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時你一時的錯是一輩子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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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辰時,入巳時。
太陽升得老高了,陽光過處,如辣手摧花,遍地死亡。普天之下,綠色俱黃,飛禽走獸無不一“見光死”。原本喧囂的世界一下子靜了下來,很靜。
原始森林裏的樹木正迅速地死去,葉子全部轉黃,樹杆開始脫水,但是裏麵卻是鬧哄哄一片喧嘩。
一堆禦醫圍著斷氣的六皇子手慌腳亂,皇母娘娘像下了蛋的母雞不住地跳上跳下叫個不停,其他仙官一個個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怎麽救活六皇子,沒人留意悟空和太白金星他們的談話話,更沒注意到這世界有什麽變化。
悟空說:“一幫即將要死的人絞盡腦汁想辦法救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多麽諷刺。”
起風了,枯黃的樹葉開始往下掉,滿天紛飛好像出殯扔的紙錢……
二郎神伸手接住一片黃葉,發現情況不對頭,抬頭往上看,然後是赤腳大仙、灶君、雷公……全部人一下子停止說話,抬起頭看著那枯黃的樹葉。幾縷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射下來,幾個神仙沐浴著清晨的陽光發出燦爛的笑,然而那笑容沒完全收回,幾個人已經倒了下去……
他們倒下的聲音仿佛一聲信號,所有人在那聲音之後全亂了,好像大家都突然開了竅似的知道了驚慌和恐懼,女的無不大聲尖叫,男的無不神態慌亂,上千人一下成了熱鍋螞蟻。
悟空竟然笑了,對太白金星揚了揚眉,說:“叫風婆雷公他們布雲吧。”
“布雲?哦,下雨時的雲,這樣就擋住陽光了!”太白金星大喜,飛也似的跑開,去找風雨雷電四將。
沙僧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一手打著傘,一手拿著傘。
小白龍向悟空瞟了一眼,說:“他不傻啊!”
沙僧聽力靈敏,雖離了好幾丈但還是清晰地接收到,衝上來說:“什麽話,小偷不是傻子,傻子不當小偷。你以為就你是愛因斯坦,就你腦子好使?!”
小白龍一時無語,悟空笑笑,問沙僧:“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比你發現得早,一名優秀的小偷應該具備超強的觀察能力,你看,你的頭左邊的那根頭發的第二個叉有兩個分子在激烈碰撞。”
“……”
沙僧將手中拿著的兩把傘扔給悟空和小白龍,沒來好氣地說:“拿著吧,剛才看到一堆鑽石和三把傘,我拿了傘。”
“轉性了?”悟空笑著撐開傘。
“關鍵時刻,我選擇我所必要的,放棄我所需要的。”
悟空突然想起天心月,那個被施了魔法的項鏈活活勒死的女人,“你的確很優秀。”悟空對沙僧說。
沙僧昂頭甩發,一副不容置疑表情,轉身往森林茂密處走,現在是樹葉越多的地方越安全。悟空回頭,看那些熱鍋螞蟻似的天庭眾仙。小白龍問,你還想管啊?
悟空笑而不答。
小白龍說:“當初他們看到我們這樣子時,又何曾正視半眼?”
“我們是見死不救。”
“視而不見比見死不救更加罪孽深重。”小白龍睨了悟空一眼,“我終於發現你的弱點了。”
“哦?”
“心腸軟。”
“也許吧。”悟空再看一眼背後的情形,回頭說,“也管不了了。”
兩人打傘走進了森林的茂密處,背後黃葉紛紛雨下,王母娘娘的咆哮聲響徹山林,“我皇兒還沒醫好就跑?!回家養豬吧,學人家當醫生!”
沙僧真的很善於發現,他找到了一棵樹,樹的樹根盤根錯節好像一堆打亂了的麻繩交織在一起,並且生離地麵,像葡萄藤高高晾起來,在下麵形成一個巨大的洞穴,仿佛一天然的人住窯洞。
悟空鑽進洞裏,倚著一塊大樹根,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口氣把積了幾天幾夜的疲倦全帶了出來,像潮水似的澎湃翻騰。猛然間覺得很累,像散了架似的。
沙僧拍著身上的塵土,問:“幾天沒休息了?”
“我都忘了。”悟空倦怠地笑。
“難怪。”
“啊?”
