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心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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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冷霜開口了,開口的是那顆被她拿在手上的頭顱:“李掌門,你行此大禮,小女子可當不起。”
李濟滄緩緩低頭,淚水順著麵頰直滴到地上的土裏:“我天天夢見你們,我天天夢見你們……”還想說些什麽,喉嚨一酸,卻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他緩緩地抽出了背上的獵龍劍,對著青兒道:“青兒,自你出世,我不曾盡過為父的本分,還害得你盲了一目。為父這些日子一直在找有沒有什麽能讓你恢複的辦法,卻毫無頭緒。我沒有其他東西能補償於你,這隻眼睛,挖了給你吧!”說著,劍鋒倒轉,直刺入自己的左眼,用力一剜,眼球跳到了地上。
鮮血滴在地上,將一大片地麵染紅。李濟滄卻覺得心下快慰了不少,又道:“燕子,我思來想去,或許當初確應當隨你一同走開。這樣,你也不用自斫頭顱去召喚炎魔龍,天下也不必經受這等浩劫,我師父和那麽多師兄弟也不必死於非命。我悔不當初!我把自己的頭也砍下來給你吧!”說著,閉上眼睛就要刎頸。
此時的李濟滄,心中一片平靜,隻覺得就這樣死了,就這樣讓嚴冷霜(在他眼中,嚴冷霜還是當初那個霍小燕,永遠都是)母女知道自己的愧悔內疚之情,於他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幸事。
忽然間,他握著獵龍劍的右腕一涼,睜開眼來,倒抽了口涼氣。
隻見嚴冷霜左手拎著自己的頭顱,右手卻握住了自己握劍的腕子。此刻嚴冷霜手上的頭顱,正好與李濟滄麵對麵,嚴冷霜一雙冰冷幽怨,卻又清澈明亮的眸子正緊緊盯著自己。
“青兒,你原諒你爹爹了麽?”嚴冷霜大聲道,口中的氣息直噴到李濟滄臉上。
“娘你呢?娘原諒了這個人,我便也不再怪他。”青兒說道。
嚴冷霜一陣冷笑:“好,李掌門,你若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原諒於你。”
李濟滄道:“你說!”
嚴冷霜道:“去殺了你師姐,也就是連什麽玨的那個賤人!”
李濟滄怒道:“你若如此,我還是在你麵前自裁了吧!”說著又要自刎。
嚴冷霜死死握住李濟滄持劍的手腕。她歎了口氣,右手上提,將頭顱安放到自己的脖頸之上。頭顱與脖頸之間的連接之處從旁看去就是一道圓環般的血痕,還不斷湧出黑赤色的血水。但血水迅速回流了進去,那道血痕也漸漸隱去,最後,嚴冷霜恢複了以前白皙的脖頸。
李濟滄又驚又喜:“你……你……”
嚴冷霜又輕輕去撫摸李濟滄那隻自己剜去眼球的眼眶。李濟滄先是覺得眼眶中的傷口不再疼痛,緊接著,眼眶中居然長出新的眼球,視力也立刻恢複如常。往遠處看時,卻見不知何時,青兒臉上的傷口也已消失,一雙明亮的眼睛冷冷看著自己。
李濟滄一把將嚴冷霜抱在懷裏,大聲道:“你果然是騙我對的……你果然是騙我的……”歡喜地流下淚來。
嚴冷霜道:“呆子,真是個小書呆子……”
李濟滄道:“我跟你走吧,我跟你走吧。這獵龍堂的掌門,我是不想當了!”
嚴冷霜柔聲道:“好,好!我們走!我們走!”聲音漸漸低落,終不可聞。
李濟滄猛地覺得懷中一空,嚴冷霜的身子不知何時居然消失不見了。他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再去看前麵的青兒,隻見她對著自己不住地冷笑。李濟滄撲了過去,卻見青兒的身影也漸漸透明,終至不見。
刹那間,偌大的樹林中,再次隻剩下李濟滄一人。
他如癡如狂,在原地大叫“燕子、青兒”,直喊得喉嚨都沙啞了起來,於是提著獵龍劍發了瘋般在樹林中走動,隻想找尋嚴冷霜和青兒的蛛絲馬跡。
走了很長時間,卻又聽見一聲女子的輕喚。
“小書呆子!”李濟滄心頭一凜,立刻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一時間激動無比,放開喉嚨大聲道:“你在哪裏?燕子!你在哪裏?你沒死嗎?你還在?”
“你很希望我死嗎?”
“不!不不!我一直在做夢,夢到你沒有死,夢到你在昂龍峰上是騙我的,就像在中洲用河湟二怪騙我一樣!”
“嗯……你先回答我,你願意戴我的‘鎖心鏈’嗎?”
李濟滄毫不猶豫地回答:“願意!我願意啊!”
卻隻聽一聲冷笑:“哼哼……你戴了‘鎖心鏈’,就隻能和我在一起了,你的師姐怎麽辦?消滅炎魔龍的大業誰去完成?”
