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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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認識這種蚯蚓似的文字?”管豐驚奇而欽服地道,“這種文字我從來沒c 有見過。”
“這種文字會的人很少,隻有家族曆史悠久的蘭頓貴族才會。”雲鏡南擰緊眉頭道
“那,我們是不是抓錯人了,這是一封情書啊。”管豐道。
“沒有抓錯,”雲鏡南果斷地,“你見過穿得這麽落魄的大家族下人嗎?你見過用軍用信筒送情書的嗎?你見過為了保住一封情書而死不招認的嗎?這肯定是沙馬羅的信使。”
管豐奇道:“若真是沙馬羅的信使,這倒有點意思,我還未見過用情書送情報的。”
“塔婭是波旁女子常用的名字,也可能在這裏代指波旁。而伊曼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沙馬羅的姓氏。”雲鏡南道。
管豐本有些不信,這一下神色也嚴峻起來。
“那我們就和沙馬羅開個玩笑吧!”雲鏡南笑道,“拿筆來!”
管豐在一邊看著雲鏡南撕了一張又一張,終於寫出個自己感覺滿意的。他又看不懂這種文字,擔心地對雲鏡南道:“大人,這樣行嗎?”
雲鏡南得意地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傑作,笑道:“他們以為用王族文字通信就沒事了,可沒料到我這個前蘭頓宮廷教師也學過點呢!”
然後他將紙條塞進先前的小竹筒之中,裹回腰帶裏邊,對管豐道:“這個人已經死了,把他用草席裹一裹,丟出去,丟得越遠越好。”
“大人,我拷問奸細不是一次兩次了,絕對沒打死,頂多一個時辰就會醒了。您要是不信,現在潑盆冷水也行……”管豐感到自己的專業信譽受到侮辱
“我說他死了就是死了,按我的話做。”雲鏡南道,“別丟得太遠,免得死人的亡魂找不到回家的路。記得,腰帶要給他係牢。”
管豐這才明白過來,行個軍禮道:“是!”
***
七月六日,雲鏡南正式開始圍城。
與厥奴人初見波旁城一樣,波旁城同樣被這些異族士兵震撼。
“這何止是十萬軍隊!”波旁貴族們從未見過這種軍容。
聯軍在波旁四周紮了營。與王朝和蘭頓的軍隊不同,作為聯軍主力的厥奴戰士,每人都有三四匹從馬備用,整個營盤的規模看起來就要比相同人數的藍河、布魯克營地大。而且馬聲嘶鳴,聲勢極壯。
晝夜不停的戰鼓聲,讓波旁城無法放鬆。若一直擂鼓也就罷了,問題是這軍鼓時慢時快,每次節奏快起來時,每次《阿南王神》軍歌響起,波旁守軍的心就會揪到喉嚨口。
聯軍陣營
“阿南王神有令,各軍營比歌,唱得聲音大的有賞,跑調沒關係!順序是東、北、西、南,每個軍營間隔不準超過半分鍾。”
“阿南王神有令,每三小時向波旁城衝鋒一次,隻準衝到弓弩射程以外,具體時間讓騎將和兵團長到中軍大帳抽簽。”
“阿南王神有令,每隔一小時,在軍營大門前舉行衝車演習。因為是演習,為了保護衝車,城門模型要表麵堅固,但不能紮得太結實。”
“阿南王神有令,把床單、毛氈都捐獻出來,掛在竹杆上,往草叢和樹林裏插。阿南王神說了,到波旁城裏邊,給大家換新的。”
……
波旁城,人心惶惶。
“看見了嗎?雲鏡南至少有三十萬軍隊。”
“何止呢,有五十萬吧?沒看到他們的軍旗嗎,漫山遍野都是。”
“看到他們的衝車了沒有,那麽厚的城門,一下就衝垮了。”
“是啊,太可怕了,那些厥奴人,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真要攻起城來……”
“又是敲鼓,又是衝鋒,怪嚇人的。特別是唱歌,也不知是誰寫的歌,聽起來象跑調似的,鬼哭狼嚎一般。我那個三個月大的兒子,一聽到那歌就哭……唉,要是這戰再不打完,我兒子的嗓子要哭壞了。”
“聽說了嗎,雲鏡南發出最後通諜了。通諜信是用箭從城外射進來的,有好幾百封呢!”
“啊,上麵寫了什麽?是不是說不投降就要屠城?”
“沒有。你不知道啊,雲鏡南的軍隊從來不擾民的,更不用說屠城了。人家信上說了,現在不進攻隻是為了那個什麽對了,為了保護波旁這個曆史文化名城,為了保留這座人類文明史上的什麽瑰寶。”
“那依我說,老爺們還不如投降算!”
“說的就是啊,可誰知道那些貴族老爺是怎麽想的呢?”
波旁的貴族老爺們正在發愁。
“守將大人,您剛才公布的密信是真的嗎?”一個貴族問道。
“那還能有假?”守將哈爾道,“那些野蠻的厥奴隸,怎麽會寫我們尊貴的王族文字?而且,信上塔婭、伊曼夫、嫁妝這些密語,他們又怎能造得出?送信的信使是九死一生逃出來的,到這裏就累死了,這總裝不出來吧?”
“那麽說,是真的了。”那貴族沮喪地坐了下來。
會場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那張信使舍命送到的紙條,現在就靜靜地躺在會議桌上。每個在場的貴族,都已經看過十幾遍:“塔婭,我本來要回來娶你的。可是,我在外麵賭輸了錢,原來答應好的十萬嫁妝剩下不到三千了。為了你的下半輩子,你改嫁吧。愛你的伊曼夫。”
這就是雲鏡南的傑作。
而此時,所有波旁貴族都深信不疑。
“沙馬羅將軍打了敗戰,幾乎全軍覆沒,他要我們為了保住波旁城的文明,委曲求全,向雲鏡南投降。”守將哈爾沉重地道。
“投降?陛下還在前線征戰,我們卻不加抵抗就投降?這樣做,是一個上等人的原則嗎?”
“這隻是權宜之計,我們投降是為了忍辱負重。我相信,總有一天,陛下會打回來的……”
“等到陛下打回來,他會放過我們c 這些叛國者嗎?”
“會的,陛下會理解我們的。再說,我們這不是還有沙馬羅將軍的信嗎?”
“唉,聽說雲鏡南從不擾民,也不會虐待降者。”
“都靜一靜,都靜一靜!”哈爾說話了,“大家的意見不一,現在讓我們來表決吧!”
他看了看眾人,同時斟酌了下用詞,道:“同意忍辱負重,保住波旁城的,請舉手!”