“好像當鴨被人玩了幾個晚上。”
“有沒有好聽點的說法?”
“有,像被人**了。”
“……”
“不是嗎?生活就像**,你看現在的白領藍領,不是被工作**就是被生活**,好不容易回到家又被愛人**,有幾個能好好歇歇的?人四十歲前用命買錢,四十歲後用錢買命。估計到了進棺材那天才算真正的休息。辛辛苦苦拚了幾十年,最後還不知道為什麽和得到什麽。這事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逃不掉。”
“說什麽呢你?”
“是啊,我說什麽呢。他媽的剛才看到那麽多金銀珠寶,饞死我了。那些神仙們連老婆妻子都扔天上不管,光帶著金銀財寶逃命,妻子如衣服啊,說的是妻和子都如衣服。”
悟空搖搖頭,問:“怎麽你不找個老婆?”
沙僧道:“在找啊。”
“怎麽說?”
“我現在是拚了命地掙錢,這世道是有了錢就有老婆,沒錢也學人家娶老婆不正傻b嗎?”
“……”
“你那是什麽表情?看不起我?甭給我牛b,不信你試試,沒錢也說娶老婆,看誰鳥你?現在的人養女兒跟養豬一樣,養大了就圖個高價,娶老婆還得竟標,誰出的錢多誰是贏家。你看那些女名星,找男明星拍拖最後找有錢人嫁。美女愛英雄,那是什麽?是童話!富家小姐愛窮書生,又是什麽?是電影電視是他媽的言情小說!有錢你就牛b了,把錢鋪床上,那女的排著隊上,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悟空眼睜睜看著沙僧口若懸河唾沫亂飛,一時呆了,最末還是搖搖頭,閉上眼睛。
“幹嘛?”沙僧推了推悟空,“都什麽時候了,還睡?”
悟空睜開眼,“你要是我,早趴下了。”
“我要是你,早一邊逍遙快活去了,你學一身本事到頭來還不照樣受罪?頂個屁用!”
“……”
“別不說話啊,說說你的計劃吧,怎麽對付哪吒?我下半生的前途就捏在你手上了。”
“晚上說吧。累。”
“你也學會偷懶了?”
“如果你覺得自己夠本事,就現在勇敢地走出這片森林,晚上太陽下山,我會出去幫你收屍,順便給你題個挽聯,一個死有餘辜一是死不足惜,你挑一個吧。”
“你狠,我看你根本不擔心豬八戒他們。”
悟空忽然定眼看著沙僧,那眼神不算淩厲卻逼得沙僧不敢正視,連忙避開,轉身走出樹洞,哼哼哈哈地說:“好好好,你本事大你了不起,我他媽的不靠你不行,你要睡就睡吧,我的爺,不打擾你了!”
悟空看著沙僧背影漸去,忽然萌生一種衝上去踢他一屁股的念頭。
小白龍半倚著樹根坐著不動,抬眼看著外麵枯黃的樹葉,一直不說話。唐僧廢話太多,豬八戒嘮叨話多,沙僧瞎話太多,忻欣問題話太多,總是很煩人,小白龍平時對人愛理不理,話不多說,這在悟空眼裏倒是個挺可愛的缺點。
“在想什麽?”悟空問。
小白龍說:“我在想,此刻外麵的世界該是什麽樣子?”
“屍橫遍地,寸草不生。”悟空緩緩吐出幾個字。
“你怕不怕?”
“老實說,我真沒怕。”
“那麽自信?”
“不是自信,隻是覺得當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死了,你一個人活著也沒意義,死了反而更灑脫。如果這世界上的人還沒死光,那麽一定還有希望。”
“你真樂觀。”
“無牽無掛,有什麽看不開放不下的?”
“……”小白龍沉默片刻,說,“我死過,現在很怕死。”
“為什麽?”
