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東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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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滿本就對玉璽之事有所懷疑,如今聽郭嘉一言點破,心中不由猜到了一個可能。
她這裏一時想得出神,一旁董昭白白胖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微笑,突然道:“那依奉孝看,此事背後,到底有何玄機?徐州之事,又該如何處置?”
董昭話一出口,堂上氣氛頓時為之一凝。須知董昭年長於郭嘉,官職也在郭嘉之上,他肯擺出這般謙遜誠懇的請教態度,在座眾人不免為之側目。
董昭這般作態,卻是另有一番心思。
他當初在洛陽初見孟小滿時,見其對自己言聽計從十分賞識,心中大喜,自忖就是比不得名揚天下的荀文若,也必得孟小滿倚為心腹。誰知到了許都,方知孟小滿對郭嘉寵信程度,怕是還在荀彧之上。
定都許縣後,郭嘉隻得軍師祭酒一職,仍為孟小滿的屬官,但此職卻是孟小滿單獨為郭嘉所創,因郭嘉嗜酒,便以祭酒為名,親昵之意,不言自明。
董昭早在袁紹麾下時就識得郭嘉其人,但卻未曾打過交道。後來見了陳宮,聽陳宮言語間將郭嘉貶斥為諛詞媚主之流,便沒把郭嘉放在心上。可這些時日下來,他暗中打聽了郭嘉昔日的諸多功勞,便知孟小滿倚重郭嘉非是無因。
今日難得孟小滿召集他同曹軍嫡係一起議事,他雖有與郭嘉一較高下的心思,但生性圓滑,也不願平白得罪了郭嘉,故此才格外放低姿態。
郭嘉多少也能猜出幾分董昭的心思,拱手還禮,而後方道:“等。”
“等?”
“局勢未明,不宜冒進。那揚州牧劉繇占著大義,不思自家如何借機立足江東,反倒隻想著搬弄是非,好借朝廷之手為己牟利。身為宗室,如此目光短淺,必難在江東立足,遲早敗於英傑之手。”
其實以郭嘉看,劉繇上書朝廷,也未必是真指望著朝廷為他撐腰,不過是打算給孟小滿添些亂——劉繇乃是原本的兗州刺史劉岱之弟,雖說劉岱當初並非死於孟小滿之手,但想來劉繇對占了兄長所遺地盤的孟小滿沒什麽好感,否則若劉繇真是有心求助,他就不會繞開孟小滿這個手握兵權的大將軍,直接寫信上達天聽。隻是劉繇大概也沒想到,孟小滿會叫劉備出兵對抗袁術。這些話,就不便當眾說出來了。
董昭見郭嘉敢如此斷言,不禁陷入深思。
“那袁術不過塚中枯骨之輩,怕還算不得江東英傑吧?”毛玠聞言奇道,“難道奉孝是指呂布或劉玄德?”
郭嘉笑而不答,看向上首孟小滿,後者不意他突然看來,眼神一轉,不自然的望向一邊。郭嘉稍覺失望,但二人方才視線交匯的一瞬,便知彼此都想到了一處。
若玉璽真如當日酸棗傳言所說,落入孫堅之手,那今日之事背後,多半與孫堅之子孫策有關。
當初玉璽之事未發時,袁術曾具折上書朝廷,表孫堅之子孫策為懷義校尉,留其帳下聽用。孟小滿得知孫策在袁術麾下效力,想起自己一行人落難徐州時得他周濟的舊事,還扼腕歎息了一陣。以她看來,如孫策這般出眾的少年英才,屈身袁術之下,實在是明珠暗投,白白埋沒。可如今看來,倒是袁術養虎為患了。
孟小滿和郭嘉所料一點不錯,玉璽之事,確是與孫策有關。