過了很久,沒有人舉手,甚至沒有人向旁人看上一眼。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那麽,”哈爾有些失望,“同意與波旁城玉石俱焚的,請舉手!”
還是沒有人舉手。一個年青的貴族,突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他的情緒馬上感染到全場,場中一片哭聲和感歎聲。
發出哭聲的是想抵抗而又覺得絕望的人,發出感歎聲的大多是主和派
哈爾是何等精明之人,轉瞬之下,看了看場中兩類貴族的比例,心中已有了數。
“主張決戰到底的,請到這裏簽名,這是最後一次表決的機會。我哈爾一定服從眾議!”他宣布。
(《阿南王本紀》第八百四十頁記載:“阿南王性溫和,不喜戰。世元386 年圍波旁,王曰:破城易,建城難。”正因為阿南王的“兵圍波旁”戰例,使他在身後還獲得學者、尤其是考古學家和文物專家的好評。
沙馬羅十萬大軍挺進波旁平原。
“波旁的國民在翹首等待我們,讓我們舉起利劍,斬下厥奴人的頭顱。在波旁,我們的國都,迎接我們的將是鮮花和光榮!”
士兵們熱情飽滿,昂首闊步向波旁城開來。在他們心裏,沒有什麽是值得畏懼的。那些雲鏡南靡下的厥奴戰士,在沙馬羅眼裏,不過是一觸即潰的烏合之眾。沙馬羅有理由這樣想,在挺進波旁的前幾場戰鬥中,絕大部分沙馬羅軍團士兵沒有和聯軍交過手。
七月十二日上午十點半,萬裏無雲。
華麗的波旁城,靜靜地踞在波旁平原中心,遠遠望去,城頭塔樓上的琉璃頂在陽光下耀眼生輝
沙馬羅大軍向波旁城徑直行進
遼闊的平原,上佳的天氣,連一匹厥奴種的戰馬都看不到。
“雲鏡南知道我們今天到,怕早就嚇得逃向藍河去了吧?”沙馬羅的兵團長哈哈大笑。
沙馬羅的心情也不錯,道:“如果阿南王真的跑了,那太可惜了,我們的榮譽是不是得的太過容易?我想,我們該加快腦筋,想想怎麽把雲鏡南這夥烏合之眾圍殲在國境線以內。”
沙馬羅及其將軍們的好心情沒能保持多久。
蘭頓軍隊開到離波旁城十裏的時候,終於透過望遠鏡看清了波旁城頭飄揚的美人魚軍旗。
波旁淪陷了!哈爾居然連三天都守不住
沙馬羅一陣頭暈,差點栽下馬來。他沒有料到波旁這麽快失守,以自己現在的十萬兵力,隻要雲鏡南有五萬人,就可以穩保波旁不失。接下去的事,誰知道呢?也許是雙方都不斷集結兵力,引發一場大會戰。
他有信心取得最後的勝利,卻不能允許自己贏得不漂亮,不允許在自己那份可以蓋過林躍的功勞上留下一點瑕疵。
“沙馬羅大人,我們應該怎麽辦?圍城嗎?”沙馬羅的兵團長們已經暈了。
“就地紮營,先不要圍城。”沙馬羅還沒放棄迅速殲滅聯軍的希望,“也許,我們還有決戰的機會。”
***
波旁城,王宮。
羅柱石廊之間,錦簇綠裹,欄階座腳間時有藤蔓糾攀。地上石麵光滑人影可鑒,道邊園內不時有噴泉景致,更有塑像雕工栩栩如生。
這一切,充滿異國情調,對憶靈卻並不陌生
那時的她,天真無邪,進到這宮殿裏,為得就是見一見那個前世的冤家。如今時過境遷,當年的犁師、太後都已不在,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
坐在憶靈所處長廊另一頭的,是觸景生情的素箏
同樣是宮殿,卻是異域的宮殿。自己從小長大的那處殿堂,已經幾年沒有回去過。她也想象憶靈那樣,撫一撫那殿堂裏的樹草,逗一逗那池缸裏的嬉魚。
“阿靈!”
“阿箏!”
靜佇已久的兩人突然同時喚道,然後對視著一笑,又同時說“你先說”。
還是素箏先開了口:“給阿南的十日之期今天到了,不知他做了什麽決定?”
憶靈道:“也夠難為他的……”
素箏道:“我覺得好累,這幾年來的感覺,就象在沙漠上獨步前行,沒有盡頭,沒有希望。一個女子,終要有歸宿的,終要有依靠……”說著,她目光迷離,似乎回到了一望無垠的東荒地大漠,回到那闊別已久的王城皇宮
憶靈看著素箏,她的心在那一刻溶化了,開口道:“如果阿南選的是你,我……”她後麵半句始終出不了口,沉默良久,方續道:“……我就殺了他。”在雲鏡南的問題上,沒有什麽會使她讓步。
“你愛他愛得真是很深……如果阿南選擇了你,我就遠走他鄉,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呆到老死。我欠他的,我的脾氣也不好,我甚至害古思斷了一隻手。”素箏道。
憶靈頓時覺得自己太過自私,暗道:“她救過他的命,她為他喝下過忘憂水,她處處為阿南著想。我……我比得上她嗎?”
前幾天二女都不停地用各種借口找雲鏡南,可真到了最後關頭,二女都心裏沒了底。
長廊那一端響起了腳步聲。
二女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身子,緊張起來。
在長廊盡頭出現的,是厥奴草原上影響力最大的領袖之一——水裳
“阿南說,今天不能來了。因為沙馬羅大軍已經到了城外。”水裳簡單地傳了話。
二女相視,居然同時笑了一下。在這個最後期限裏,最緊張的本應是雲鏡南,因為他無論選擇哪一方都不會有好下場。可是現在,她們覺得自己比雲鏡南還緊張。
為了這件事,她們早已無法主持本軍軍務。君悅和管豐挑起大梁,又有雲鏡南在上麵總督安排,兩個大陸最能幹的女首領馬上變得傻傻笨笨。
***
沙馬羅此刻的心情簡直可以用“狂喜”來形容。
他沒想到一份挑戰信可以讓波旁城的聯軍出城與他決戰。
“厥奴人就是厥奴人,沒有頭腦。”沙馬羅將十萬大軍列成方陣,等待與聯軍決戰。
聯軍已陸續從波旁城內開出,在離城數百米之處,也列成方陣。看規模,約有五萬人。以二對一,攻城尚嫌不夠,但平原對決卻能穩操勝券。
“傳令下去,一旦發起攻擊,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徹底殲滅敵人。諸君要彪榜青史,就在今日一戰!”沙馬羅道。
“是!”
