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道師的臉奇大，占據了我伸出空間上方窗戶的所有畫麵，並且隻露出了半張臉。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很奇怪，他的動作和神態像是透過一個小孔，朝著密封的盒子裏窺視。

    而我就是在那個密封盒子裏。

    我怎麽會在盒子裏，而且自己似乎變得很小？這個問題一閃而過，來不及思考。因為在我脖子上，小魚的雙手有很強大的力量，不斷的掐著我的脖子，把我身體裏的空氣一點一點榨幹。

    她的臉變得很醜惡，臉上有一半都被那張裂到耳根的大嘴占據，眼睛裏全是恨和偏執，死死盯著我。

    我處於本能用膝蓋死死的頂住小魚，卻無論如何也掙紮不開。

    “你是被人分屍的！”我腦子裏隻想拖時間，因為既然蔣道師已經從盒子外麵打量裏麵，說不定已經看到了我們，說不定正在想辦法救我，說不定能救我！但我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愛飛的小魚怔了一下，手上的力量弱了一些。

    我趕緊說：“你自己報不了仇，是因為你對殺你的那個人有恐懼，你靠近不了他！我能幫你！”

    這句話用光了我身體裏所有的氧氣，說出這句話，如果愛飛的小魚還不鬆手，我恐怕就得被掐死過去。

    她鬆了手，保持著那副很恐怖的形象，說：“你怎麽知道，你怎麽幫我？”

    我躺在地上，身體縮成了一個蝦米，那種死裏逃生的疲憊感讓我一動也不想動，但我不敢怠慢她的問題，一邊咳嗽一邊說：“我能幫你！我能讓你靠自己的力量接近他，讓你自己親手報仇！”

    她一把將我提起來，像提著一個小雞崽子似的。

    “你想騙我！”

    我麵對她那張破布娃娃般恐怖的臉和帶著疑惑的眼睛，很是認真的說：“我真的有辦法幫你親手報仇，但是你要答應我，一旦報仇成功，不能再害其他人，否則我就是死，也要消滅你！”

    我確實有辦法幫她，《百鬼圖錄》裏麵提到過很多種鬼，自然也提到了一些鬼會在什麽時候變強。她不敢靠近害她那個人，無非是因為害他的那個人身上有煞氣，這種煞氣對她有天然的壓製……如果她更強一點，就能忽視這種煞氣了。

    幫助一個鬼變得更強，這種事莫說是百鬼門了，恐怕從古到今的所有道門佛門都沒怎麽做過，但是，我必須這麽做。

    蔣道師不一定靠得住，這是我的生路所在。

    她很激動的說：“快說！快說！”

    她的臉幾乎貼到了我臉上，臉上那張巨口因為激動，又流出很多帶血的口水，滴落到我身上。

    這個畫麵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我噩夢所在。每每想到我第一次和女人那麽親近的對象是一隻鬼，而且差點被那張流著血的巨口親吻，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顫抖著聲音，說：“你先變回去，這個樣子太嚇人了。而且你必須答應我，報仇以後不能再害人，你不答應我，我就是死也不能教你！”

    愛飛的小魚將我鬆開，可我因為雙腿早就軟了，又撲通一下倒在地上。我坐起來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最開始的少年林青霞的樣子。

    我不敢去看頭頂窗戶上蔣道師那頭的情況，怕被發現。

    “我是川西百鬼門的傳人，雖然還沒有學會什麽本事，百鬼門和鬼怪妖魅打了千年的交道，所以有些讓鬼變強的方法，我知道。”我說。

    她作為一隻沒什麽見識的鬼，當然不知道百鬼門，聽見我說這個，一臉不耐煩，說：“直接說辦法！如果有用，我就放你回去！但是你要是敢騙我，我一樣能找到你，讓你死！”

    我說：“兩個辦法，一個快一個慢。快的是你把你被害的經過告訴我，害你的那個人的信息也告訴我，我出去之後，可以想辦法破了他身上的煞氣，那樣你就可以接近他了；慢的那個是我教你一種辦法，讓你能夠變強，等你變強以後，也能抵抗那人身上的煞氣——你自己選！”

    愛飛的小魚沉默了，不知道是在思考要那種辦法，還是在思考我有沒有騙她。過了一會兒，她說：“我要多久才能變強？”

    變強是最保險的辦法，因為前一種辦法必須依賴我，她並不信任我。

    我說：“大概得三年。”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如果要讓一隻鬼強到不懼怕煞氣的地步，這已經是快的了。