李濟滄道:“這……”
隻聽一聲長長的歎息聲:“你往前走,你過來看看我和青兒。”
接下來的發生事情,與先前一模一樣。嚴冷霜和青兒以淒厲的麵目出現,李濟滄跪在地上不住認錯,終於換得二人心軟原諒。嚴冷霜和青兒還恢複了原本俏麗的麵貌,李濟滄答應嚴冷霜與她們一道遠走高飛。
正當一切都遂了李濟滄之願時,這對母女卻突然消失,留下李濟滄一個人如癡如狂,在樹林中拚命尋找母女二人的下落。正絕望間,他又會聽到一聲呼喚“小書呆子”……
如此循環往複,不知過了多少遍。當他又一次將嚴冷霜緊緊抱在懷中時,忽然之間背上一陣劇痛。
這痛楚實在太過劇烈,李濟滄隻覺得渾身一凜,回頭一看,眼前一隻英招探出一雙前爪,十隻爪子都已經牢牢楔入自己背上的皮肉。
英招背上騎著的,正是連詩玨。柳眉倒豎,在此刻的李濟滄看來,有如鬼魅一般。
英招後麵,是一個青年,不住地冷笑,卻正是張笑天。
李濟滄大怒:“師姐,你走開……走開!他媽的走開!”
連詩玨厲聲喝道:“你著了無邪林的道了,還不知道?你懷裏抱的,眼前看的,都是幻影。你在這無邪林中著了道後,會一直陷在這迷夢之中,無限往返。而且你在這裏永遠不會死去,永遠在這夢境中流連!”
李濟滄聽了這話,渾身一抖。刹那間,他想起來了,“羅子信”和“薛正堂”到底是誰。
他之前之所以想不起來,是因為他覺得這兩人應當是活人,至少是他遇見過的人。但他聽了連詩玨“永遠不會死去”這幾個字,猛地就受到啟發:“羅子信”和“薛正堂”都是數百年前就應該死去的人物。
李濟滄在壁潤山上,除了研習武功法術,最大愛好就是去典籍館查閱神魔兩道的史冊典籍。據史籍記載,羅子信是昆仲派第十六代掌門,兩百多年前就已去世。他有一個師兄叫孟春山,在羅子信當上掌門後兩年失蹤。正史上不曾明說孟春山的下落,但有真假無從考證的野史記載,羅子信與孟春山有一個師妹,名叫蔡素雲。蔡素雲原本與孟春山相戀,不料羅子信當上掌門後,蔡素雲又與羅子信相好,並最終嫁了給他。
孟春山為此心意難平,就想篡奪掌門之位。他乘羅子信閉關修行之時偷偷闖入,下手偷襲。哪知羅子信功力了得,一番勢均力敵的火並後打敗了孟春山,並將其囚禁起來。孟春山被關了三年後方才尋機逃脫,一路逃入壁潤山的無邪林中,揚言要尋找中元道長留下的法器再來殺羅子信。但他一入無邪林便再無下落。
適才李濟滄在無邪林中當先遇到的那個,自稱要與“羅子信”決鬥的老者,應當就是孟春山了。
至於“薛正堂”,那故事就更為曲折。二百五十年前,朗雲峰掌門葛正新與二當家薛正堂在中洲追殺魔道中人時,從蜀地一個妓院中救出一個女子,名叫明茹。二人將其帶回東蓬萊洲,收入朗雲峰門下,成為葛正新的弟子。
哪知這明茹生得國色天香,竟令得葛正新與薛正堂同時傾心。二人為爭此女大打出手,惹得時任獵龍堂掌門的廣成子也插手幹預。廣成子先將明茹收入門下,成為自己的女弟子,以免除師徒婚配的不倫之誚,再將明茹許配給葛正新,以杜絕薛正堂的心思。
薛正堂為此卻懷恨在心,尋機複仇。兩年後,薛正堂乘葛正新去中洲追查魔道之人下落之機,殺死葛正新與明茹所生的孩兒,奸汙了明茹,然後逃亡泥梨洲投奔了魔道,後來被廣成子座下大弟子伏擊格殺。
但明茹經此打擊,精神受創。她哀求葛正新與廣成子施展法術讓她的孩兒複生。但整個神道中並無此種法術,明茹發瘋般哀求,廣成子被逼得煩了,隻得騙她說:“無邪林中有可令人死而複生的法器,不過這片林子被中元道長的法咒籠罩,有進無出。我查過典籍,十年之後,中元道長的法咒便即會失效,屆時我們進去,拿出法器讓你孩兒複生。”
廣成子此言一出,明茹立刻不再鬧了,將她孩兒的骨骸埋葬。在這十年間,明茹行動如常,隻是不停提及十年後她的孩兒可以複活。廣成子起先也不在意,不料十年之期一到,明茹又開始哀求廣成子和葛正新進入無邪林去拿法器,讓她孩兒複活。葛正新此時已另有新歡,不再搭理明茹。廣成子則一直尋找理由拖延,並派人看住明茹,防她做出傻事。
但明茹最終還是尋機擺脫其他人的監視,挖出自己孩兒的骨骸闖入無邪林,從此再無下落。廣成子對明茹覺得十分過意不去,不出兩年便為此事鬱鬱而終。
那個在無邪林中溪流邊懷抱嬰兒骸骨的老嫗,多半就是明茹了。
想起這兩人是誰,李濟滄對連詩玨所說再無懷疑,麵前的嚴冷霜母女立刻消失不見,連籠罩在四周的那層薄霧也就此消失。李濟滄隻覺得心如死灰,喉嚨發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