聯軍軍陣。
中間是一萬布魯克軍精銳,兩萬藍河軍和兩萬聯盟軍分布左右兩翼。
軍陣之前,是三個軍陣的將領,正對著敵人軍陣指指點點,顯然是在研究馬上要進行的戰鬥
“阿南大人,說真的,你想好了沒有?”君悅道。
“沒想好呢!”雲鏡南道。
“怎麽還沒想好?……不是,我的意思是替大人擔心。”管豐道。
“其實,我也想過,不如丟硬幣決定得了。”雲鏡南道。
君悅素來穩重,聞言大吃一驚:“這麽重要的事居然用丟硬幣決定?”
“先不要說了,解決不了的事我從來不想,事到臨頭總有辦法的。”雲鏡南亦苦笑道,“我們還是想想怎麽幹掉沙馬羅吧。……女人……真煩!”
君悅和管豐同時保持沉默。也隻有雲鏡南,敢這樣說素箏和憶靈。當然,隻能在背後發發牢騷。
“我們這一戰的結果,我有點拿不準!”君悅把話題轉回正題。
“是啊,我也擔心。”管豐道。他看著對方軍陣,心裏有些發悚,雖然管豐也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但現在他所了解的隻有手上的一萬人,對於藍河軍與聯盟軍的戰力始終沒底。
雲鏡南笑道:“君悅指的是戰爭,不是戰鬥。”他頓了頓道:“如今,王朝境內的戰局還不明晰。我們所知道的就是,阿思和刺尾團聯合了,並且占領了刺尾。在兵力上,阿思和韓布還處於劣勢。而在蘭頓的局勢恰恰相反,我們占優勢。”
“蘭頓國內的所有兵力如果加起來,除開沙馬羅軍團,還有近二十萬呢!大人為什麽說我們的兵力占優勢?”管豐問道。
“首先,蘭頓國內留守的並不是帝國軍精銳。再者,蘭頓王的西征時間拖得太長,國內人心思定。我判斷,其他各處兵馬都在看著沙馬羅,一旦他取勝,便要對我們群起而攻;而隻要我們勝了,他們會象煎餅一樣服貼。所以,我們不但要打贏這場戰鬥,而且要贏得漂亮。”雲鏡南的最後一句話倒是道出了沙馬羅的心聲
此時,遠處沙馬羅軍陣一通鼓響,十萬軍陣開始壓了過來。
“沙馬羅沉不住氣了!”雲鏡南笑道,他的鎮定多多少少消除了君悅和管豐的緊張。
從七月十二日上午沙馬羅抵達戰場開始,到雲鏡南接下挑戰書準備決戰,其間不過幾小時。決戰是在下午兩點開始的,是這個夏季最讓人難以忍受的高溫。
阿南王- 第99章決戰2
戰況,也同樣讓人難以忍受。
戰鬥沒有進行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敢說自己是勝利的一方。
決戰剛打響時,兩軍都以沉穩的步伐向對方逼近,弓弩手互相對射,騎兵在逐漸加快馬速。很快,隨著一支厥奴騎兵在桑奴的率領下硬生生橫切入沙馬羅軍陣,原先中規中矩的軍陣對決馬上演變成一場大混戰。
這是雲鏡南擅長的,也是他不想這麽早看到的。
兩軍混戰,使得雙方戰士都開始拚命。在混雜的狀態下,沙馬羅大軍根本沒看見從四麵增援過來的十萬雲鏡南伏兵——而在雲鏡南的辭典中,奇兵的作用主要在於其“奇”對於敵人心理的震懾,這個主要作用看來是沒有發揮出來。
沙馬羅還來不及害怕,便信心滿滿地投入到大混戰中。事實上,當雲鏡南伏兵盡出半小時後,位於戰場外圍的沙馬羅覺察到了敵人在數量上的變化。
他當時就發了一陣虛汗:“過去在兵書上一直讀到——切忌求功心切,我不正是犯了這個錯誤嗎?雲鏡南聯軍一觸即潰,表麵上看來一敗塗地,卻始終沒有損失兵力。而我在馳援波旁的過程中卻處處留兵防守……如果估計不錯的話,現在這個戰場上集中了敵人的主力,在兵力上超過我們。……他這麽輕易地答應和我決戰,難道並非蠻愚,而是早有預謀?”
但是,相對於戰場的形勢,沙馬羅的覺醒來得太遲。他已經沒有退路,唯今之計,隻有硬碰硬,把希望寄托在裝備精良的帝國騎兵身上。
更重要的是,不能讓自己的軍隊意識到敵人是優勢方。
“勝利,屬於國王陛下!”沙馬羅高舉戰劍,帶著後備騎兵團衝入戰場中心。
這是一場雙方士氣都旺盛到極致的戰鬥,沒有退卻,隻有戰鬥。
“管豐,你的布魯克軍別動,挺住,一定要保持主陣陣形!”
“大人,敵人象瘋了一樣向我這邊湧,請求支援!”
“沒有支援了!戰鬥到最後一個人都不準撤退!”
“君悅,左翼怎麽樣?”
“衝擊我這一麵的是重騎兵,太難打了!”
“再堅持一會兒,桑奴很快便會插到重騎兵團背後了!”
“快堅持不住了!”
“混蛋,你們的國主在城頭上看著你們呢,藍河軍就是這麽膿包的嗎?”
“君悅絕不給藍河軍丟臉!”
到處看不到勝利的希望,所有人都隻知不停地戰鬥。
雲鏡南的聯盟軍打得也並不輕鬆,他們最熟悉的騎射戰術在混戰中施展不開。經常是布好一個騎射箭陣,剛剛瞄準目標,便會有一支藍河軍或聯盟軍衝入射程覆蓋之內。從三點到日落,組織起有效殺傷的箭陣竟然不到十次——雖然每次都給對方造成數百到上千人的殺傷。
到日落時分,眼看箭陣再無法發揮作用。桑奴單手高擎厚背重刀,啞著嗓子吼道:“弓弩隊,拔刀,隨我上!”