“這世界還是挺可愛的。”小白龍臉上露出一絲難得一見的笑,“如果這次災難能挺過去,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一死悟道,境界很高。”悟空看著小白龍,“你笑了,平時就應該多笑嘛。”
“無所謂,笑太多,話太多,容易讓人對你失去新鮮感和神秘感。沒意思。”
“也對,各有各的個性,人人一樣就沒意思了。”悟空別過臉去,“我歇會兒,有事叫我。”
“……”
悟空平時不怎麽做夢,今天一躺下就做了個真實感特強的夢,夢到這片原始森林被天外飛來的一顆殞石擊中,著火燃燒,熊熊火海天地通紅,悟空被困火中,一時無策,這時唐僧豬八戒他們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雖然同樣被大火包圍,卻與悟空隔著一道寬闊的火溝,遙遙招手呼喊,悟空奮不顧身地撲過去營救,千鈞一發之際,大火突然離奇結冰,熊熊火海霎時冰錐林立,豬八戒他們像空氣般消失於無形,悟空猛回頭,遠處驟然飛來滿天利箭,像飛蝗信的遮天蔽日,插得遍地都是,人身處其中仿佛置身於長滿狗尾草荒原,隨後是冰層開始裂碎,冰錐倒下,大塊小塊碎了一地,叮叮咚咚遍地晶瑩……
悟空睜開眼睛,看到壽星公的臉,小白龍目不轉眼地看著外麵,不知道他是剛醒還是一直沒睡。悟空伸了個懶腰,笑笑,坐了起來。
壽星君長相也算抽像,保準你見了一次就永遠忘不了。悟空發現外麵天色漸黑,感覺到了晚上,問:“什麽時候了?”
壽星君笑笑,說:“還是申時呢。”
悟空想到了什麽,問:“雷公他們布雲了?”
“可不是,折騰了大半天才把這森林遮住,人都倒下近半了。”
“一人慌眾人亂,能把雲布起來就萬幸了。”悟空看著外麵陰沉的暮色,“布這麽大一片雲,雷公雨師他們鐵定大耗無氣,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你們必須在晚上離開這裏,前往子規鎮,要不然,等到明天太陽一出,誰也逃不了了。”
壽星君無奈一笑,“逃不了的是當兵的,逃得了的是當官的。”
“你不該到我們這邊來,玉帝看我們不爽,小心給你扣上個裏通外敵的罪名,現在當官的給人定罪都不需要理由了。”
“那個我倒不在乎,都一大把年紀了,況且我這官雖然不算個東西,但他們離不開我。”
“那倒是,誰叫你是壽星公,誰不想長壽啊?”悟空想起十三妹,說:“想拜托你件事。”
“什麽?”
“東海龍王有個女兒,很有靈性,但被敖廣慣壞了,我答應幫她找個師父,希望你能帶她。這種年紀的孩子性格尚未定型,具有很強的可塑性,如果再過幾年,估計沒得救了,就像哪吒,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再也改變不了半分。”
壽星君點頭,然後問:“為什麽選我?”
“我要你贖罪。”悟空定眼看著壽星君。
壽星君無言以對,像明白又像不明白。
悟空說:“我大哥當年交待你,要你帶好戩刎,可是你看現在的二郎神?當然,這不排除他性格中一些不可改變的因素,但,你也不能否認,你沒盡到責任。”
“我……對不起大王。”壽星君喃喃道。
“說什麽都沒用了,昨夜在天庭看到哪吒李靖那一幕,感觸很深,有時你一時的錯是一輩子的錯,抱恨終生。哪吒錯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我們所有人都需要懺悔。”
壽星君長長歎了口氣,沉默片刻,說:“敖廣會答應嗎?”
悟空笑笑,“輪不到他作主。”
“……”
沙僧拖了個大麻包回來,氣喘籲籲,說:“太陽下山了。”
悟空從樹洞裏竄出,靈活得像泥鰍。小白龍也伸了個懶腰,緩步走出,問:“該走了?”
悟空輕輕點頭。
“我需要一把劍。”
“劍?我有。”壽星君從腰間解下佩劍,遞給小白龍。小白龍拿過劍掂量一下,問:“你這劍平常用來幹什麽的?”
“削蘋果。”
“……”
“要武器我有。”沙僧伸頭進大麻袋裏亂搗騰一陣,拿出一把狼牙棒,“這東西好啊,殺傷力大破壞力強。”
小白龍沒接,冷冷地問:“你見過書生打扮的人扛著狼牙棒跟人打的嗎?”
