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 1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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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辛·采菱辛苦廢犁鋤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阮芸雖已經穿越來了一年有餘,愈漸習慣了“阮流珠”、“阮二娘”這些個稱謂,且也偷偷摸摸地,出來過不少回了,可每每見到眼前這繁華街景,仍是令她這個骨子裏的外來客,頗感覺有些震撼。

    雖說此宋非彼宋,但這股子豪奢氣派,大抵是相通的。阮芸作為一個成日裏奔波於鋼鐵森林,埋首於電腦手機的小白領,類似這種景象,也就在遊覽橫店影視城之類的景點時見過,而真真切切地生活於其間,卻是另一種感受了。

    這一切,對於阮芸來說,新鮮勁兒還沒完全過去。這個剛畢業沒兩年的小姑娘,看過不少流行一時的穿越小說,自然也幻想過穿越到古代,和帝王將相來一場浪漫的風花雪月,而短短的一年有餘的時光,並不能將這種新鮮感完全衝抵。

    雖說偶爾,也會有些擔憂——譬如說,現在原著裏的故事還沒完全開展,若是以後,她真如書中所寫的那般慘死可如何是好?又譬如說,若是真的要在這裏待一輩子,待到白發蒼蒼,步履蹣跚,一生一世永永遠遠都回不到現代,那可如何是好?

    每每此時,阮芸就會逼著自己把這些念頭,姑且壓在心底,她勸慰自己——說不定,自己遭遇了車禍之後,就像小說裏寫的一樣變成了植物人,而執筆這個故事的糟糕作者,則會在結尾神來一筆,哦,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場春秋大夢。又或者,指不定哪天就穿越回去了。再說了,能有這樣的經曆,也算是相當相當難得的人生體驗吧?

    她才二十四歲,算上古代這一年,也才二十五。她樂觀,尚還篤信自己是幸運的,對於日後如何,又會否淪落到相當悲慘的處境,她全無概念。

    眼下的阮芸又偷偷摸摸地從後院裏溜了出來,她手裏拎著個小錢袋,裏頭裝著些細碎銀兩,為的便是赴一會兒的街邊博戲之約。

    阮芸上學時,成績不錯,屬於不必如何刻苦,也能得到不錯的分數的好學生。這樣的人,有小聰明,便是麵上不顯,故作謙遜,也不會放過能賣弄聰明的機會。而自從來了宋朝,阮芸便如同絕大部分汴京子民一般,對這博戲著了迷。時日久了,她也有了三兩賭友,而最和她稱得上棋逢對手的,則是個名呼辛四郎的小哥兒。

    無論是對弈圍棋,還是下類似於五子棋的“黑白爭”,抑或是別的骰子等博戲,隻要對上這位辛四郎,她就要費上好一番功夫。那辛四郎的心思,實是難測,總是將棋局拖得極長,將她耐心耗盡之時忽地驟然發起反攻,等她強打精神,再度回神,卻已經輸得連退路也無,著實讓阮芸苦惱。不過待到摸清了辛四郎的套路後,阮芸也將了他幾回軍,也讓這男人輸得心服口服。

    比較起來,倒還是和辛四郎對招,最有酣暢淋漓的快感了。此次阮芸來赴約,赴的自然也是辛四郎的約。兩人每隔幾日,便要比上一回。

    阮芸給了攤主些銀錢,坐到棋盤這一側來,烏雲疊鬢,以手支頤,隻等著辛四郎的身影出現,清亮而又嫵媚的眼睛裏滿滿都是青春的活潑,一襲絳紅色的裙兒雖是主母刻意刁難,著婢子送來的舊衣,顏色已經有些洗褪,卻還是為她平添幾抹豔色。

    她剛穿越來時,這具“阮流珠”的身體,長得可不是這般模樣。那小丫頭許是吃不著好東西的緣故,頭發枯黃還沒幾根兒,小身板兒瘦弱不堪還多病,幸而自打阮芸來了之後,就想盡法子細心保養,靠著博戲攤子上賺來的銀錢也吃了些好物,時間久了,倒也活出個正經的少女模樣了。照照鏡子,倒是越長越和現代的阮芸比較像了,但比阮芸本身多了不少洋氣和媚意,實在讓阮芸暗暗驚奇。

    阮芸等得百無聊賴之際,對於辛四郎為何來遲,兀自起了疑心。她正發著怔,忽地聽得旁邊有個人笑道:“小姑娘,你在等人?”

    阮芸抬眸,見是個五官分外明豔,令人過目難忘的美人,行止間帶著並不過分的傲氣。見了美人,態度總是要好些的。阮芸一麵暗暗感慨對方才是長了張主角臉,一麵微笑道:“正是。隻是那人,久久不來,他再不來,我……兒就要走了。”

    以兒自稱,是這個朝代的習慣。隻是來了一年多了,阮芸還是不大習慣,同辛四郎說話時,說得興起,張口閉口都是我。

    那人又道:“兒正也閑得無趣,你不如,先和兒玩上一兩輪罷?”