    她低著頭不說話。我趁此機會，趕緊瞟了一眼天上，發現蔣道師的臉變小了，也變遠了，在他旁邊，還有其他人，老四、胡擼娃、劉建國夫婦……果果！

    果果現身了！

    天空之中，垂下來一條白繩子，很細，隻有筷子那麽粗，另一頭被果果的小手抓著，一點一點往下放！

    我的腦袋當時就有些當機了：果果在蔣道師這個驅鬼專業戶麵前現身了，但是兩人相安無事！那條細繩子是用來救我的？

    不管怎麽說，他們應該是想到辦法救我了！我心中竊喜，幾乎就要跳起來，但是那細繩子還遠得很，照他們放繩子的速度，恐怕一時也到不了我這個位置。

    這時女鬼抬頭突然抬頭看我：“你笑什麽！”

    我被她瞪著，知道考驗演技的時候又到了，說：“你不殺我了，我還不能笑啊！”

    “誰說我不殺你了！”她往前走一步，“你既然那麽厲害，我把你留在我身邊，讓你幫我變強，不是更好？！”

    我嚇得往後退，求饒道：“你何必害我呢！我們本來無冤無仇的，你抓我不過是想要讓我幫你出手報仇，可是現在你都知道該怎麽親手報仇了，你還有什麽必要害我！你放過我吧！”

    相比於電影裏那些壞蛋跪地求饒聲淚俱下的畫麵，我這種求饒實在是過於低級，愛飛的小魚冷笑著，說：“我就是要殺你！”

    說完，整個人在我麵前消失。

    而我背後，則感到一陣冰涼。耳邊又傳來一道氣息，帶著梔子花的清香。我的腰被一雙冰冷細滑的手環抱著，她下巴放在我左肩。

    我忍不住往左偏頭，正好和她四目相對。

    目光一接觸她的眼睛，我就呆滯了。那雙淺褐色的眼睛，如同一個深邃廣闊的洞，把我的所有思維都吞了進去。

    無數的畫麵衝擊而來，我看見一個小女孩兒呱呱墜地，在父母的嗬護下慢慢成長，變成了稚童，又變成了少年，然後出落得楚楚動人，最後成為青春洋溢的大學生，過上了充實而陽光的日子。

    我看見她抱著書本急急忙忙往教室趕，長發在清晨的陽光裏飛舞，看見她和同學打鬧嬉戲，說以後要找的人應該如何如何。

    我看見她在手機上和別人聊天，被一個網友深深的吸引，禁不住對方的甜言蜜語，兩人開始網戀，她答應去見他。

    我看見兩人見麵後那個人對他溫柔嗬護，可是眼睛裏卻隻有貪婪，看見他把她帶到偏僻的樹林，想要和她發生關係，兩個人大吵，她被打倒，用盡了力氣也無法推開那個人，絕望時一口咬下了那人的耳朵。

    我看見她被那人掐死，屍體被分成一塊又一塊，裝在袋子裏，袋子綁上石頭，沉入湖底。而那個人則拿出手機，刪掉了一個好友：愛飛的小魚。

    湖底好黑，什麽都看不見。

    湖底好冷，冷得連太陽都感受不到。

    ……

    隨後我像是被人從高速行駛的列車上丟下來，頭腦一陣暈眩。我抱著自己的腦袋，感覺之前那些畫麵如親生經曆一般，自己又多活了二十年。但這二十年的經曆，卻在一瞬間灌到了我的腦子裏，使我的後腦勺都在痛！

    我看向愛飛的小魚。

    她也看向我。

    我說你放心吧，隻要我出去，一定幫你破了那人身上的煞氣，幫你報仇！

    愛飛的小魚眼睛裏沒有了狠厲，她淒楚的笑了笑，說：“你走吧，那繩子也快到了，出去之後，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要是騙我，我一定能找到你！”

    我心裏十分驚訝，她竟然一直都知道蔣道師他們放繩子下來的事！我抬頭看看天，果果放下的細繩子已經快到我身邊了，等我再看愛飛的小魚，她已經走遠了。

    我心裏悵然若失，她把自己的人生經曆灌注到我的腦海裏之後，我對她就沒有了一絲恐懼，代之的是感同身受。我懂得了她的恨她的怨，她的不甘她的憤怒，也體會到了她這麽多年來的孤獨。

    有這一瞬間，我想要完成她的心願，幫助她化解怨氣，重新轉世做人。

    果果垂下的白色細繩子已經在我身邊，我看了一眼愛飛的小魚消失的方向，將手放在了繩子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