隻因袁術吞沒了孫堅當初的兵馬舊部,孫策為討還兵馬,不得已才留在袁術的麾下,為之四處征戰。袁術許諾,隻要孫策打下城池,有了立足之地,便舉他做一郡太守,同時交還孫家兵馬。可孫策立下許多功勞,袁術卻欺他年輕勢弱,又唯恐孫家再度成勢,屢屢出爾反爾。
袁術狂妄強橫,反複無常,孫策本就不甘居於其下,如今更覺一腔雄心壯誌不得伸展,常思脫身之策,一來二去,便把主意打到了傳國玉璽上。
當年孫堅偶得玉璽,一直小心收藏,以為天命之兆。孫堅死後,玉璽就落在了孫策手中。這些時日下來,孫策見袁術頗有野心,不禁暗忖,若尋個合適的機會,把這玉璽送給袁術,當能取回他孫家的兵馬,自己也能得自由之身,重建孫氏基業,不再任人擺布。
恰好劉繇到了揚州,因原本州府壽春為袁術所據,故自占了曲阿,施壓丹陽太守吳景。吳景乃是孫策舅父,如今吳景向袁術求援,便被孫策逮到機會,借機獻上玉璽,求袁術許他發兵救援吳景。
果然,袁術得了玉璽大喜過望,對孫策所求無不應允。他早猜此物多半就在孫策手中,偏又不好直接討要。如今孫策既然“識趣”的主動奉上玉璽,他也把平日裏對孫策的忌憚猜疑之心去了大半,拿出長輩的派頭,對孫策好生勉勵了一番,非但許他前去幫助吳景,還專門為他設宴餞行。
劉繇之事本就是袁術的一塊心病。自從殺死上任揚州刺史陳溫以來,袁術一直把揚州視作自己的禁臠。孟小滿為曹家人報仇,派兵攻打潁汝一帶,連戰連捷,逼得袁術更加看重揚州,期冀能把揚州作為自己日後進攻徐州、並吞中原的跳板。如今他初得傳國玉璽,正是誌得意滿之時,豈容他人橫插一腳進來。孫策所求,倒是正中袁術下懷了。
可袁術哪知,孫策表麵恭敬應下,心中卻另有盤算:難得等來這樣絕妙機會,此番一去,他是絕不肯再任由袁術擺布了。
“袁公路一向苛待主公,何故今日如此慷慨?”有孫堅舊部將朱治,見袁術一反常態,不禁問道。
孫策也不隱瞞,便把玉璽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主公此計雖可脫身,然玉璽乃天命之物,交給那袁公路,不免有些可惜了。”朱治恍然大悟,但隨即忍不住歎道。
“玉璽雖說珍貴,可就算一直拿在手裏,又能派上什麽用場。”孫策卻不以為然,“如今袁術拘束我等在此,就如龍困淺灘,虎落平陽,使我難承父誌。待到來日,若真能成就大業,玉璽不過虛名耳。”
“主公眼界開闊,在下自愧不如。”朱治不料孫策年紀輕輕,便能看的如此透徹,心中歎服,遂不再多言,同呂範、程普、黃蓋、韓當等人各自收拾行裝,點齊兵馬,隨孫策前往曲阿,一路上招兵買馬不在話下。
途經曆陽,孫策便得斥候來報,說周瑜率一支兵馬糧草前來相投,不禁大喜過望,親自前去迎接。二人自徐州分別,久未相見,而今重聚,不免將近況彼此訴說一番。
“袁公路見玉璽如得至寶,當即發還兵馬,令我前往曲阿,不然我焉能脫身至此。”
周瑜聽說孫策把玉璽換了兵馬,卻是拊掌讚道:“兄長此事做得極妙,非如此,不能安袁公路之心。而今兄長欲濟大業,當去請子布、子綱二公前來了。”
當初周瑜曾力薦徐州張昭、張紘二人到孫策帳下效力,二人被孫策說動,也情願相助。但袁術素來為人強橫,常強征名士為己所用,就連朝廷派去的使者、太傅馬日磾也被他強留在帳下為其效力。故二人不願前往壽春,恐怕為袁術所羈,就暫時隨周瑜避居丹陽,而今孫策領兵出征,自然再無顧慮。
孫策點頭應道:“二公大才,自該我親自相迎。”
周瑜又道:“袁公路拘押朝廷使節,擅殺地方大吏,可謂野心昭然,他得了玉璽,日後必要生事,此當為兄長立業之機。我今有一計,說與兄長。”
“哦?”