在黑夜之中,雙方憑著夏夜的月光繼續殘酷的殺戮。戰士們憑借本能揮舞兵器,與對方的鐵器相撞,將刀刃切入對方的身體,直到右臂揮不動刀,才發現自己已經受了傷。許多戰士是肩上插著敵人的半截長槍,或是腿上紮著一把短劍在戰鬥。
大部分藍河軍和布魯克軍在黑夜中選擇了步戰。因為馬速太快,又分不清敵我,直到衝到對方麵前,才發現那是友軍,硬生生地將馬刀改變方向。
這兩支軍隊因為馬匹缺乏,在步戰上都下過一番苦功,此時發揮了關鍵作用。
蘭頓騎兵的座騎遭到聯軍步兵的攻擊,將主人從馬背上掀下。而身著重甲的蘭頓騎兵跌落在地,還未醒過神來,便響起一陣炒豆般的打鐵聲,接著便失去知覺——那是幾個等候已久的聯軍步兵圍上來,朝重騎兵猛砍。
雙方旺盛的戰意經過幾小時,漸漸冷卻下來,恐懼和絕望的感覺悄悄襲上戰士心頭。
“該死的蘭頓人,怎麽總殺不完!”聯軍士兵絕望地想。
“我們真的占著優勢嗎?”沙馬羅的士兵慢慢沒有了信心。
在這個關口,頑強作戰的布魯克萬人軍陣隻剩下三千人,管豐血染征衣,麵對著再次衝過來的上萬名蘭頓騎兵,他領頭唱起了布魯克軍歌:
“……狼鷹顧視,謀我王朝。壯士奮起,修我戈矛。民不聊生,與民同衣。王不能寐,與王同仇。敵焰囂張,軍魂彌堅!為國而生,為王而戰!……”
冷卻的血液再次在暗夜中複蘇回暖,疲憊的布魯克三千勇士重新找回了力量。
“古思大人在刺尾,和我們一樣在浴血奮戰!”管豐的一句話,激起了布魯克軍的鬥誌。
原來想一舉衝垮布魯克軍陣的蘭頓騎兵,發現麵前的部隊又回到了下午三點時的狀態,他們立即崩潰了:“他們不是人!”
隨之,戰場各處都響起了軍歌聲,不過那是厥奴戰士的軍歌。
“天降神子,阿南為王。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壓把,阿南王壓把……”
聯盟軍士兵人數眾多,這首軍歌立時成了戰場上除了喊殺聲之外的主旋律。過得半個小時,連藍河軍也跟著會唱了。
君悅直恨得牙癢癢:“早知我也去搞一首軍歌來唱唱,現在隻好跟著他們唱了。”當然,藍河人大多都跟著厥奴戰士唱,因為《阿南王神》的歌詞比較好記。
雖然聯軍的士氣起來了,可是蘭頓人還是很頑強。戰鬥進行到現在,雲鏡南已經無法運用他“圍三缺一”的兵法。
“三缺一”這個詞,在今天看來,是一種娛樂遊戲的術語。而在那時候,這是一句兵法上的至理名言:當在戰鬥中占據優勢時,一定要留下一個缺口給敵人,這樣,敵人有了退路,就不會想到死戰。
而在六月十二日晚,正是因為沒有退路,沙馬羅軍團拚死血戰。
對於雲鏡南來說,更糟糕的是,敵人很強大。
無盡、無休、無止的戰鬥……
一直進行到第二天淩晨。
實際上真正意義上的戰鬥,在淩晨三點已經結束。隻是在那時候,沒有人能確定戰鬥已有定局。仍然有小股騎兵悍不畏死地向大軍陣發起衝鋒。
天亮時分,從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站起一個身影,向四周喊道:“沙馬羅,你在哪裏?……沙馬羅?……有人活著嗎?有人活著嗎?”
可是,四周除了斷旗殘矛,就是人和馬的屍體。濃濃的霧氣,使人看不清五十米以外的情景。
“吵你個頭,大爺我累得快超生了,這麽涼爽的早上,也不讓大爺睡一覺!”一個聲音在腳邊響起。說話的是……隻能說他是個眯著蒙朧睡眼的人,因為滿身血汙,實在看不出他是蘭頓戰士還是聯軍戰士。
“睡覺,你居然睡著了?”那個站著的人顯然已經認出了被吵醒的“大爺”。
“不是說了嗎,別吵。大爺我昨天做了一晚噩夢,殺了好幾百人,根本沒睡好!”那位“大爺”轉了個身,把頭枕在一個蘭頓士兵的屍身上,又準備睡覺。
“我們贏了!”站著的那人興奮地拖起“大爺”,“桑奴,我們贏了!”
“阿南大人!”桑奴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我不知道是你,我實在是太困了。怎麽,我們贏了嗎?”
“搭麻的!”
“搭麻的!”
“別吵了,吵什麽呢!”
“老子困死了,要睡覺!”
原本寂靜無聲的戰場上,到處都是懶懶蠕動的聯軍士兵和一片咒罵聲。這些動靜從濃霧中傳來,讓雲鏡南幾乎掉出淚來。
“我們贏啦!”
“我們勝利啦!”
雲鏡南拉著尚在打瞌睡的桑奴狂蹦亂跳。後者很不情願地垂著頭,任憑雲鏡南怎麽折騰,就是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皮。
“大人,別跳了。受傷之後這樣對身體不好。”桑奴困困地道。
“什麽,我受傷了嗎?”雲鏡南看了看自己全身,沒有發現受傷的痕跡。
桑奴懶懶地抬抬眼,道:“那柄畏餘城兵器坊造的短劍就在大人的屁股上。”
“啊!難怪這麽疼!我不行了,我失血過多,我要暈了。”雲鏡南馬上安靜下來,不過嘴上沒有安靜。
“大人,等我睡醒了就背你回城去。”桑奴坐了下來,就那樣準備再睡一覺。
“桑奴,你怎麽能這樣見死不救!我是一步都走不動了呀!”雲鏡南悲憤地道。
濃霧中傳來一些人焦急的呼喚聲:“阿南,阿南,你在哪裏?”
“大人,你的女人們來找你了!”桑奴抬起眼皮道。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奇景:一個屁股上插著短劍的人,原來可以一條腿蹦得那麽快,又那麽帥,一直沒入
這次大決戰,沙馬羅大軍全軍覆沒,隻有兩百多名蘭頓傷兵在被治愈後投降,沙馬羅本人死於亂軍之中。聯軍一方戰死四萬五千人,一萬布魯克軍幾乎全部戰死,雖然是勝利一方,卻勝得並不輕鬆。
***
飛羽城,秘閣機要處。
“海格大人,我有一個壞消息,有一個好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唉,先聽壞消息吧,最近我是衰透了。”
“壞消息是沙馬羅將軍在波旁平原兵敗,十萬大軍被雲鏡南全殲。”
“果然不出所料……居然還有好消息,有什麽好消息能抵過這個壞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一切完全和大人您的預估一致。這一次,陛下應該要重用你了吧?”
