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機械一般的聲音仿佛在印證著，木陰所選擇的，是一條和環差不多的路。

    把自己變成一個冷漠的神祗，無悲無喜，不會興奮、不會激動，不會對一件事情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甚至連欲望都變得很少很弱且換了一種形式，自然就感受不到悲痛。

    這是木陰對程雲說過的原話。

    程雲怔了片刻，才說道：“是啊，我來了。”

    那道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從你的表情看，你覺得很意外。”

    “是的。”

    程雲很幹脆的承認道：“不過已經想通了。”

    如今他麵前的木陰似乎並沒有和他閑聊的心思，很快說：“想出去看看嗎？”

    程雲點頭：“嗯！”

    一轉眼，他便離開了節點空間，轉而到了一處……外太空。

    有一層護罩保護著他，為他提供生存所需的氧氣和溫度，也抵抗冰冷宇宙的侵蝕。而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黑漆漆的宇宙和一顆孤零零的、獨自發光的星球。

    木陰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邊響起，又好像從宇宙各處傳來，浩大難言：“這就是我現在的宇宙。”

    “這……”

    “你看不明白，我換種方式。”

    刹那間，宇宙由近及遠的亮起了光。

    一顆燃燒著的大火球出現在了程雲眼前，他先是下意識的閉上眼，然後又將雙眼睜大，那顆大火球便倒映在他雙眸最中央。即使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也仿佛有一股氣勢裹雜著熱浪撲麵而來——程雲第一次站在這樣的角度觀看一顆恒星！

    自古以來，逐光者都不在少數！

    誰說隻有水才是生命之源呢？

    這顆‘太陽’離得太近，光線太強，以至於程雲一時忽略了它背後的變化。直到程雲回過神來時，這個宇宙已經從冰冷與死寂變得絢爛而神秘了。

    太陽背後可見一團雜亂的星雲，像是隨便抓了一把細沙灑在黑幕上，億萬沙塵濺射開來。如此看去它的色彩格外神秘，越靠近中心亮度越高，而從中心往四周便是一個逐漸向著紫紅色靠近的過程，如此的它對任何帶有好奇心的生物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也有長河一般的星係、旋渦一般的星雲，或各種奇形怪狀的星係團、超星係團，乃至於遠方看起來模糊一片的總星係，組成了這個可見宇宙。

    它是如此美麗，如此絢爛！

    亦如此繁華！生機勃勃！

    程雲呆滯的看不過來，可忽然他楞了一下，說道：“你呢，你在哪裏？”

    “我？”

    木陰的聲音響起。

    下一秒，在那無盡的星團背後，陡然睜開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淡漠平靜，可它卻是整片星空的背景，而原本浩瀚無比的星空在他眼前宛如塵埃。

    還沒等程雲反應過來，這雙眼睛便又閉上了，隨即這遍布黑幕上的璀璨光華開始成片成片的消失。

    上億年的時光被壓縮到了短短片刻，當遠處不知是恒星係還是星係團的模糊光點開始依次綻放光華，這片宇宙終於迎來了它最絢麗多彩的時光——像是煙花齊放，華歌高潮！

    隨即……世界冰冷了下來。

    不僅如此，恒星、行星乃至宇宙漂浮的微小塵埃，全都開始分解，進行‘質能轉換’的逆過程。

    曾經宇宙大爆發，浩瀚的能量衍生了物質，如今宇宙歸冷，物質也再度分解，化作不帶活力的能量遍布宇宙。

    隻剩下一顆星球得以獨存……

    程雲看得怔了。

    不僅是他，唯一的那顆星球上的居民也有人看得怔了。

    那是一個文明從頭到尾也觸及不到的漫長時光，那是一個生靈窮盡一生也看不盡的廣袤空間，就由這短短片刻勾勒了出來，寫完了它的終曲。

    木陰的聲音將程雲從震撼中拉扯出來：“你想過去看看嗎？”

    “嗯？”

    程雲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看向眼前那顆孤零零的星球。這個宇宙也就僅剩它了。

    “嗯。”他點了點頭。

    “我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很不習慣？”

    “有點。”

    “還是讓他來陪伴你吧。”

    “也好。”

    程雲隻覺一個龐然大物緩緩褪去，像是深海中遠去的陰影，隨後眼前光澤一閃，身高三米左右的木陰站在他麵前，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托你的福，我才能出來。”

    “為什麽這麽說？”程雲有點疑惑。

    “因為你不來，我就沒有理由把我叫出來。”木陰微微笑著，“找不到理由我就不能這樣做。”

    “你們不是一體的嗎？”

    “是啊，我們並非兩個獨立個體，但卻是兩種不同的機製，以他為主。”

    “哦。”程雲思考了下，才問，“那你喜歡這樣還是那樣？”

    “當然是這樣。”

    “那他呢？”

    “他就是我，他當然也喜歡這樣。”木陰看向前方那顆星球，“這是當初的選擇問題了，沒有必要說太多，你想玩什麽，我好好帶你玩玩。”