“……”
“我要的是劍。”
沙僧把狼牙棒扔了邊,說:“事實上我這袋裏有不少劍,但都是好貨……”
“又偷東西了?”悟空插話。
“什麽‘偷’?順手拾的,那些神仙一亂起來就六神無主,底褲掉了也不知道。作為一名優秀的小偷,放過看過的好東西,是一種罪孽!”
小白龍從懷中摸出一顆珍珠,扔給沙僧,沙僧接住,左看右看,嘖嘖稱讚,大麻袋往小白龍跟前一放,說:“任挑任選,清倉甩賣。”
小白龍拿出一把看上去極為普通的劍,抹掉劍鞘,亮出劍身,但那劍身也沒給人多大驚喜,沙僧正想嘲笑兩句,小白龍眉頭一擰,運勁於手,那劍震了一下,隨即發出一陣“嗡嗡”怪鳴聲,異常刺耳,周邊樹葉無風自落,小白龍手腕一反,對著旁邊一棵大樹一指,看上去很有氣勢,可那樹毫不動靜,沙僧說,哈哈你挑了一把破劍,再挑再要錢……話未完,那棵樹“哢裂”一下破開兩半,隆然倒地,險些沒把沙僧軋著。
“好劍。”悟空道。
“這把劍名字叫‘襲’。”壽星公說,“玉帝隨身寶劍之一。‘襲’意指鍾鼓輕叫聲,大將用金鼓指揮軍隊作戰,用金則退,擊鼓則進,號令三軍。《管子;三官》有曰:金,所以坐也,所以退也,所以免也。‘襲’的第一任主人是炎帝,炎帝用它作為金鼓聲指揮軍隊堅守、退戰、免戰,具有無尚權威和無窮力量。之後炎黃部落結盟,炎帝將‘襲’贈黃帝,後來黃帝與蚩尤大戰於野,黃帝大軍被蚩尤獸群衝散,‘襲’劍離手,從此不知所蹤。幾輕輾轉,最後被天界駐守漠河的將軍刑天發現,當壽禮送給了玉帝。”
“他不配用這劍。”小白龍將襲收回劍鞘。
壽星公一笑,說:“‘襲’在玉帝手裏是把善良的劍——他沒機會用,所以從不殺生,也沒什麽不好。”
“兵,利器,為殺戮而生。資源放錯地方就成垃圾了。”小白龍把“襲”舉過頭頂,“是虎就該在山裏,是魚就該在水裏,今天以後,我放你重見天日。”
壽星公看看悟空,“你不覺得殺氣太重了嗎?”
悟空抬頭看看枯死的樹葉和陰沉沉的烏雲,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恐怕此刻在外麵活著的,隻有敵人了。”
“……”
悟空、小白龍和沙僧走出森林的時候,確是看不到太陽了,不過天還沒黑,隻是暮色漸濃,這世界的一切還很清晰,但正因為清晰,才讓人覺得淒涼,畢竟那是個死了的世界,青草綠樹蟲鳴鳥叫飛禽走獸早消失殆盡,剩下的是舉目枯黃遍地死屍,天下僅剩下一副軀殼。
“真他媽的恐怖。”沙僧道。
悟空眉頭一擰,繼而一笑,“恐怖?這詞用得好!”
一出森林就看到一百來具屍體,都是天庭兵將,原是負責把守這邊入口的,一百來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臉上的表情疲倦,沒人有傷沒人見血,處處昭示著這死亡的詭異。
“很奇怪。”小白龍道,“這些人還有體溫。”
“你怎麽知道?”悟空看向他。
“你忘了我是住海裏的,對溫度很敏感?”
悟空想起美人魚和定海神針的事,笑笑,蹲下用手探測一屍體的額頭,果然感覺到溫度,而且是正常人的體溫,但是那人確實是沒有了呼吸和心跳,一連看了十幾個人,無不相同。
悟空站起來,“看來我們並不是沒有希望。”
“該怎麽做?”小白龍問。
“解鈴還須係鈴人。找哪吒。”悟空回頭再看一眼那枯死的原始森林,雷公布在森林上空的烏雲正逐漸淡去,森林裏頭不時傳出形形色色的人的怪叫聲,像群魔亂舞又似百獸齊鳴
“走吧,”沙僧道,“你憂國憂民,人家在裏麵開party狂歡。”
悟空臉上是無所謂的表情,飛身而起按下雲頭,載著沙僧和小白龍揚長而去,把那片烏雲遠遠甩在後頭,直至消失看不見。
跟頭雲上。
飛了近半個時辰,沙僧才想起大麻袋落森林裏了,頓足擂胸後悔不迭,悟空說,當時我看著你沒拿那包就走了。沙僧喝問,那你為什麽不提醒我?悟空笑笑,問,那東西是你的嗎?沙僧答不是。悟空說,既然不是你的東西,你拿來做什麽?