“袁公路短視之人,一得了玉璽,必然喜極忘形,行事不密。我等可暗遣賓客門人在鄉間散播流言,助其野心,教他以為玉璽乃天命之兆。揚州刺史劉正禮、徐州刺史劉玄德,荊州刺史劉景升,皆是漢室宗嗣,若聞此事,當不能置之不顧。若得其中一人上書朝廷,則袁術幾為逆賊,再難倚其四世三公的家世,若朝廷命人出兵討伐,袁術分身乏術,則江東之地可歸於兄長之手矣。”
孫策聞言,一時沉吟不語。
周瑜見此,不禁問道:“莫非兄長擔心此計牽連孫家?想來以袁術的脾氣,也不肯把玉璽的來曆明言……”
周瑜早已想過,玉璽雖曾為孫堅所匿,但孫堅去世多年,其勢力早被袁術據為己有,這玉璽究竟是什麽時候到的袁術手中,已經無從對證。就算事後袁術明知自己中了孫家的算計,但除非他肯放棄玉璽,否則隻能吃這個啞巴虧,背上逆賊之名了。
“非是如此,”孫策卻擺了擺手,“袁術欺我年幼,強占我父基業,我深恨之,賢弟此計甚妙,也算是為我出一口氣。可如此借力,終究不如我親自打得那袁術無還手之力來得過癮。隻恨而今勢弱,不能如此行事。”
“兄長不必焦急,今當亂世,群雄並起,逐鹿天下。但將來鹿死誰手,尤未可知。就譬如那曹孟德,當初在兗州,被呂布、張邈逼得無處容身,還曾為奸人所害,幾乎死在徐州。而今卻依仗天子,官拜大將軍。”
周瑜聽了孫策的話,不免勸了幾句,還舉了孟小滿的經曆為例。
隻怕連孟小滿自己也想不到,孫策對她倒是頗為讚許。“這曹孟德也算是一英雄人物,想他當日四麵楚歌,仍敢擁聖駕都許,而今方得官拜大將軍,反觀袁家兄弟,出身四世三公之家,麾下精兵良將,卻畏首畏尾不見動靜。若換做是我,當不會錯失這等良機。公瑾,記得在徐州時,你曾說要去拜會這曹孟德,不知依你看來,此人如何?”
“說來奇怪,我總覺得此人有幾分熟悉……”提到此事,周瑜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迷茫之色,“我與曹孟德從未謀麵,但此人對我倒好似有幾分了解,雖然謙和親切,卻言辭謹慎。如今想來,兗州動亂,他在徐州時應該也有所聞,否則焉能迅速平定兗州亂事,滅張邈、逐呂布?就這份鎮定的功夫,也算得上是天下難得的英雄人物了。”
“公瑾和周家聞名於江東,曹孟德若是對你有所耳聞也不稀奇。”孫策歎道,“以公瑾所言,這曹孟德才是堪為我輩對手的人物,想從此人手中奪得天子,隻怕不大容易。”
“曹孟德縱然是難得的英雄,如今又占了上風,不過,還是我們穩操勝券——”眼看孫策情緒似乎有些低沉,周瑜轉而又道。
孫策知道周瑜說話絕不無的放矢,急忙滿懷期待的問道,“哦?”
“朝廷爭鬥,非同小可,曹孟德出身閹宦之家,乍居高位,立足怕已不易。更何況,曹孟德終究年長,這倒是你我的勝算之一。”周瑜俊臉上逸出一絲淡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我等年紀尚輕,曹操卻已人到中年,一者如初升朝陽,一者如下山落日。便是曹操如今得天子為質,權柄甚重,但以兄長武勇,日後若沙場相逢,孰勝孰敗,亦未可知。”
“是極!是極!”孫策並非那等喜歡自怨自艾之人,瞬間便將失意拋諸腦後。“曹孟德之事言之尚早,而今我既離了袁術,若不叫這江東天翻地覆,也顯不出我孫家兒郎的能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