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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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露既然答應了,就算不想見,也是要見的。

    那周五娘第二天就又來打聽,明夷君把想要見一見那張家小哥的事說了,周五娘痛痛快快便應下:

    “您是湛露的長輩,擔心自己的侄女,想要見見那少年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我去和張家人說,明天就把那少年郎帶來見您。”

    湛露見明夷君當真要見那少年,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心裏似的,說不出的難受。她又不肯去和別人講,隻好尋了個蒲團,放在廚房地上,坐在上麵跟狐狸說話:

    “李狗蛋,最近客人雖然不少,可是一天下來一算賬,也沒多掙幾文錢,你說我一天天這麽折騰著幹嘛?

    今年的天氣真冷啊,按說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呢,就冷到這個分上,等再過幾天,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我是個凡人,沒法反抗明夷郎君。你說你分明是個得道的狐狸,如今也被拴在這兒,你虧不虧?”

    湛露一邊說,一邊隨手拎過一壇酒來,拍開了泥封,喝了一大口。

    她沒有味覺,就算是喝酒也喝不出什麽滋味來,隻覺得那*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直流下去,讓她整個身體都暖和了。

    湛露雖然自己釀酒,喝酒的次數卻少,本來也嚐不出滋味,就算是嚐了,又有什麽意思呢?平常釀好了酒,也是箸娘子品嚐了,再告訴她好不好罷了。

    她這裏是酒肆,平常來的酒客裏,常有生活不如意的落魄人,拿上幾文銅錢,打上一角最便宜的酒,坐在角落裏借酒澆愁的。如今她心裏不高興,便也學著旁人的樣兒喝酒,隻覺得雖然喝不出什麽味道,那酒落在胃裏,倒是很舒服。

    她一邊喝酒,一邊跟狐狸說著話,明知道狐狸不能回答,仍是兀自喋喋不休。那狐狸一向最精明不過,這幾天發生的事全都看在眼裏,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因此隻是乖乖趴在地上聽她說。

    它聽著她的話頭兒從她那兒扯到了它身上,不免便要回想起了自己多年來的經曆。

    他從小就上了太白山,不知受了多少辛苦,使了多少心機才爬上去,受了掌教真人青眼,賜名青玄,教他拜了個有威望的師父。

    他知道自己是狐妖,在太白山上本來就毫無地位,因此一點兒也不敢懈怠,每天清早就起床侍奉師父,直到深夜才睡,比別人更精心十倍。生怕師父不喜他妖媚,硬生生藏起媚態,化出一張清秀麵容來,每日裏笑都不敢笑一聲,隻是低頭默默服侍。

    他這般苦心經營,總算也得了師父的喜愛。他又怕受了同儕的嫉妒,凡遇到好事,總要請各位師兄弟先去,他落在最後。如此這般,才總算在太白山紮下根來。隨著他年紀漸長,慢慢地也有了弟子侍奉,眼看著就要熬出頭,千算萬算想不到接了這麽個差事,落到這步田地。

    想到這裏,它也不免悲從中來,也跟著哀叫了兩聲。那聲音極為悲戚,教人聽了也心酸。

    湛露摸摸它後頸上的皮毛:

    “說起來你從前雖然可恨,如今卻也有幾分可憐。”

    狐狸聽她這般說,偎在她身邊,把毛茸茸的腦袋拱在她手上,蹭了蹭。

    那狐狸毛又軟又暖和,蹭在湛露手上,好舒服。

    湛露又拿起酒喝,隻覺得胃裏也暖,身上也暖,被狐狸蹭著的地方更是暖和。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然醉了。

    狐狸舔了舔她的手,舔得她直癢癢,咯咯笑起來:

    “啊呀,別舔我!你怎麽也像他似的?見了人就舔?”

    狐狸不舔她了,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狐狸眼看她,用頭拱了拱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他脖子上的頸圈那裏,又哀哀叫了兩聲。

    她雖然醉,卻也明白了它是什麽意思:

    “你讓我幫你解開?”

    狐狸可憐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湛露摸了摸那頸圈,那頸圈倒是精致得很,上麵有個銅扣,很容易就能打開。她摩挲著銅扣,卻沒動。

    “我為什麽要幫你?”她問,“從前你是人形的時候,是個欺負我的大壞蛋。現在你是我的狐狸了,我為什麽要放你走?”

