的民主,是高度繁榮的經濟,是鼎立於世界的大國風度!
可是他做不到,甚至,有生之年也看不到。這著實令他沮喪。
當上官家又如何呢?這不過是個爛攤子,他若想要收拾,非得全盤推翻,另新起一盤棋不可。他現在所能做的,唯有為徐子期鋪路,一來,多從世家那兒,厚著臉皮,搜刮點兒銀子存到國庫裏去,等到徐子期上任,便不會似傅辛那般,窮得處處受限了;二來,他這個官家當得愈差,朝中百官和坊間百姓,便愈會偏向於徐子期,正所謂“不戰而勝,為勝之上者”,他要成全徐子期。
他倒是想一改當下風貌,實現心中宏願,隻是世家勢力根深蒂固,大宋子民思想閉塞,北地的百姓想得倒是開明,可又因貧富之差,心生憤恨,行事過於激進。而如今徐子期頗有手腕,已然將激進的民學會壓製住了,又因著民心所向,不得不汲取其中菁華,為己所用。徐子期所握著的,才是一副好棋,比他的棋,勝過太多。
傅從嘉知道,徐子期這人,內裏未必有多開明,但是他貪戀權勢,為了攏固人心,甘願屈服和妥協。他暗自預料,徐子期登基的頭幾年裏,必然會逐步放開傅辛設下的“驅洋令”,準允與外通商及西學流通,也會自願或被迫地,接納海外傳來的先進科技,可是時日久了,卻是說不定了。
隻是人的本性,遮掩再久,也是終究遮掩不住的。一旦局勢穩定,徐子期某一日,一定會重歸封建,說不定還會踏上傅辛的老路。
思及此處,傅從嘉微微一笑,歎道:那倒也是無妨。時代的洪流,隻需為它剪個口子,它便會噴湧而出,呈浩浩翻瀾之勢,勝似袞袞春雷,隆隆震耳,而這些個六街三市的勳衛宰臣,黎民百姓,不過好似小舟萬斛,隻得任由洪流衝著,不斷向前,向前……
徐子期被迫而為的這些政令一下,隻要貫徹上十年,這個世間的風氣便會截然而變。經濟上來了,見識長出來了,那些思想自會有人加以改良,逐步推及,而不會像現在這般,顯得古怪、唐突,而又荒誕,令人無法接受。
想到這樣的未來,傅從嘉長籲一聲,恨不得仰頭痛快大笑!
他告訴自己,他必不會料錯!那樣的未來,一定指日可待!他等得起!
或許旁人不解他的心思,後人亦可能隻拿他當做亡國昏君,可是他問心無愧!
傅從嘉翻了個身,凝視著身邊女子那雪白的長頸。月光皎皎,照在那頸兒上,誘得傅從嘉伸出手來,摸了一摸。
他忽地又想起那一夜,傅辛召他覲見。他說,讓他老實點兒,以後便是要篡位,也要等將北地收複了;他說,他某日駕崩之後,必要立阮氏為太後;他還說——
他身死之後,暫且停屍到六月底,等到阮流珠生產之後,留子去母,令阮氏隨葬,再與他一同出殯。
他更說了,便是傅從嘉不按著他所說的做,他也留下了數名暗衛。那些人,在阮氏生產一月之後,必會殺了阮流珠,將她的屍首,裝入他的龍棺。
傅從嘉到底還是沒按他說的做。
便連他自己也搞不懂,他逼她與自己親近,可他明知流珠要逃,卻並不相攔,而流珠逃出宮後,他也生不出找她的心思來,連她的信兒都不想聽;他不想一直留她在宮城之中,可他卻又將傅辛早早出殯,眼睜睜地看著高儀偷放阮宜愛的骨灰入內,之後又著人將棺材釘入地內,甚至還費了好一番心思,找出了那些所謂暗衛來,一一除了個幹淨。
他自己都想問問自己,這到底算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他卻是不明白,三分對親父的恨,五分由生母帶出的憐愛,加上兩分若有若無的喜歡,到底不等於十分深情。
【傅從嘉番外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