今天十四號,月朗星稀,天地間飽和著銀白色的月光,由天上往下看,地麵萬物盡收眼底,然而此時那些東西早已失去了觀賞價值,俯視那遍地枯黃,人感覺到的不僅僅是心痛,更多的是恐懼。活著的東西統統失去了生活,隨之而來的是這世界失去了聲音,像啞巴。
沙僧咽了口唾沫,道:“真是世界末日了!”
悟空盤膝打坐,閉目不語。
沙僧忽然眼放異彩,說:“這世界的人全死光了,偷東西豈不是沒人管了?”
小白龍站在跟頭雲前頭,迎而而來的風吹起他的衣衫,獵獵作響,這時他回過頭來冷冷地看了眼沙僧,說:“如果這世界就死剩你一個,那你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
跟頭雲正飛越西海,沙僧問悟空,“你這是去哪?不會去找豬八戒他們嗎?”
悟空沒睜開眼,隻是點了點頭。
沙僧反應卻異常激烈,幾乎是跳起來,“不是去找哪吒嗎?”
悟空說:“是,但在這之前我必須了解八戒他們的情況。”
“他人死了你能救活他們嗎?了解他們的情況有作用嗎?”
“沒作用。”悟空睜開眼,“但我必須這麽做。”
“媽的怪物!讀不懂你們!”
悟空淡然一笑,“所以你才認為我不擔心他們。”
“……”
跟頭雲降落在昨天大夥歇息的山腳下,這裏到處是一堆堆木炭,可以想像昨天豬八戒和幾百蝦兵蟹將三五成群生火的熱鬧情形。
沙僧往東邊一指,說:“他們往那邊去了。”
小白龍看著沙僧,像在懷疑,沙接連指著地麵,不屑地說:“腳印。瞎子也能看到。”
那些腳印很多,而且很亂,看得出豬八戒他們不是在走,而是在逃。悟空打量周邊樹木,這些樹木一如其他見光的生物,早已枯死,但卻抹不掉樹身樹葉上的一些痕跡。
“他們在這與人打鬥過。”小白龍說。
“對手未必是人。”悟空沉吟道,“八戒忻欣和章魚精加起來,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對付的?”
“陰陽界的妖怪?”
“那也不是一般的妖怪。沒有什麽不可能的。”悟空沿著地麵的足跡和小白龍沙僧一種往東走,在一個洞穴口停了下來。
“原來都躲在洞裏了。”沙僧剛想進去,悟空一手把他拉住。
“洞裏有一股很詭異的氣。”
“我知道。”沙僧道。
“?”
“豬騷嘛。我以前養過豬,是豬就有那股氣味,更別提那是進化**的豬了。”
“……”
小白龍打量了那洞口,說:“洞口曾被洞頂掉下來的泥封住,顯然是人為的,但後來誰把那堵泥牆打破了呢?是他們從裏麵出來了,還是被什麽東西攻了進去?”
“瞎猜是沒用的,又不是買足彩!我來看看。”沙僧大言不慚,探頭探腦要進洞裏看個究竟,可裏麵漆黑一團,剛想拿火折子出來敲,卻聽到悟空一聲大喝:“小心!”