海格驀地一震,抬起頭來,他身邊全是帶著諂媚之色的同僚。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精心包好的禮物,包括那個昨天還在冷嘲熱諷自己的上司。
“大家不必這樣。”海格悲哀地道,“國運衰微,京師淪陷。我海格身為人臣,又何喜之有?”
眾同僚變色,悄悄將禮物藏到身後。
隻聽海格又道:“陛下性格孤僻,若此戰勝,他念在我上治國之策的情份上,還可能饒過我。可是這一戰敗了,他必遷怒於我。”
“怎麽會呢?”
“海格大人說笑了。”
“大家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海格搖了搖頭,疲憊地道。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宮廷衛士出現在門口。
“海格聽旨!”
“臣在!”
“朕信任海格,是以委秘閣總務機要之要職於他。而海格在任上恣意妄為,不思政事,且出語不敬,汙蔑君王。孤念其往日諫言有功,賜其自裁。欽此!”
海格到任不過一月多,蘭頓王旨中所言多是“莫須有”的罪名。
在同僚們驚詫的目光中,海格坦然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
“海格死了嗎?”蘭頓王問道。
“他接旨後五分鍾便自裁了,微臣親眼看著的。”
“這人不失為人才,隻是……”蘭頓王臉上悲傷之色一閃而逝,“用兵大事,不容一個文人大放厥詞。留得他在,對軍心不利。……對了,他臨刑前有什麽遺言嗎?”
“這個……”
“說!”
“海格大叫三聲‘國運已衰,蘭頓必亡’……陛下,他這是對陛下心懷恨意……”
“你退下吧!”蘭頓王皺起眉頭。
(譯者評:雲鏡南在波旁城貿然出城迎戰,這在後世看來不能理解——素來有智的阿南王明明可以避免這種損失。以譯者看來,這是不得以而為之的做法:若是將戰爭導向攻城戰,那將是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到時候變化的就不隻是兵員數量,而是整個大局。也許,蘭頓國內搖擺不定的貴族階層會堅定擁護王室的信心,也許厥奴戰士一個也回不了草原……)
待得身邊無人,蘭頓王狠狠一拳砸在案上,將一個碧玉扳指震成幾塊。
“蘭頓完了?朕真的完了?”
“不可能,朕還有二十萬軍隊,還有林躍在王城的十萬西征軍。朕會輸給雲鏡南那群烏合之眾?不可能!”
……
一封急信從飛羽送出,準備繞道南袖直往王城。
同時,蘭頓王盡提飛羽之兵,集結王朝占領區兵力,十天後,向本國進軍。
“我不指望林躍能回援波旁,隻要他能拖住古思和韓布,我就能解決雲鏡南!奪回波旁之後,我照樣卷土重來,再征王朝!”
幾乎在雲鏡南全殲沙馬羅大軍的同一天,刺尾團在韓布的率領下攻占了南袖。攻下南袖沒有花刺尾團太多的精力,因為林躍在刺尾中伏,兵力受損,再次收縮了防線,目前盤踞在王城一帶,等待蘭頓軍的支援。
至此,林躍軍團徹底與蘭頓王的軍隊失去聯絡。
***
王城大街上,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繁華。
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麽人,家家戶戶院門緊閉。藍磨坊的門前,空餘一個旗杆,鶯歌燕舞的嬌娘不知遷向何方。
幾個蘭頓士兵從一家店鋪裏出來,手裏捧著幾包東西。店老板從後麵追上來,哀求道“大爺,您拿走了,我們全家都活不成了”。士兵不帶一點憐憫地將店老板一腳蹬翻在地,揚長而去。
“你們這些混蛋啊!”店老板絕望地趴在地上,嘴角流出鮮血。
“你們幾個,給我站住!”一個聲音響起。
“是誰多管閑事?”士兵們轉過身來,看清來人,臉色大變,“林躍大人!見過林躍大人!”
“為什麽要搶百姓的東西?”林躍雖素知軍中有搶掠行為,但讓他親眼看見,還是不能不管。
眾士兵不敢吭聲。
“搶掠在軍中該當何罪,你們不知嗎?”林躍厲聲道。
“鞭撻四十,編入敢死隊。”一個小隊長裝束的士兵道。
“好,你們還算明白,留下姓名,這就到軍法處去受罰吧。”林躍道。
“大人,我們沒有搶,我們是買,這幾袋東西,我們付了兩個金幣。”小隊長辯解道。
“哦?”林躍上前翻開那幾個布包,看見裏麵盡是些幹糧薄餅,還有兩捆糟菜,上麵隱隱有些白毛,早發了黴了。他皺皺眉頭,問店主人道:“兩個金幣買這些應該夠了,你為什麽不願意呢?”
聽說眼前站著的是林躍,那店老板不敢硬頂,答道:“大人有所不知,現在米比金貴。我們這些以前還算富庶的人家,在外麵的田莊都荒了,商路也斷了,隻能靠家裏的一點屯積過日子。開始時,還買得到米,後來就漲到一個金幣一斤,現在就是出一百個金幣也買不到,人家還要說‘我要金幣幹什麽,這年頭帶著那東西逃難我還嫌沉呢’……唉,這是什麽世道啊?再到後來,金幣不管用了,大家就用米換肉換菜。再到後來,肉和菜都沒了,家家戶戶最多就隻剩下些幹糧和白米,就指望靠著這個捱到戰爭結束……咳咳!”那店主人語氣激動,說得太快,牽動剛才的傷,大咳起來。
林躍良久無語。
這並不是他願意看到的。進入王朝之初,他是想以仁義之師的形象,迅速攻下王朝,建立一個大一統的格局。他也希望天下子民安居樂業。可是,戰爭的進程並不能如他所願,刺尾城將蘭頓大軍阻擋了一年多,也將他的理想永遠地扼殺。
阿南王- 第100 章結局這能怪鐵西寧嗎?他作為王朝皇帝,肯定是會抵抗的,易地而處,他林躍也會這麽做。那麽,是蘭頓王年少性急,準備不周?蘭頓帝國的實力是在一年年增強,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後,肯定會比這次西征前還要強。可是到了那時,鐵西寧治理下的王朝難道就不會變得更強?