    狐狸不說話,它也說不出來。隻能是又搖尾巴又舔手,那一雙眼睛說不出的可憐。

    湛露歎了一聲:

    “罷了,你也是可憐。”

    說著,就伸手去解那銅扣。那銅扣看著好解,實際上卻很嚴實。湛露還沒解開,突然聽見一聲:

    “慢著!”

    湛露停了手,抬頭朝廚房門口看。隻見明夷君舉著一盞燈,就站在廚房門口。

    廚房裏太黑,明夷君手中的燈卻很亮,她隻覺得刺眼。伸手往眼前遮了燈光,嘟囔一句:

    “怎麽啦?”

    明夷君向她看去,隻見眼前的少女醉眼微餳,滿麵桃花,眉頭輕輕蹙著,模樣有些不耐煩似的。

    樣子可口極了。

    他還沒答話,她更不耐煩了:

    “沒事就出去……別耽誤我……幹活……”

    說完了,她擺擺手,轉過頭又解起了狐狸頸圈上的銅扣。

    她力氣小,如今醉了,手指頭也變得不甚靈活,怎麽也解不開。

    明夷君就站在那看著她解,半晌,才問了句:

    “你……想放了它?”

    湛露重重點頭:

    “它被栓在這裏太可憐啦!這酒肆裏可憐的人,有我一個也就夠了。”

    明夷君走到湛露身邊,隨手把舉著的燈放在旁邊灶台上,蹲下來,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

    “這酒肆裏,本來就隻有你一個是人。隻是,你這小機靈鬼兒哪裏可憐了,嗯?”

    湛露歪著頭想了想:

    “郎君不要我了。”

    明夷君笑:

    “本座怎麽就不要你了?本座不是好端端在這兒嗎?”

    湛露不看他,低頭玩著狐狸頸上的銅扣:

    “你就是不要我了,你要我嫁人。”

    明夷君碰碰她的小臉:

    “阿露不想嫁人?”

    湛露搖搖頭:

    “阿露還小呢,阿露想和郎君在一起。”

    明夷君微怔。

    他搖了搖頭,把她的話帶給他的古怪念頭從腦海裏抹掉,又說了聲:

    “既然阿露現在不想嫁人,那就先算了吧。至於這狐狸……”

    他還沒說完,湛露就搶著問:

    “郎君不想放它?它會對郎君不利嗎?要是這樣,那就……別放了吧。”

    明夷君一笑:

    “就這麽隻小狐狸,還沒那個本事對本座不利。阿露既然想放,那就放了吧。”

    說完,他輕輕一彈指,那銅鎖扣就哢嘣一聲彈開了。

    隻見一道白光閃過,湛露身邊偎著的那青毛狐狸瞬間變大,變成了人形。那人就那麽蜷在地上一動不動,和之前狐狸的姿勢一模一樣。他赤|裸著身子,□□。隻有那一頭淩亂青絲,遮了雪白的頸背。

    湛露轉過身去看那狐狸,卻被明夷君一把抱住,遮住了眼睛:

    “女孩子家,不能看男人的身子。”

    明夷君早有準備,一見那狐狸化為人形,便將自己之前披著的鶴氅拋過去,正好蓋住了他的裸|體。

    湛露隻匆匆看了一眼,看見身邊一片白花花的肉。

    她被明夷君抱著,不斷掙紮,想要看那狐狸到底怎麽了:

    “他不動了呢!是死了嗎?”

    明夷君哪會讓她就這麽留在那裏看,摟緊了她,把她抱出了廚房:

    “他被本座的頸圈壓製了那麽久,如今恢複法力,一時間不適應,暈過去了而已。你不要理他,等他醒了自然會走的。”

    湛露卻不依,借著酒勁胡鬧起來,對著明夷君又踢又打,隻是掙紮著想去看狐狸。

    隻是她的那點力氣,怎麽可能勝過明夷君呢?

    明夷君抱著她,徑直把她抱進了他的房間。

    湛露的力氣本來就不大,喝了酒又經過這一陣亂踢亂打,不覺力倦神疲。沒過多一會兒,就趴在明夷君懷裏,闔上眼睛一動不動了。

    明夷君輕輕搖了她兩下,她翕動嘴唇,隻吐出了幾個迷蒙的音節。

    她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明夷君失笑,把她放在了他床上,取了床被子給她蓋上: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