與此同時,沙僧驟感腥臭撲鼻,接著是一張血盆大口從漆黑中猛探出來,與沙僧距離之近,以至於他能清楚地辨認出那血紅大嘴裏的一條黑色的信子和上下齶四顆鉤狀尖牙。
沙僧以為在自己脖子上掛了幾十年的頭就要納入那怪入口中了,一時傻了。隻覺得身體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扯得往後倒飛,自己的臉離那血盆大嘴越來越遠。這僅僅是眨眼間的事,卻猶如經曆了幾個世紀,那感覺比接吻還奇妙,畢竟這是一個由死折轉向生的全過程。
悟空救沙僧的同時,單掌劈出,掌風呼嘯,洞穴口被震得泥土亂飛,那血盆大口狂嘶一聲,重新被轟進了漆黑之中。
沙僧倒飛出幾丈,像人家摔麵團似的重重砸到地上,但畢竟是活過來了,結果忘卻了疼痛,屁股像裝了彈簧,迅速彈起,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小白龍在旁看了,感到很納悶,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摔跤摔得這麽興高采烈神采飛揚的。
“蛇?”悟空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沙僧
沙僧收起笑,心有餘悸,道:“應該是。但不是一般的蛇,那嘴大得能把一個人活活吞下去。”
洞裏“沙沙”作響。
“出來了。”沙僧臉色異變,以靈活的身法迅速閃到悟空背後。悟空淡定無比,小白龍凝視著洞口,手按在腰間劍柄上,突然間很靜,隻有洞裏的沙沙聲和沙僧緊張的呼吸聲。
“看清楚再動手。”悟空說。
小白龍點點頭,後退兩步,手仍按劍上。
一個碩大的蛇頭由洞中緩緩探出,旁若無人,緊接著滑出水桶般粗大的身軀,那蛇身體透紅,看上去儼如一條紅緞子。
“血蟒?!”小白龍輕聲道。
悟空點頭。沙僧詫然道:“豬八戒他們不會被吃掉了吧?”
“區區一條蛇沒那麽大的能耐。”
沙僧不知哪來的想象力,“如果他們之前就受了傷或者……你怎麽保證他們沒被陽光照著?”
“……”悟空眉頭輕輕皺起。
血蟒的身體出了一半就不動了,嘶嘶吐著黑色的信子,掃了一遍悟空小白龍沙僧,最後盯著縮在悟空背後的沙僧。
“你中獎了。”悟空回頭笑笑,“它可真有眼光。”
沙僧嚇得兩腿彈琵琶,“我他媽的跟它有殺父之仇啊?怎麽咬著我不放啊!”
小白龍眼看血蟒對著自己三人居然從容淡定不慌不忙,忍不住說:“它好像很有自信啊。”
話音剛下,血蟒猛然舉起身子,原本向著沙僧的,這時卻淩空一轉,血盆大口折向小白龍。這一變故來得唐突,出人意料,小白龍的劍隻來得及拔出一半,情急之下往後急轍,沙僧在悟空背後沒事,卻替小白龍發出了一聲驚叫,悟空的追影指勁趕在他驚叫聲前射出,像一把匕首刺進血蟒體內,血蟒痛得渾身一抖,鬆開嘴想縮回洞裏,可小白龍沒那麽容易放過它,手起劍下,頓時將它斬成兩半。
沙僧鬆了口氣,悟人卻說:“還沒完呢。”
果然,剩下的上半身血蟒再度立起,箭似的撲向沙僧。悟空原擋在沙僧前麵,候個正著,單掌往下一按,無形的掌勁猛地把自蟒的頭拍了下去,重重陷進了地裏。
“補你一劍!”小白龍的“襲”迅速刺進血蟒身體七寸的地方,血蟒痛得猛然舉起頭,張嘴狂嘶,黑色的信子吐得幾乎要飛出去,這也是垂死掙紮了,而後軟軟的貼到地麵上,不動了。
可是血蟒留在洞裏的下半身卻動了一下,沙僧在旁什麽都沒幹,看得清楚,剛要叫“小心”,可是隻見紅色一晃,小白龍的臉一陣痙攣,左小腿已被血盆大嘴啃住了。
又一條血蟒?不,是半條。
“兩頭蛇!”悟空追影指勁彈出,與此同時,小白龍手中的“襲”也劃了下去,指勁劍尖同時擊中這半一血蟒的七寸之處,血蟒立馬鬆口,張嘴嘶叫,倒地死亡。
“有毒。”悟空右掌一下按住小白龍左大腿,往下一捋,四道黑色血箭由小腿的四個小洞射出,壯觀得好像噴泉。
小白龍咬緊牙關不吭聲,撕下一邊袖子,蹲下包紮傷口。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瓶子,倒出幾顆小藥丸吞了下去。
