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問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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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包子鋪的紅火生意成截然對比的是那個書生開的書畫鋪,此時依然門可羅雀,牆上掛著的書畫一副都不減少,而書生錢簍子裏的錢更是一分不見多,甚至於易俊都猜想這書生可能都一天沒吃飯。
但是,那書生仿佛沒有感覺到頹喪,也沒有感覺到饑渴,他依然坐在桌子後麵,十分認真的寫著他的字,做著他的畫。
易俊突然感覺到這個書生和自己有些相似,於是,他站住了腳,然後,慢慢走了上去。
書生感覺到有人靠近,他抬起頭來,看到易俊,他微微笑了笑,然後又低頭去寫他的字,畫他的畫去了。
“這樣做生意不行的。”易俊走到了那書生麵前,開口說道。
聽到易俊說話,書生抬起頭來,再次看了易俊一眼,他然後站起身來,客氣的對易俊說道:“小兄弟也懂得做生意?”
“不是很懂,隻是略懂,但是,你這裏確實不行。”易俊向著四處看看,對那書生繼續說著。
“何以見得?”書生倒是和氣,知道易俊不是來買書畫的,依然對他足夠和氣。
“首先是位置不行,書畫乃是大雅之物,怎麽能夠和包子、狗肉、豬頭比鄰?”
“其次,你書畫的內容也不行,這裏行走的人都是販夫走卒,平常百姓沒有人能夠懂你的陽春白雪,他們要不需要書信寄給遠方的親朋,要不需要訴訟狀告欺壓他們的鄉鄰、官吏,要寫詩,你需要去飄香河去,要作畫,你需要到大明湖去,在這裏做這些東西有何用處?”
易俊自顧自的說著,並不理會書生的臉色,實際上,這件事他根本不需要管,隻是,近日來被人批評得多了,兄弟又有背棄,所以便有些鬱悶,看到和自己相似境遇的人便也想上前貶斥,以享受貶斥的快樂。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卑劣行徑,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但是,易俊現在高興,他高興這麽做。
有錢難買我高興,說的就是如此,況且易俊也不怕挨打,那書生雖然年長於他,但絕對打不過他,而且,他要跑的話,相信整條街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追上他。
所以,易俊說這些話毫無後顧之憂。
然而。讓易俊有些不解的是,聽到自己的這些話,那書生一沒有生氣,二沒有尷尬,而是依然謙卑的笑著,然後,對方直了直腰。
“小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看我這裏實在沒有生意才過來指點我,但是,有件事小哥想必是弄錯了。”書生依然衝著易俊和煦的笑著,張嘴解釋著。
“弄錯了,哪裏弄錯了?”易俊就是一愣。
“首先,我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那是因為當時選的時候這裏的租金非常便宜,我能夠租得起,而且這裏足夠人多,其次,我選擇這裏開始時候也不是為了賺錢,我隻是想練我的書法,練我在鬧市中寫字、作畫的定力,賺不賺錢並不重要。”書生繼續向易俊解釋著。
“你家裏很富有嗎?”易俊皺了皺眉,對於這種說法,易俊並不是特別讚同。
“不是,相反,我家裏很窮。”書生搖了搖頭。
“如果你老母重病臥床,沒錢醫治,妻兒麵有菜色,終日不得溫飽,你還會這樣想嗎?”易俊開始毒舌起來,言語很是犀利。
聽了這話,中年書生臉色頓時黯淡下去,他低下了頭,半晌之後才抬起來,然後,他開始指點周圍其他那些店鋪。
“是的,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當然會很羨慕他們,隻是,賺錢這種事情哪裏有盡頭呢,你看到包子鋪賺錢,可是,做包子不如賣豬肉,而賣豬肉又不如販私鹽,甚至比到後麵,你可能去當盜匪,可能去做流寇,因為做盜匪、流寇更賺錢,而且不用怎麽勞作,而那個時候的你還是你嗎?”
“老母重病臥床,或許會死,妻兒終日不得溫飽,或許會跑,但不管是死是跑,當初他們選擇了我,便是他們的命,我也不是不努力,幾十年來我一直在努力,隻是勤奮有餘,資質有限,徒之奈何。”
“不忘初心,不忘本我,我覺得這就是我的成功,至於其他人怎麽看我,怎麽待我,那又如何呢?”