戰爭的時機選擇得並沒有錯,西征正是挑中了王朝最衰弱的時候。戰爭進行到目前這樣的境地,不是誰的錯,是天意使然。“隻能這樣解釋了!”林躍無奈地搖搖頭。
“把幹糧還給店主人吧!你們幾個,跟我到中軍大營……”林躍道。
“是,大人。”士兵們雖然服從了命令,但語氣中有不服,有不忿。
“中軍大營還有些吃的。”林躍丟下最後一句話,不敢再看士兵和店主人一眼,回身向大營而去。
大營今日的氣氛不同往日,劍拔弩張。
“怎麽回事?”
“回稟林躍大人,刺尾城有使者到!”
“哦!”林躍趨步向營中走去。
營門外站著一個人,眉目清秀,見林躍到來隻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微笑示意。
雖隻是簡單的舉動,林躍卻看出對方必不是等閑之輩。身入敵軍大營,能有這樣的氣度,那麽在刺尾團中肯定不是無名小輩。
“林躍公爵?”那人問得唐突,卻絲毫沒有引起林躍的反感。
“正是林躍。請問閣下便是刺尾使者?”
“正是。”
“請入帳敘話。”
三個小時後,那使者才從林躍主帳中出來。
其間二人談話的內容誰也沒有聽到,主帳衛士隻在二人出帳時聽到林躍問了一句“請問閣下尊姓大名”,那人答了句“在下複姓上官,名貞泉”。
十五天後,林躍率靡下七萬大軍放下武器,並從刺尾出關回國。出關之日,全軍歡呼,林躍愴然無語。
林躍一生處事謹慎,唯有這一次大違本性,讓世人無法理解。能讓這樣一個將軍放棄自己的原則,放棄軍人的榮譽,會是什麽樣的原因呢?
於是,後世傳說其原因也有諸多版本,多是閑者的無聊揣度。甚至有一個版本是:上官貞泉用色相勾引林躍,一笑傾軍,更有評書《貞泉會公爵》流傳於世。
筆者當然不相信這些民間戲說,於是遍查了那段時間的所有原始記錄,終於找到一些可供參考的蛛絲馬跡,現公布如下:
一份是六月二十日,刺尾城古思近衛的一份接收備忘:“茲收到聯盟軍主帥雲鏡南快馬送到玉佩一隻,直徑八分,厚一分,中有圓孔,上刻‘波旁小苑’四字。該物件已於接收後立即上交古思將軍手中。”
這塊玉佩,很可能就是沙馬羅回國前蘭頓王所賜的隨身玉佩。
從日期上判斷,玉佩送抵刺尾的時間是波旁平原決戰後的第八天。這比八百裏加急還要快上一天,所以史學家更肯定那塊玉佩的重要性。
在與國內隔絕的林躍軍團眼裏,一塊蘭頓王的隨身玉佩意味著什麽?我們不必去猜度上官貞泉的具體說詞。
史實便是史實。林躍軍團在世元386 年夏季放下武器,將蘭頓王最後一線還擊的希望也變成了七彩雨虹。
***
庫克城外,數百輛投石車圍成一圈,十餘萬聯盟軍,七萬藍河軍,加上趕到庫克的部分古思軍團和刺尾團,將軍塞圍了個水泄不通。
古思、韓布、上官貞泉、君悅、管豐等人神情嚴肅。
再過十分鍾,給蘭頓王的最後時限便到,全軍就要發起總攻。現在,城裏還剩下近七萬誓死效忠於蘭頓王的軍隊。
水裳的心情亦同樣緊張,最後的十分鍾象是度秒如年。她想平靜一下心情,如果呆會兒要攻城,她現在的狀態實在不適合指揮。於是,她策馬向雲鏡南走去。
雲鏡南在馬背上低著頭,手上拿著一朵格桑花——草原上代表愛情的格桑花,嘴裏嘟囔著什麽。
“也就是阿南了,在這種時候還在為憶、素二人的婚事發愁,我真是服了他!”水裳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下來。
待得靠近,才聽清雲鏡南嘴中念著“降?不降?降?不降?”,手中一片片扯著格桑花花瓣。
“連阿南都如此緊張,何況我呢?”水裳這時才真正放鬆了。
“阿南,你說蘭頓王會降嗎?”水裳問道。
“啊!”雲鏡南抬起頭來,“各占五成吧!我當然希望他降,這幾十萬將士征戰數年,眼看就要勝利了,如果再來一場慘絕的攻城戰,那真是死得太冤了啊!他不降也有不降的道理……算了,不想了,過幾分鍾就知道答案!”
水裳也明知此問無解,換了個話題道:“你那兩個情人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頭大,先不去想。”雲鏡南苦笑道,臉上又重現狡黠的表情,“可惜水裳美女不喜歡我,要不然,我就好選擇了。”
水裳在大戰將臨時無心還擊雲鏡南,而且也早已習慣他這種腔調,笑道:“若是我也要你,你會怎麽選?”
雲鏡南笑道:“那還用說,當然是選水裳羅!”
“嗬嗬。”水裳情知他在說笑,心裏還是不自禁地一樂,同時心道“若這話換一個人說,那該多好?”
二人身後的將士都以為兩個領袖在討論軍國大事,哪知這剩下的時間裏,兩人都有意無意地打情罵倩,以熬過這世上最難賴的幾分鍾。
時間終於到了,庫克城上旌旗密布,隱隱有蘭頓王鸞蓋移上城頭。
數十萬人的心一下都提了起來。
“城下的人聽著,陛下請雲鏡南入城一敘,隻要滿足這個條件,庫克舉城皆降!”
“小狐狸,到這時還想耍計謀。”韓布冷笑道。
“蘭頓王是想誘殺雲鏡南,然後再負隅一戰?”上官貞泉如是想。
“這和拒降有什麽區別?阿南不會笨到真的進城去吧?”古思沉吟道。
“阿南,看來要大幹一場了!”水裳冷冷道。
沒人應聲。
她轉頭一看,隻見雲鏡南已向庫克城馳去。
“阿南,不要去!”
雲鏡南回頭叫道:“你告訴阿靈阿箏,我無法選擇!”說著快馬一鞭,徑向城門風馳而去。
“阿南!”水裳如失去親人一般悲痛,“這就是你的遺言嗎?”
