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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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佑一把拽起老頭的衣領,把他拖到麵前,血紅的雙眼,聲音淒厲得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什麽叫吃藥吃成瘋子,你說清楚。”

    動作牽動癱在地上的左腿,一時疼得錐心,但他除了緊咬住牙關,其他都顧不得了。

    老頭枯瘦的身子在他鉗製下瑟瑟發抖,“那一陣我到那棟小樓邊上采過藥,親眼看見看著她的人,把吃了發瘋的藥倒進維生素的瓶子裏。我學過幾年西醫,所以知道那藥是幹什麽的。”

    又哆哆嗦嗦地說:“後來有一天晚上,她逃出來過,從我那林子裏過還求我幫她,她好好人一個,哪裏是什麽瘋子,但是後來還是被看著她的幾個人追上了,

    人一追上她就把她按在地上灌藥,然後才捂著嘴把她拖回家。”

    秦佑死死撰住他衣領的手指,骨節緊繃到發白,震驚暴怒的恍惚中隻覺得頭上朗朗晴天好像都在片片崩裂,轟然傾塌。

    一瞬間好像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但也隻是片刻,他揪住老頭衣領的手拽得更用力了,充血的眼睛死死鎖住老頭驚慌失措的目光,聲音粗啞得幾乎難以辨識,“你要是有一句假話!……”

    老頭立刻豎起手掌,臉因為窒息而憋得通紅,“我要是有一個字的假話,就天打五雷轟。”

    秦佑的手緩緩鬆下,眼光也從老人身上慢慢移開,沒有焦點地望向前方熾烈陽光下被炙烤得白芒灼眼的石灘。

    墨黑的雙眼中濃雲翻湧,糾結了太多的情緒,盛怒,痛楚,悔恨,不可置信,或者還有些什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當年,他父親車禍去世後,母親被送到雁回山療養,而被派去照顧她的人,全是秦老爺子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老爺子的死忠。

    而他自己也真是大意透頂也天真透頂,明明老爺子對他母親從來談不上喜歡,他居然,就真的相信,一個狠厲如狼而且慣於順昌逆亡的人,作為長輩應該不屑對付一個弱女子。

    楚繹跟著保鏢找了些淨水清洗手心的傷口,兩手簡單包紮。可能剛才在水裏還是肌體受損了,這會兒又走了幾步路,渾身上下肌肉後知後覺的酸痛起來。

    遠遠看見秦佑依然坐在樹下,老頭已經走了,他正跟助理先生說著些什麽。

    秦佑訥訥坐在原地,眼神中神采俱滅,隻剩下一片灰敗的死寂。

    助理先生低頭蹲在一邊,秦佑看著百米之外楚繹一步三晃,步履蹣跚的身影,冷聲問:“老爺子什麽時候知道楚繹的?”

    助理先生神色一滯,半天才支吾著開口,“五……五月……中旬。”

    秦佑漆黑的瞳仁又是一縮,所以,五月二十那天的,老爺子根本不是進城會友,他極有可能就是衝著楚繹來的。

    腿邁開始疼得他呲牙裂嘴,但楚繹還是勉力朝著秦佑的方向走過去。

    他走得很吃力,秦佑也遠遠看著他,眼光中閃過一絲不忍,對助理開口時語氣卻冷冽如冰:“景程,我以為,你知道自己的位置。”

    景程頓時臉色蒼白,嘴唇張了張,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楚繹的事他其實隻告訴過自己叔公,而他的叔公能稱得上是秦老爺子的親信。

    此時遠處傳來突突的嗡鳴聲,抬眼望去,直升機已經出現在他們視線可及的天空中。

    楚繹越走越近,秦佑甚至感覺到連他臉上疼痛中強作的笑意都能看清了,那樣明朗,那樣純粹,對所有蟄伏在暗處的危險都毫無所覺。

    秦佑受傷的腿骨頭刀刮般的疼,胸口更是一陣悶痛。

    他再次開口時,聲音非常陰戾,“所以,壽宴那天,我囑咐你楚繹睡相不好,讓你把瓷盤畫屏收起來的事,你也不是忙忘了。”

    助理先生臉瞬時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很顯然是默認的姿態。

    事情其實也不是老爺子吩咐的,但會讓老爺子掛心的事,自然會有人替他出手,那天讓助理先生動手腳的是他叔公。

    秦佑當時從老爺子繼承家業是平穩過渡,這些年祖孫倆一直連聲同氣,所以他們跟前很多人的立場如今都很難說是單一對誰負責了。

    於是,助理先生依然覺得自己沒什麽大錯,但秦佑此時的眼神中的淩厲如同吹毛斷發的刀刃。

    他話立刻衝口而出,“秦佑,我會答應,不僅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楚繹好,你們要真這樣下去,老爺子不會拿你怎麽樣,但他能放過楚繹嗎?”

    秦佑眼神瞬間冷厲得讓人毛骨悚然,片刻,才開口,“給你三天,想清楚你以後該對誰負責。”

    助理先生不禁大驚,“秦佑,你要做什麽,是今天那個人對你說了什麽嗎?”