    阮芸想了想,柳眉挑起,點頭應下。未曾想到那美人也是個聰明人物,與阮芸玩上三局,竟是一勝一負一平,也算是旗鼓相當,但若是細細算起銀兩來,倒還是阮芸贏得多一些。阮芸來了興致,正要再擺上一局,那美人卻忽地神態慵懶,站起了身。

    阮芸一愣,問道:“娘子你不玩兒了?”

    美人彎唇一笑,道是倦了,這就由婢子攙扶著,登上香車。她懶懶卷著珠簾,微微露出半張朱顏,紅唇微啟,輕聲道:“若是有緣,自有再會之時。兒瞧著你,與兒眉眼間頗有相近之處,這才生了興致,與你對弈。”

    阮芸邊收著銀兩,邊抬頭笑道:“娘子這是抬舉兒了,兒不過庸脂俗粉,比不得娘子天香國色。日後若是有緣,隻盼得再與娘子對弈。”

    美人一走,便是姍姍來遲的辛四郎。阮芸本都決意先走一步了,正兀自低頭,收拾著棋子兒,清點著銀兩,忽地察覺麵前有陰影覆下,再一抬頭,正對上一張俊美的臉。

    阮芸一愣,眨了眨眼兒,隨即道:“今兒時日已晚,若是回去得遲了,隻怕要受刁難。最多,隻能玩上一局。”

    辛四郎的聲音倒是好聽,隻聽得他帶著些歉意道:“有事耽擱了,並非故意所為。”言罷,男人便用那頗為好看的,骨節分明的手,執起漆黑的棋子來,口中笑道:“不必擲骰子來,你且先下,權當做我賠禮了。”

    阮芸依言而行,眼神不由得飄向他那張臉來,暗想道:這家夥長得確實不錯,不過見了多少麵,每見一次,都必須得感慨一回。若是他到了現代,化化妝,十成十的明星臉,坐擁無數搖旗呐喊腦殘粉,嗯,身材也不錯,雖然沒什麽肌肉,但也算壯實,腿還長,能在古代遇見這樣的美男子,她也算運氣不錯。

    傅辛一棋落定,抬眼見得阮流珠正盯著自己,兀自出神,待到一撞上他的眸光,阮流珠假裝若無其事,施施然地放下一子。傅辛微微勾唇,卻是還不待她的手離開棋盤,便又往下放子,假作無意,輕輕觸到這未來的妻妹的指尖,惹得流珠跟觸了電似的抽回手來。

    流珠微微蹙了蹙眉,卻聽得傅辛狀似漫不經心地道:“你銀子攢得如何了?記得你早先說過,想靠這博戲攤子賺錢,攢夠了錢,便自府中逃走,隻是後來,也不見你提了。”

    一提起這事,流珠不由歎了口氣,鬱悶道:“逃甚麽逃,說到底,最不方便的,還是我這女兒身。我孤身一個,逃到別處,沒有身份,沒有足夠的錢,更沒有能賴以謀生的活計……女扮男裝?我倒是想得出來,但卻做不出那副樣子。雖說算是多少攢了些銀兩,但是又夠得上甚麽……”說著,她抬眼看了眼傅辛那身明顯不便宜的衣裳,抿了抿唇,“隻怕我的全部身家,都不夠買你一身行頭。”

    傅辛勾唇一笑,眯眸低聲道:“行頭這個詞兒,不可亂說,是說戲子的。我知你並非有意,不過信口胡說,可日後你若是唐突了旁人,那可要出事兒了。”

    流珠一怔,隨即挑了挑眉,在心底念了謹言慎行四字,隨即道:“多謝。兒見識粗鄙,知道甚麽,便說甚麽,時不時便要鬧些笑話,幸而有你,從旁糾正。”

    她歎了口氣,目光不知落向何處,心底藏得深沉的落寞,複又齊齊翻湧。

    傅辛低頭落子,隻聽得她又喃喃說道:“在這裏,做個女人,實在不容易……雖說剛來還覺得有意思,但思來想去,若是回不去了,就太可怕了……隻能等到嫁人,而嫁人,又是家中說了算,嫁給誰都說不定……”

    她的聲音,輕之又輕,若非傅辛耳力驚人,隻怕是聽不清楚她那一串嘟囔的。眼見得麵前少女雖滿目愁容,可是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有著遮掩不住的活潑光華,通身上下,氣度與常人不同,傅辛心上微動,緩緩收回目光來,將那幾顆棋子在掌心中不斷把玩著,心中兀自思量起來。

    他心裏渴她,渴得不行。

    早些年在國公府裏,倒是也見過她,隻是彼時的她,實在入不得他的眼,而那日他騎馬從博戲攤子邊上路過,略一抬眸,不經意間便被玩骰子的小娘子給驚住了,如魔怔了一般,當即勒馬,揣著銀兩,與她賭了起來。之後再著人跟蹤她,打探她的消息,他這才知道,當初國公府裏不起眼的二娘子,他未來的小姨子,就是這個勾起了他興致的美嬌娘。