庫克城門洞開,雲鏡南策騎而入。
“我是雲鏡南。”雲鏡南淡淡地對蘭頓士兵道。
靜默。
絕大多數蘭頓士兵是第一次這麽近地看到傳奇式的人物阿南王。而眼前這個人在得到蘭頓王的邀請後,幾乎沒有猶豫就孤身進入敵城。
這就是海心鑽戒的主人,那個與蘭頓美女國主憶靈有著傳情佳話,屢次破壞了蘭頓西征,又令蘭頓後勤部隊聞之膽寒,而最終攻占了波旁城的傳奇統帥……包括發生在王朝國土上的刺殺李城子事件、以數千兵馬救出古思的穀地大戰……士兵們都不能相信,這一切一切,竟然是眼前這個俊秀削瘦的人做出來的。
“敬禮!”數萬蘭頓士兵向這位可敬可畏的敵人行軍禮迎接。光是這份孤身進城的勇氣,就足以讓他們欽佩。雖然,再過幾分鍾,若是蘭頓王一聲令下,他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圍殺雲鏡南。
雲鏡南穿過庫克城長長的伏兵甬道,在無數欽仰的目光中緩緩策騎,向甬道盡頭行去。他的神情鎮定自若,嘴角上帶著一絲恭謙的微笑,就如同在自己的軍營裏閱兵。
長長的甬道盡頭,蘭頓王正等著他。
“陛下,別來無恙!”雲鏡南笑道。
“阿南,你來了。比我想象得要快。”蘭頓王麵無表情地道。
“我們有多久沒見,快十年了吧。”雲鏡南道。
“是九年。”蘭頓王在此刻似乎回到了蘭頓後宮,耳邊莫南子爵的教導似乎還在。想起當年化名莫南的雲鏡南在宮廷中勸導他“西和明鎮,南撫厥奴”,而自己在這九年中沒有一條按著這話去做,這種感覺很奇怪。仿佛昨日二人剛在花園裏散步交談,而自己隻是在午後的陽光中打了個盹。但周圍的數萬士兵,提醒了他,這不是夢。
雲鏡南略帶微笑的表情,讓蘭頓王有一種錯覺:我們是不是用了九年的時間來討論戰爭,現在他站在我麵前,隻是為了告訴我“你錯了”。
“如果我放下武器,你們將如何處置?”蘭頓王不願提到投降二字。
“士兵願意從軍或回家的自願。陛下可移居恩山,繼續保留王者名號。”雲鏡南道。這是他能夠拿出的最好納降條件。
在場的七萬蘭頓士兵是蘭頓王最忠誠的軍隊,對於蘭頓王的敵人,他們知道自己應該橫眉冷對。但當雲鏡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全城寂寥無聲,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蘭頓王聲上,所有耳朵都希望能聽到蘭頓王的答複。
蘭頓王低下了頭,這是他要決定一件事時的習慣動作。
當年,在波旁的王廷會議上,犁師一係與老派貴族爭得不可開交。年幼的蘭頓王就是這樣低著頭,最後拍案而起,將《園林案》拍定下來。雖然那次決定的真正勝者是犁師,但從那以後,年輕的蘭頓王終於成長為一個自己決定命運的王者,也是從那時起,他開始用這種姿勢決定一切事情。
然而,今天,現在,此時此刻,蘭頓王發現,自己已經有好久沒有抬頭,已經有很久沒有顧及到別人的想法。在過去那千萬種決定當中,他如果能多觀察一下貴族們的眉頭、將軍們的眼神、母親的愁容,那麽便不至於走到今天的田地。
於是,他抬頭了,看了看腳下七萬軍隊。
他看到了七萬雙眼睛,那是帶著期盼的目光,甚至帶著乞求。
這是他第一次在做決定前抬頭,也是第一次感覺到心靈的震撼。心頭搖擺不決的天平向其中一方猛然傾斜。
“那就這樣定了。”蘭頓王雖然比雲鏡南小上幾歲,但此時看上去象個中年人。
“定了?”連雲鏡南都驚奇於蘭頓王的決定之快。
“其實我早就想過了,大勢已去,無法挽回。唯一擔心的便是這數萬軍隊。”蘭頓王道,“如今,有了你的承諾,我就安心了。你信我,所以我信你。”
雲鏡南點了點頭。蘭頓王在最後決定的關頭仍不失一個王者的果絕,近二十萬蘭頓大軍隨蘭頓王到庫克途中,軍心煥散,逃兵日增,待到得庫克,隻剩下七萬人。而聯軍一方,卻兵力齊集,更有數百輛投石車已布成陣勢,一旦發起進攻,便先要以飛石重創守軍,蘭頓一方已無勝算。這也正是雲鏡南敢於冒險進城的原因。而雲鏡南的果斷,又促使蘭頓王決定投降。
“那我在城外等你。”雲鏡南道。
“阿南。”蘭頓王叫住了他,“我一直沒有想明白,西征為什麽會失敗?”
“時勢如此,非人力可以逆轉!”雲鏡南給了一個含糊的答案。
蘭頓王目送雲鏡南出城,神色憔悴,口中道:“我蘭頓以雄雄之師西征朽木般的王朝,何曾不應時勢?隻是有英雄在世,雖大勢所趨亦不能成功!”
***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一晃又是三年。
阿南要塞,鶯歌燕舞,百草爭春。
王神行宮裏,憶靈懷抱小嬰,坐在宮院的躺椅上。她剛生了個兒子,身材卻不見變化,隻是神情中多了一點**的成熟。
水裳和素箏也坐在她身邊。
“水裳,好久不見你了,古思他們還好吧?”憶靈笑吟吟地問道。
“還好啦!”水裳臉上泛起紅暈。
“真沒想到你會和古思在一起。”憶靈笑道,“阿南那時還說不可能,說水裳怎麽會喜歡臉上沒毛的男人。”
“嗬嗬,他還記得這玩笑話呢!那隻是打趣他罷了。”水裳亦咯咯地笑起來,“姐姐,我想向你討教下生兒子的秘決呢?”
“啊,你們也要……恭喜啊!”憶靈道。
“能生就好了,還顧得什麽男女?”素箏幽怨地道,“大夫說,我是沒希望了!”
水裳恨恨地道:“哼,還不是阿南,要不是他,你怎麽會喝忘憂水,現在又怎麽……”
憶靈在一邊看素箏的神情不對,忙笑著打趣道:“所以啊,阿南才更疼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昨天偷偷送了你一對白玉手鐲吧?”
素箏這才開心了些,輕輕推了下憶靈道:“阿南就是這樣,都以為我們不知道呢。前幾天他送你黑鑽耳環的事我也知道。大家都明白的事,他偏要搞鬼搞怪的。”
水裳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失了言,忙轉移話題,道:“也不知阿南是哪世修來的福份,你們倆居然會同意共事一夫!”