    秦佑清雋的薄唇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線。

    此時楚繹已經走到他身前十米不到的位置,楚繹雖然連路都走得一瘸一跛,身上的衣服也已經在剛才救他時弄得髒亂不堪,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狼狽,但四目

    相對,臉上的笑容從因為擔憂而晦澀雙眼中勉力暈出。

    平生第一次,秦佑清楚地嚐到痛楚、辛酸、無奈和憤恨交雜到底是什麽滋味。

    這到底是個多大的玩笑?

    在他以為他們之間隻欠他一個承諾,並真的用他三十載人生從未有過的衝動以為他或許能給出這個承諾的時候,事實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

    現在的楚繹,當年的燕歡,兩者的處境,有什麽不同?

    那些人,對燕歡的手段是何等的卑劣何等的殘忍,他們甚至,已經對楚繹出過手了。

    他和楚繹之間欠的哪是他放下自己的一瞬間,秦佑知道楚繹有多奮不顧身。

    他們之間隔著的,分明是一條用血為代價,才能度越的鴻溝。

    這會兒,直升機已經落地,螺旋槳掀起的狂風隔了好遠還是刮在他們身上,巨大的轟鳴聲直直撞入耳膜。

    楚繹回頭看一眼,眼中摻雜著澀然的笑意立刻明亮起來,目光中還帶著些濕意,回頭大步朝秦佑踉蹌著跨過來,“他們來了。”

    秦佑餘光越過他正好看見從飛機上下來的人,突然不顧一切地開口,“別過來。”

    秦佑這一聲可謂聲色俱厲,在他身前離他兩步遠的位置,楚繹驀地停下了。

    楚繹清楚地看見秦佑墨黑的眼眸中一絲劫後餘生的欣喜也沒有。

    那目光黯淡、疲憊、甚至有些心力交瘁,事實上,從今天獲救後,秦佑就一直是這樣。

    身上的酸痛陣陣襲來,但楚繹卻極力讓自己站得更穩,隻是,眼神朝秦佑望過去的時候唇角又浮出一絲自嘲的苦笑。

    望一下背後正狂奔而來的援救者,楚繹又佯裝釋然地笑了笑,伸手抓一下淩亂的頭發:“我忘了他們有擔架,想扶你過去來著。”

    很快,眼光轉到一邊,眼底的笑意逐漸暗下。

    他知道,有時候太盲目的付出會讓人覺得負擔。

    可秦佑生死一線,他當時隻能遵從本心,沒有其他選擇。

    他一直內疚自己讓秦佑傷了腿。可是,那一幕可能讓秦佑覺得難以承載——秦佑愛惜他,有些東西又不能給他,於是也不想虧欠他,所以秦佑一直問他值不值得。

    所以才會這麽直接地拒絕他,這對秦佑來說還是第一次。

    這一瞬間,楚繹好像聽到了有什麽碎裂的聲音,他那份與理智對峙已久的希望就在這個下午破滅了。

    他眼裏片刻間閃過的類似受傷的情緒,讓秦佑心頭猛地一緊。

    秦佑坐直身子,想要說些什麽,可是順著餘光看過去,老爺子已經在旁人的攙扶下,朝著他們的方向,走過來了。

    跟著直升機來的醫護人員基本能推斷秦佑左腿骨折。

    秦老爺子在一邊噓長問短,秦佑這會兒格外寡言,躺在擔架上一言不發。

    見他不想說話,秦老爺子轉身笑眯眯地望著坐在一邊的楚繹,和藹地說:“小楚啊,秦佑這次多虧有你,這救命的恩情老爺子我記著了,今後但凡有用得著的地方,可千萬別不跟我開口。”

    楚繹笑容發澀地回答:“您別客氣,就算是路人有難也不能束手旁觀,我……應該的……”

    秦佑本來反手擋著前額遮住眼睛,這會兒,目光從指縫的間隙朝著秦老爺子望去。

    他清楚地看見,老人笑意滿盈的眼裏倏忽間閃過一絲寒光。

    秦佑的確是骨折,楚繹除了掌心的擦傷外,身上還有多處軟組織損傷,兩個人都被直接送到醫院。

    他們住的不是同一間病房,本來楚繹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回去慢慢修養就好了,但秦老爺子一再囑咐,讓他養好身子再回去,話說得太客氣,他終究沒好意思當時就走。

    當晚,楚繹去看過秦佑一次,在來往探病者都離開之後。

    保鏢和家裏的護士在外間守著,告訴他,秦佑打完止疼針已經睡了。

    楚繹隻得折返。

    趙家叔侄倆是第二天過來的,正是上午,楚繹剛做完理療不久。

    趙臻說完幾句話就走了,趙離夏單獨留了下來。

    楚繹仰靠在床上,趙離夏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似的,打開壁櫃自己拿了瓶水。

    在楚繹床側坐下,他上下打量楚繹一陣,“你膽可真大,那麽急的山洪就那樣跳下去,啊?”