書生侃侃而談,易俊靜靜傾聽。
此時夕陽的餘暉傾斜過來,照在周圍的店鋪之上,照在這書生的書案前,照在他的身上,照的他的臉上,高光映襯之下,易俊突然覺得書生是如此的聖潔,如此的凜然,他的這種聖潔和凜然甚至超越了聖女——比聖女還聖潔,比聖女還凜然。
一時間,易俊突然感覺到很慚愧,這種慚愧感覺讓他在聖女麵前都沒有出現過,在聖上麵前都從來沒有出現過,但是,在這個中年落魄書生麵前,易俊感覺到很慚愧。
同時,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易文靜。
易文靜是因為喜愛讀書而讀書,而不是因為仕途而讀書,所以,即便到了這步田地,他依然樂觀,依然向上,這是易俊要學習的。
落魄書生一直不忘本我,即便是在萬丈紅塵、物欲橫流之中依然保持初心,這便更加難能可貴。
那麽自己呢,在那個星輝大陣形成的幻境裏麵,自己是不是已經迷失了自己?
是的,其他很多不如自己的人都得到了比自己得到的多得多的東西,但是,那些東西是自己需要,是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嗎?
要知道,在進入星輝大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裏麵有什麽貝殼,更不知道有荊棘草、幽蘭花、星空小樹,開始時候石碑考驗的隻是自己的道,問了他二百九十八次追求之道,當時,他也很是堅決,回答了二百九十八次,但是,為什麽短短三個月過去就有些堅持不下去,就有心想變了呢?
“我學習通靈是為了父親嗎?”易俊捫心自問。
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久,最後發現,並不完全是。
可以說,在他出生的時候就有了通靈的潛質了,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父親的遭遇,對於那個不公平還沒有特別的體會,但是,那個時候,他就喜歡吹笛子,喜歡作畫,以至於引來野狼依然不怕。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這些東西他本來就是喜歡的,沒有任何理由,單純的喜歡。
“我追求公平之道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好處嗎?”易俊再次捫心自問。
這個問題他同樣思考了良久,最後發現,依然不是,十萬分確定的不是。
如果是為了獲得好處,他便不需要追求這個道,討好聖女,討好聖上,按照他們的旨意,按照他們的歡喜做事就是,還需要什麽道?
他追求這個道隻是因為他喜歡公平,公平的何人比試,公平的被人待遇,一切,公平就好,隻有公平才會讓他內心平靜,才能夠讓他感受到生之快樂、死之坦然。
易俊站在中年書生麵前發呆,中年書生卻也沒有打擾他,他重新坐了下來,繼續寫他的字,畫他的畫。
隻是,這一次,他仿佛特別有感覺,他做出了一首好詩,寫出了一副好字。
隻見在一張大紙上他寫道:“塞外沙漠無雨露,也生花草也生樹。”
又在一張大紙上寫道:“東風無一事,妝出萬重花。”
易俊看到了這兩首詩,看到了這兩行字,和易俊同樣看到這兩首詩、兩行字的還有幾個人,那是從書生的書桌走過,正提著包子、油條的幾個人。
不過,和這些人不一樣,除了這兩首詩、兩行字,易俊還看到在那兩張大紙上有一道晶亮的十分有靈性的東西沿著中年書生的筆杆,鑽入到他身體之中。
易俊非常驚奇,於是放出了自己的一株靈性小草,隨著拿到晶亮的十分有靈性的東西也鑽入到中年書生身體之中。
於是,靈性小草接觸到了那靈性,沿著那靈性,又接觸到中年書生原本擁有的靈性,僅僅隻是片刻的交融,那株靈性小草便迅速生長起來,很快的,從三境高階一躍而成為了三境巔峰。
這是瞬間的提升。
易俊感覺到靈性小草的變化,感覺到了它的成長,一時間,他心中也是充滿了喜悅。
於是,易俊衝著那中年書生深深的鞠躬,然後,直起身子,堅定的向著雲京城外走去。
易俊走了沒有多長時間,一個提著鳥籠、身穿華服的老者來到了中年人的書桌旁,他看到了書生寫的那兩行字,寫的那兩首詩,很快的,他睜大了眼睛,丟掉了鳥籠。
“這兩幅字我買了,各給五百金,可也?”那老者十分激動的對中年人說道。
中年人聽到這話,他抬起頭來,等看清楚了老者的容貌,他也激動起來。
“高山流水,終遇知音!”中年書生感慨起來,心中萬分欣慰,他看了看旁邊的包子鋪,又看看旁邊的豬肉鋪,然後,深深鞠躬下去。
“多謝!”他衝著包子鋪的老板娘,衝著豬肉鋪的老板輕聲說道。
(注1:問道這幾章寫給自己自勉,也同樣給曾經和我一樣感慨,曾經有過類似經曆,類似感悟的同道共勉,加油,一起!)(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