    手裏握著通黑棋子,傅辛這心裏,也暗暗鋪起了棋來。隻是時至此刻,他依然有幾分猶疑——他當然願意為她,巧設心機,特地設一局棋,也願意如往昔那般,將一局可以利落下贏的棋,耐心拖延,隻為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再看她一會兒,再同她說一會兒話兒,再聽她用那悅耳的聲音,說些古古怪怪的言辭。但是,權勢為重,她身份特殊,他害怕為她設的棋局,誤了他的大局。

    他雖有過不少女人,對於女人,也習慣了逢場作戲,高興時哄一哄,寵一寵,而到了惹他的時候,痛下殺手也有之。隻是這個阮流珠,他一見她,便覺得心上一緊,仿佛前緣注定。他隱隱覺得她好似一場麻煩,沾上了,便該是至死方休,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就這麽鬆手。

    隻要她一句話,隻要她再顯露出些許意願……

    傅辛眸光晦暗,抬起頭來。

    阮流珠正支著下巴,低低望著棋盤,好似正在思索下一手該如何行之。她睫羽濃密,根根分明,好似兩把羽扇,誘得他隻想親吻上去。再看她那雪白的肌膚,一日日隆起的胸膛,傅辛忍不住喉結微動,啞聲道:

    若要嫁人,你欲要嫁與何人?”

    流珠一笑,有些漫不經心地隨口答道:“世間女子,所思所盼,大抵相同。不過是長得能入眼,口袋裏有夠用的錢,為人有擔當,絕非宵小之輩。此外,最重要的呢……”她笑意漸深,“大家啊,都盼著日後的老……日後的郎君能寵愛自己。”

    這回答實在庸常,傅辛聽著,隻微微一哂。而便是此時,他又聽得流珠一笑,說道:“但是我呢,我有更過分的奢望。”

    傅辛聞言,倏然抬首。

    流珠一臉認真,噙著一絲笑意,憧憬道:“我喜歡身體強健的,所以他最好不要是個病秧子,就算沒有一身腱子肉,也得有些力氣。錢不錢的,我不在乎,大家可以一起賺嘛,他隻要不是負債太多,隻要願意賺錢,我就願意跟他。如果是在這裏……最重要的呢,我希望他能拿我當個人看,能允許我出去做工……”

    傅辛饒有興趣地道:“正經人家的小娘子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女眷聚會往來、陪夫君應酬時才踏出府門,可你偏要出去做工?”

    流珠點頭道:“對。因為錢不是我賺的,我心裏不踏實。”

    傅辛搖頭一笑,又道:“你可還有別的要求?”

    流珠邊思索邊道:“他要喜歡我,真心實意,隻喜歡我一個。”

    傅辛默然不語,半晌過後才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我可夠得上你這條條框框?”

    流珠一愣,隨即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才認真地眯眼打量起他來,口中評述道:“你的臉,長得確實不錯,可惜未免長得太好了些,必會招惹不少小娘子。光這一點,便不行了。”

    傅辛聞言,傾身向前。見那副好看的眉眼驟然拉近,流珠微微向後避開,卻見傅辛笑道:“我可也招惹了你?拋卻這副皮相呢?你覺得我如何?”

    作為一個初初穿越,還把生活當成小說的年輕女孩兒來說,麵對這樣一個無疑充滿魅力的男人,即便她和他隔了上千年的距離,她也實在是顯得稚嫩了些,終究還是克製不住地臉紅了。

    還行吧。”流珠低下頭去,看向棋盤,努力板著張臉。

    甚麽叫做還行?”傅辛不依不饒。

    流珠撲哧一笑,抬眼定定地望著他,半晌後朱唇輕啟,說道:“你輸了。”

    傅辛一怔,低頭一看,卻是敗局已定,潰不成軍,滿盤皆輸。起初步步緊逼,卻到底是被她擾了心神,一盤好棋,死在了她手裏。

    傅辛緩緩勾唇,掏了銀兩出來。流珠伸手,欲要拿走小銀錠,手卻被男人騰地緊緊握住。流珠一嚇,使勁抽手,慌亂間抬眼去看他,卻見慣常溫潤的男人,此刻目光逼人,分外灼熱,燙得她不敢直視。

    已近黃昏時分,蕭奈巡邏了一圈,蹲在街邊,懶洋洋地啃著燒餅,抬眼見得博戲攤子上,小娘子臉色漲紅,使勁兒從男人手裏抽手,不由一愣,隨即站起身來,擦了擦唇邊的餅渣,嘟囔道:“這青天白日,敢在捕快跟前耍流氓……”

    旁邊年長的捕快卻是笑著拉住了他,罵他道:“你這小子,端不會瞧人眼色。人家郎情妾意,怎地,你要上去橫刀奪愛不成?”

    【傅辛番外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