    楚繹不太有跟他鬥嘴的興致,正準備放下枕頭裝睡,突然聽見趙離夏說:“楚繹,你放過自己吧。”

    楚繹手裏的動作登時頓住了,轉身認真看了趙離夏一會兒,很淡地笑下,“讓我放過自己,這句話你不是第一次說,我想知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趙離夏本來胳膊搭著靠背一副吊兒郎當的樣,聽完這話,笑突然收住。

    他傾身向前,手肘撐在膝蓋,幽深的雙眸注意楚繹許久,才肅然地開口,“楚繹,十九歲那年的暑假我們在落基山脈,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

    楚繹垂下眼睛,緩慢地點幾下頭,“我猜到了。”

    所謂往事如煙,當年竹馬背叛他跟另一個女孩在一起,楚繹本來以為他們會長久的,但第二年夏天,竹馬打聽他又到了加拿大,一路跟著去了。

    被前任求複合這種事,楚繹不知道別人是什麽態度,但他那時是表麵一團和氣,哄著竹馬跟他和趙離夏一起去落基山脈徒步旅行。

    趙離夏說的那個晚上,又是他哄著竹馬出去見麵,然後自己用麻袋套住竹馬的頭把人狠狠打了一頓。

    被打傷的男孩在小鎮暗巷裏躺了一整夜,到現在可能都不知道動手的是他。

    趙離夏眼神幽遠地望向窗外,他似乎還記得當時尾隨而至時,楚繹把人往死裏打時他的震驚。

    楚繹分明是那麽和煦的一個人,那一個晚上,就讓他把所有對楚繹的心思全都打住了。

    他從來沒見過因愛成仇到這種程度的人,楚繹太狠。

    想不到楚繹會這麽直接地承認,他再次艱澀地開口,“把裴成淵關進倉庫的人……”

    “也是我,”楚繹很快地回答。

    楚繹笑容一絲陰霾也沒有,眼神猶如往常一般清澈如水,“但我沒覺得有錯,做錯事就應該付出代價。”

    趙離夏說:“你從來,不成眷侶即成仇。”

    目光灼灼看向楚繹,“可是你想過秦佑是什麽人嗎?他不是你的初戀,也不是裴成淵,要是有一天你跟他不歡而散,按你的性子跟他糾纏討公道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的。”

    楚繹沒當一回事似的,臉轉到一邊,嗬地笑了聲。

    趙離夏又問:“平心說,你跟秦佑到現在像是也還沒成,你怨過他嗎?”

    楚繹很快點一下頭,“怨過。”

    他的態度,今天是一反常態的全無掩飾的坦誠。

    是啊,他心裏也怨過秦佑,把他寵得忘乎所以,可是,不肯給他開始,也不肯給他經過。

    這份隱藏在他心裏狹小罅隙的陰暗心思,一直被他對秦佑的感激和眷念覆蓋著,但存在就是存在,他不能說沒有。

    就是那天在洶湧的洪流間,一個可怕的念頭也曾從他腦子裏閃過,要不他就這樣跟秦佑一起死吧,一起擁抱著死亡,從此以後那些阻礙他的凡塵俗世再也不能成為他和秦佑在一起的阻礙了。

    多可怕是不是,根本不應該是一個正常人的想法。

    楚繹笑了笑,眼淚逐漸暈出眼角。

    他的笑容一如往常般陽光,但眼裏的水光迅速模糊了視線。

    他鄭重地開口:“趙離夏,你記住!……”

    楚繹要緊牙關,伸手撫了下額頭,手臂很快又垂落下來。

    “我放開秦佑,不是因為我怕死怕糾纏,隻是,他給我的太多,他沒想過回報,我不能仗著他縱容,就隻顧自己一直讓他為難一直給他添堵。”

    趙離夏愕然地張開嘴,“你……”

    楚繹笑著,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神色就像是塵埃落定後清寂的悲涼。

    他說:“秦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們不在一起隻是因為,我們都懂珍惜,而已!”

    趙離夏離開時有些茫然無措,楚繹在病房裏又坐了片刻,等所有洶湧的情緒低伏下去,才起床,走出門,步子堅定而緩慢地走到了秦佑的那一間。

    這是個套間,外間這會兒沒人,楚繹輕輕走進去。

    往前走幾步,聽見裏邊說話的聲音,他才明白外邊為什麽沒人看著,秦老爺子在裏頭,正跟秦佑說著什麽。

    他聽見秦老爺子蒼老的聲音歎了口氣,“唉!楚繹那孩子挺好,我看你挺喜歡他,其實,等你結婚了,一直讓他跟著你也不是什麽大事。男人嘛,左右是不能有名分的,咱們不薄待他就成,畢竟,他也算你的救命恩人。”

    楚繹定定站在原地,腳像是生了根。

    很快,他聽見秦佑異常堅決的聲音沉沉傳來,“您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楚繹緩慢地抬起胳膊,捂住嘴,肩膀在極力抑製中依然微微抖動著。

    謝謝你,從開始到結束,一刻都不曾輕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