憶、素二女臉上同時一紅,憶靈搶先道:“還不是圍庫克時,他居然敢孤身進城。我們都想,是不是把他逼得太厲害了。”
素箏亦道:“更何況他這個人,水裳姐姐又不是不知,一雙眼睛哪盯得住他?兩個人管著他,他才不敢胡作非為。”
三女想起雲鏡南往日種種“惡行”,同仇敵愾,聊得不亦樂乎。
其時,維斯妮洲大陸終歸一統,原王朝、蘭頓、厥奴各處組成大聯邦。首屆聯邦選舉上,雲鏡南成為眾望所歸,擔任首任聯邦王。
而聯邦下設省,古思、林躍、水裳、韓布、上官貞泉、管豐、君悅、憶靈、素箏等人均在各省任首席省撫或軍方要員,德德則安居阿南要塞外,獨自撫養小德。
而古思作為東王朝的布魯克王,轄下布魯克行省與水裳的固邦行省經常往來,二人接觸間日久生情,在去年結為連理。林躍與妻子芬蔓現住在西蘭頓行省,上官貞泉則自回祖龍行省,韓布留在刺尾,管轄刺尾行省並照理鐵西寧陵。
憶靈名為藍河公國國主,實際上具體事務皆是君悅負責。她與素箏現在都留在阿南要塞。
經過兩三年的治理,大聯邦民眾逐漸撫平戰爭的傷痕,安居樂業。
三女正聊得開心,有個女仆走進院來,站在素箏身邊。
素箏見女仆欲言又止,笑道:“水裳姐姐不是外人,有什麽話盡管說。”
那女仆方才轉聲道:“今天阿南主人出門時,在帳上支了五十萬金幣。”
“什麽?五十萬!”素箏怒道,“男人千萬不能讓他有錢,有了錢也不能讓他碰錢,否則一定要變壞的。阿南什麽時候出門的?”
“有半個多小時了。”女仆應道。
憶靈亦警惕道:“支這麽多錢,會不會是去了藍磨坊?聽說前兩天,藍磨坊把分坊都開到要塞來了。”
水裳義憤填膺地站起,道:“阿南還反了他的?原以為他有了你們兩個絕世美女,應該要心滿意足了,沒想到還是賊性不改!”
素箏亦是氣得柳眉倒豎,道:“走,阿靈,水裳,我們找阿南去!”
三女氣衝衝地待要出宮,卻迎頭碰上滿頭大汗的雲鏡南。
“阿南,你對得起我們嗎?”素箏哀怨地道。
“阿南,你太讓我失望了!”憶靈氣憤地道。
“阿南,想不到你死性不改!”水裳叉腰怒喝,“還有什麽好說的,先打了再說!”
雲鏡南一語未出,便遭到一頓拳腳相加,“犁氏落英十八拍”、“王朝長拳”、“神族無影腿”齊聚一身。
“別打臉啊!我可是就這張臉值錢了!蒼天啦,我到底犯了什麽錯……唉喲!”
雲鏡南不出聲還好,一出聲便迎來更無情的拳腳,而且專往臉上招呼。
三女好一頓大打出手,十分鍾後方才嬌喘噓噓地罷手。憶靈回頭接過女仆手中的小嬰,水裳則意猶未盡地叉著腰,素箏喘著氣道:“好了,打累了,準備家法!”
“還有家法啊!”鼻青臉腫的雲鏡南可憐兮兮地道,“三位姑奶奶,姑太奶奶,我能否誠惶誠恐地問一句,我到底犯了哪條家規了?”
“挪用家款!”憶靈道。
“出入煙花柳巷!”素箏道。
“我……我是拔刀相助,不用理由!”水裳道。
雲鏡南哭笑不得,道:“其實我支這五十萬金幣,還不是為了讓你們護膚……”
“誰信你的鬼話!”
“買護膚品要五十萬金?虧你編得出來。”
雲鏡南有口難辯,急得呲牙咧嘴,卻又牽動得臉上傷痛,當下忍著痛回頭喝道:“就看著我挨打啊,還不抬進來?”
“是。”四五個仆人本來站在門口聊天,他們對雲鏡南挨揍這種事早見怪不怪了,此時聽得主人相喚,忙七手八腳地抬進一件物事。
那東西才進了院內,遍院生寒。
“這是極品寒玉,據說可以養容美顏。為了尋到這塊寒玉,我可是查訪了好久,今天剛從極北之地運到要塞。可是沒想到,沒想到你們……”雲鏡南一臉委屈。
“阿南!”
“阿南!我們錯怪你了。”
兩個香吻同時送上。
水裳奇道:“阿南,你臉上的傷痕怎麽這麽快就消了?”
雲鏡南被吻得雲裏霧裏,早已不生氣,笑道:“都是練出來的,說起來,水裳還有一份功勞呢!”
再看憶、素二人,早喜滋滋地去看寒玉,將雲鏡南拋在一邊。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我雲鏡南豔福與天齊,竟然得了兩個!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啊。有了這塊極品寒玉床,待得百年之後,她們的容顏還能長駐世間。至於我,這張床也不夠放,而且這副尊容不留也罷。”雲鏡南手中抱著從憶靈那兒接過的兒子,傻傻地看著幾個女子。
“思寧,你聽明白了嗎?”雲鏡南拍拍兒子紅撲撲的小臉蛋。兒子的名字是他起的,為的是紀念故友鐵西寧,也有祈禱天下安寧之意。
“哇啊!”小思寧不知是聽懂了還是剛看了群毆,開心地四肢一頂,對著朗朗乾坤,藍天白日,瞄準雲鏡南的嘴就是一柱童子尿。
“好,有勁,有勁,比我強!”雲鏡南不惱反喜,他心裏還在想著寒玉床駐顏的事。
雲鏡南此時渾沒想到,待得百年之後,憶、素二人即使曾經是絕世紅顏,到那時也無法躲過歲月的廝磨。
人世間,劫苦喜樂,一切皆是浮雲,何況容貌?然有處世灑脫之如阿南王神者,千古唯此一人!
(筆者之結束語:在撰著《阿南王本紀》時,我采訪了很多經曆那場戰爭的普通人。大多數人選擇了緘默,不願再讓那個時代在自己的腦海中再出現一次。在所有戰爭裏,人都失去了本性,因此也是充滿獸性的。如果說,戰爭對軍人意味著職責,對王者意味著武功,那麽對於平民,又意味著什麽呢?……苦難。
《阿南王》中所述,大多是從高層視角,敘說的是發生在權力頂峰的故事,筆者盡量用輕鬆的語調去講述,以免殘酷的曆史影響到自己寫完這部書的勇氣。
然而,真正發生在人類社會底層的,千篇一律——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王者?即使是阿南王的耀世之智,也無法避免戰爭的血焰。太平盛世,諸君當惜之珍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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