“這東西管用嗎?”悟空問。
“祖傳秘製。”小白龍突然一笑,“據說解百毒。應該沒事。”
悟空發現他笑得有些蒼白,不免擔心,道:“我對毒不了解,剛才僅僅是將毒血逼了出來。”
“死不了。”小白龍站起,收起寶劍,深呼吸,“隻是覺得很沒麵子。”
“是啊,龍居然被蛇咬了。”沙僧是痛不在己身,踢了兩腳地上的死蛇,“我幫你出氣。”
“……”
洞不深,走不了幾步就到了盡頭,洞的後半部分要比前半部分狹小,而且洞壁很新,顯然是新打的,洞裏沒人,隻有一條兩頭蛇的屍體,洞壁有打鬥留下的痕跡。
悟空喃喃自語:“他們知道陽光有問題,於是躲進了這洞穴裏,但後來遭到兩條兩頭蛇的襲擊,無法正麵突破,隻殺了一條血蟒,就打通了地洞後半部分,衝了出去。”
小白龍道:“他們應該沒事吧。”
“未必。”悟空看著地上的雙頭血蟒的屍體,“這條蛇並非死於八戒九齒釘耙之下。”
“那就是翼精靈幹的了。”沙僧插話。
“也不是。憑八戒忻欣的能力,三兩下就收拾了這種陰陽界的三流怪物,但這洞裏留下打鬥的痕跡表明,雙方進行了好長時間的激烈搏鬥。我想當時出手的應該是章魚精。”悟空凝視著洞壁,頓了好一會才說:“忻欣和八戒出事了。”
“……”
從地洞的另一邊出去,仍可看到一路雜亂的腳印,一直延伸進一條小河裏,小河源遠流長,不知道從哪來也不知道流向什麽地方,水流緩慢,河水很淺很清,三人淌過小河,到了對岸卻沒有再看到有人的腳印了。
小白龍道:“他們應該隨著河走了。”
悟空點頭一笑,“忘了他們都是蝦兵蟹將了。”
“魚兒都下水裏了,還怕什麽?”沙僧道,“不必浪費時間瞎找了,找哪吒比較實際點。”
“不急。”悟空按下雲頭,三人馭雲貼著小河一路往下遊飛,小河是越流越急,最末河麵一下拉寬,河水如江水般洶湧澎湃,遠處還傳來轟隆隆之聲,越來越響。
“瀑布?!”沙僧話音未下,大家就看到了瀑布口,原來緩緩流淌的河水在這裏變得萬馬奔騰,鋪天蓋地傾泄而下,飛流三千尺。
瀑布下麵是一個碧綠的水潭,水潭分出幾道支流,那些支流的水匯成了緩緩的河水,從不同方向流向更遠的地方……
沙僧看著小白龍,“海裏沒瀑布吧?這下你的蝦兵蟹將可夠嗆了。畢生難忘的一次曆險啊!”又看看悟空,“死心了吧,要不要逐條支流搜索啊?”
悟空定眼看著瀑布在碧水漂上撞起的白色水花,默然無語,沙僧也不敢再自討沒趣,關掉了發音器官,小白龍輕輕拍了下悟空肩膀。好一會兒,悟空回頭一笑,馭雲飛起高空。
“不找了?”沙僧問。
“找。”悟空從懷裏掏出木吒所給的地圖,“找哪吒。”
“他們呢?”小白龍問。
悟空抬頭望著天上的圓月,說,該是怎麽樣就怎麽樣,然後低頭打開地圖。
*
原始森林。
酉時一過,夜幕降臨,風雨雷電四將布起的烏雲消耗殆盡,之前太白金星已經把悟空的話轉給了玉帝,但玉帝覺得自己從天上跑下這裏已經不容易了,不想再長途跋涉地挪窩,一躺下床就睡得跟死屍一樣。幾個時辰後被驚慌失措臣子眾仙吵醒,才知道雲層完全散去。雖然此時是夜晚,但神仙們都在為能否活過明天而發愁。玉帝自然是最急最愁的。召來風雨雷電四神,命他們再次布雲,四大神拚了老命結果隻吐出幾個煙圈,玉帝火了,說我他媽的是要你們布雲不是要你們做棉花糖。
亥初時分,玉帝決定:撤。
天庭的大神仙小神仙加起來不過一兩千人,然而每人都家眷成群,合起來就一兩萬了,再加上天庭禁衛軍三萬,一共是五六萬人。這麽多人一同撤退,那場麵亂糟糟好比趕著一群牛,玉帝一人根本無從指揮,索性不指揮,任由大家自由發揮,結果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有人認為有更好的自救方法,於是離開革命隊伍自己獨立去了,人是越走越少,到了子規鎮那一帶,六萬人就剩不到三萬人了。
玉帝不生氣反倒高興,因為少一人他就少一份負擔,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危險,這年頭,誰還顧誰啊?