    “我……”程雲看了眼木陰，“你覺得什麽好玩，就帶我去玩什麽吧。”

    “我啊……我都忘了。”木陰笑容越發燦爛，他當然看出來了，程雲是想借機讓他‘找個理由多玩玩’，可他雖然喜歡以這具身體生活，對於玩，卻著實興趣不大。

    “總之我先帶你下去看看吧。”木陰看了眼程雲，一揮手，程雲的身體、衣著都開始急劇變化，同時語言也開始注入。

    最多三秒，三米版的程雲便出現了。

    木陰一揮手，眼前的星球便開始迅速靠近，像是要撞進程雲的眼中。

    木陰還不斷截取一些片段呈現在程雲麵前，說道：“你看，這便是這顆星球的凡人……”

    程雲看見有人坐在會議室內麵色嚴肅的討論著什麽，看見有成群結隊的工人在地底施工，看見有光柱從山嶺般的機器中衝天而起又散成一麵光幕連向遠方，看見有學者在天文望遠鏡前淚流滿麵……而背景板的路人卻似乎總是憂心忡忡。

    一瞬間，兩人落到了一座城市中。

    木陰看向程雲，解釋道：“這裏的文明和你們不太一樣，可發展出來的東西卻都是差不多的。”

    程雲點了點頭，轉頭四處看著。

    同樣寬敞的街道，邊緣覆蓋著一點白雪，同樣的高樓大廈，甚至比地球更高。但街上的行人卻非常少，而且以女性為主，大多都低著頭悶悶趕路，莫名讓程雲感到了一種壓抑氣氛。

    頭頂有一層白色的光罩，便是那些設備發出的，估計是用於發光、控溫的。

    程雲忽然問道：“他們知道你嗎？”

    “不知道。”

    “哦。”程雲點點頭。

    “你可以隨便走走，我就跟在你身後。”木陰遞出一張水晶卡片，“這是身份證明，乘坐交通工具也要用到。”

    “嗯。”

    程雲接過這張卡。

    卡片比身份證還要小一半，手觸摸到的地方流光溢彩，其餘地方則是透明的。

    揣上卡片，程雲抬頭看向遠處。

    街道出乎意料的直，配上朦朧霧氣，一眼竟看不到盡頭。

    這該往哪走啊……

    程雲瞄了眼邊上的木陰，歎了口氣，邁步向前走著，同時問道：“這邊用什麽貨幣？”

    “使用身份證明裏麵記錄的點數。”

    “那這……”

    “有的。”

    “那我先嚐嚐這個世界的食物吧，順便我們也聊聊。”程雲說道。

    “好。”木陰答應了。

    但出乎程雲意料的是這個世界似乎很少有商店，他一直走了好幾公裏，見過的店鋪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飯店更是一個都沒有。

    而木陰也不吭聲，隻與他並肩而行。

    終於，一個叫‘明遠綜合食堂’的氣派建築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聽名字有點怪……

    但程雲絲毫不慫，直接走了進去。

    所幸，這的確是個吃飯的地方。

    自從離開地球宇宙，節點空間就與他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雖不至於完全感應中斷，但也無法響應他的呼喚，幾乎等於無法給他提供任何幫助。但既然來到木陰的地盤上，還是受邀前來，程雲也不可能在這裏遇上大麻煩。唯一能給他造成麻煩的就是木陰，但木陰如果要對他怎麽樣，程雲覺得自己無論在哪都沒有區別。

    從聊天得出，這顆星球上的人仿佛已經意識到了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正在傾盡全力想與災難抗衡。

    至於災難何時將至，源頭來自哪裏，他們自是不知道的。

    早在上億年前宇宙就隻剩這顆星球了，上億年的時間足夠這顆星球的文明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於是他們也並不知道是一位不可思議的存在保下了這顆星球，甚至不確定地心古跡上記載的‘以前的光芒來自於一顆火球’、‘以前天空有一片絕美星海’究竟是真是假。

    木陰於他們而言太遙遠、太龐大了，他們沒有觀測到木陰的資格。

    很快，程雲點的食物便端了上來。

    他是隨便點的，按照價格最貴的點的，先嚐了一口，也許是第一次吃，他覺得口味很獨特，給他的感官可以說得上極佳。

    於是程雲對木陰比出了大拇指。

    木陰微微一笑，並不附和他這幼稚的舉動。

    對麵有一麵類似電視一樣的水晶屏，上麵播放著新聞，這成了程雲率先了解這個世界的突破口。

    “截止今日，全世界最小的孩子已經兩歲了。七國生物專家經過兩年研究，至今未能找出導致全世界生物不孕的原因所在，但近日我國民間科學家令先生宣布已經找到了突破口，他聲稱研究下去，有望在五年之內解決這項難題……”

    “地下城市的建造如火如荼……”

    “世界末日謠言四起……”

    “虛靈教在我國東南部肆虐……”

    “我國秩序依然保存良好，顯示出了我國公民的良好素質，即使有年輕人篤信世界末日，也以出門遠遊、辭職回家陪伴家人的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