子規鎮一帶上空的烏雲又厚又重,覆蓋了方圓上百裏的地方,火山熔岩隻吞沒了子規鎮一小塊地方,其他大部分地方還是“安全”的容身之地。
大隊伍到達這片暗地時已是三更了,數萬人陸續進入了烏雲籠罩的黑暗,無不鬆了口氣。
大家都困了,累了,無人去考究這一大片烏雲的由來,也無人去查探附近的情形,似乎人人都認為這是上天安排的一處避難之所,一個救贖之地。
玉帝是至尊,永遠被捧得最高,也習慣了最高。大隊伍在一座山上安營紮寨,好幾萬人把整個山頭都鋪滿了。玉帝和王母住山頂,雷公勸他們,說在凡間住越高越危險,玉帝不信,說我是玉帝我怕誰。話剛說完,一道閃電就劈了下來,把玉帝打得暈頭轉向,胡子燒掉了一半,整個人幾乎被烤糊了。玉帝火了,指著雷公說,你他媽的給我來個五雷轟頂?!來人,拖下去,打!
雷公慌了,說:“不關我事啊,陛下。是你老早就給臣下了天打雷劈詔,說凡間如有人作奸犯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就用五雷轟頂,以示懲戒。打那以後,雷電就默認地執行了你這道指令,看誰不順眼就劈誰,臣也控製不住!”
“那它現在怎麽劈朕了?”
“因為……陛下身在凡間。”
“那為什麽它不劈你,不劈其他人?”
“臣……不敢說。”
“不敢說?!你意思就是說朕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狗屁!把你的閃電也拖下來重打五十大板!他娘的!”
“……”
山上紮起的第一個帳篷是玉帝的,玉帝下令工匠們要把帳篷弄得既寬敞又舒服又不失高貴典雅,工匠們忍不住問他到底是想紮帳篷還是建皇宮,玉帝大聲說我叫你怎麽做你們就怎麽做,紮個帳篷都不會,還學人家做神仙,回家養豬吧你們!
王母娘娘說她餓了,炊事班的神仙們立即慌手亂腳埋鍋做飯,可是火還沒透著,就下雨了。
當時玉帝正在自己的營帳裏磕瓜子聽音樂看舞蹈,冷不丁周公旦闖了進來,臉色鐵青,玉帝不高興了,說你這是幹嘛呢,掃我興是吧?
周公急得口齒不清,說:“陛下……八卦剛才算了我一命,不是,我剛才算了八卦,大凶之兆,我們身處的這片暗黑之地,是……”
外麵忽然叫嚷起來,玉帝眉頭一皺,向周公一伸手,把他的話按了下去,帳篷門簾被掀開,一個全身濕漉漉的侍門衝了進來,道:“陛下,外麵下雨了。”
玉帝走到門口,掀開簾子往外看,隻見頭頂的烏雲不斷閃著綠光,照得天地間綠幽幽的一片詭異。雨下不大,是細雨,因為無風,雨線筆直無比,跟畫出來的一樣,可神仙們都養尊處優身驕肉貴,平時被風吹一下也覺得飽受辛酸,何況現在被雨淋了。未雨綢繆的人不多,沒幾個神仙帶上帳篷的,於是那些沒帳篷的人紛紛往有帳篷的人的帳篷裏闖,把有帳篷的人擠出來變得沒有帳篷,於是這些本來有帳篷但是沒了帳篷的人又往本來沒有帳篷但現在有了帳篷的人的帳篷裏闖,亂糟糟鬧哄哄亂無章法好像中國隊踢世界杯。
玉帝在山頂上看了,不禁大笑,連聲說有意思真有意思,然後回頭問周公旦,“剛才說什麽來著,你算出這個地方是什麽?”
周公抹了把額頭的汗,瞪大眼睛,緩緩吐出兩個字:“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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