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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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丫頭匆匆的把染血的床單換下,又輕輕的為我換了新衣服,我躺在床上,向儒就躺在我的身側,我端詳著他,心中卻想著我那本來應該金枝玉葉,受盡人間寵愛,如今卻被隨意丟棄在亂墳崗中的女兒,我竟連看她一眼都不能,是不是因為我擁有了兩次生命,才讓我的女兒有此劫數?
向儒微微動了動小胳膊,小腿蹬啊蹬,粉嫩粉嫩的小嘴好像正在吸吮著什麽?我端詳著他,那眉眼、鼻子、嘴唇,雖然還小小的,卻能看出寧遠的輪廓,思及此,我不禁又悲從中來,我這一輩子都無緣看到女兒的樣貌了!
豆兒端進來一碗黃澄澄的粥,走到我床前,說道:娘娘,吃些東西吧!
我沉默著,豆兒舀起一勺粥,放到我嘴邊,我別開頭,豆兒有些焦急:娘娘再不吃東西身體可就要垮了,您就吃一些吧!
我搖搖頭,依然看著向儒,白嫩嫩的身體上穿著我一針一線縫製的紅色小肚兜,小肚兜稍微大了一些,直把短短的小腿也給蓋住了。這個孩子竟然這樣瘦弱,我微微的握住他的小手,軟軟的,幾乎隻有有本根指頭那麽長,上麵的關節和小小的指甲都很健康,這難想象還會有這麽小的指甲呢,那小手不時地抓握著,偶爾小腿一蹬,讓我想起了之前肚子忽然被胎兒蹬痛的情形,原來就是這樣的踢蹬嗎?
豆兒含著淚笑說:娘娘,瞧這小皇子,多漂亮啊,娘娘如果不吃些東西,可都抱不動他了!
我依然沉默著,去摸向儒的小腳丫,上麵五根小腳趾頭嫩嫩的,香香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向儒因為我的抓握睡得不太安穩,再加上本來就虛弱,不多時,便醒來哼哼唧唧的哭,仿佛大聲哭就會沒有力氣一般,可即便是這樣的哭聲也足以讓我焦急和心疼,我想要拍拍他,安慰他,胳膊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
豆兒抱起向儒,在地上來回走,邊輕拍他的背部,柔聲的哼唱著小曲,孩子也乖巧,很快便安靜下來,又含著手指頭睡去。
我看著向儒,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來凝婉儀那天說的莫名其妙的話,她說“茶葉雖然益心脾,凝神靜氣,卻也要看出處,切末得了不好的品種,傷了身!”,平日裏我的茶都是由豆兒親手置辦,如若出事也是在中秋的盛宴上,是在我和凝婉儀出去透氣之時,那些拿著酒杯讓寧遠喝酒的妃嬪所為?
頭腦中一片混亂,我的體力似乎無法支撐更多的思緒,頭部劇烈的疼痛著,豆兒哄好了向儒,又把他安置在我的身邊,我複又端詳他,他來到世界上已經快三天了,卻不像其他新生兒那樣皺巴巴紅通通的,很是幹淨,飽滿的額頭和茂密的黑發都顯示著他的健康。
腹中間或還有熱流湧動,豆兒端著小勺子,把粥硬是喂在我的嘴裏,我也不吞咽,她焦急的說:娘娘,您這是何苦?小公主已經不在人世,咱們找機會為她做一場法事,讓她的靈魂得到安歇便是,如今凝婉儀還生死未卜,娘娘若再出了什麽事,可就太對不起大家了!而且,而且娘娘都不想為小公主報仇嗎?小公主枉死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娘娘,您要好好愛惜自己啊!
聽到凝婉儀三個字,我微微動了一下,我啞著聲音說:叫小米兒去看看她,那邊沒有人照看,怎麽可以?讓陳太醫也去!
豆兒忙點頭,又說:娘娘吃些東西吧,等到娘娘身體好些了,咱們親自去看望凝婉儀,好不好?
我這才緩緩的吞咽食物,豆兒又輕輕的喂了我一些烏雞湯,我能嚐出來這湯裏麵有很多藥材,知道是禦膳房特意為我準備的,我硬撐著多喝了一些,才又沉沉睡去!
許是我太累了,這一覺竟然睡了一天一夜,直到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叫時才被饑餓感所驚醒,豆兒見我醒來忙把補品和食物端過來,我往身側一看,卻沒有看到向儒,心中一驚,豆兒忙說:小皇子被乳母帶下去喂奶了。方才太後來過,見娘娘正在睡著,就自己個跟著乳母過去看小皇子了,還直誇這孩子和皇上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疼愛的不得了呢!
我隻喝了一口粥便不再吃東西了,豆兒擔憂的看著我,說道:昨個皇上過來看娘娘,還說娘娘早產,實在瘦得厲害,要奴婢好好伺候娘娘,娘娘不吃東西怎麽能行?
我看向窗外,又是天黑,豆兒明白我的意思,忙說:皇上本來要來過來,誰知剛好有大臣求見,這才耽擱了,娘娘稍等一會,皇上肯定馬上就過來,奴婢去把小皇子抱來,皇上肯定也想他了,娘娘不知道皇上有多喜歡小皇子,連連說這是皇上和娘娘的骨肉,珍貴的不得了呢!
我苦笑了一聲,豆兒忙噤聲,宮門外衣袂飄飛,寧遠猶如一陣風般的走進來,見我睡醒了幾大步走過來,坐到床邊,握著我的手,急切地說:婉瑩,你真偉大,你給朕生了一個兒子,你辛苦了。
正說著,乳母便和太後一起抱著小向儒走進來,太後一邊走一邊逗弄著向儒,咿咿呀呀的和向儒說的歡喜,寧遠接過孩子,抱過來給我看,邊說:你瞧,這眉眼、這小嘴巴多像我。
太後也在一旁接茬:簡直和皇上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看著寧遠對小向儒愛不釋手的稀罕勁,鼻子一陣酸澀,我硬是忍著不哭,笑問寧遠:孩子都沒有一點像我,一定是送子娘娘送錯了,把別人的孩子送給我了!我不要!
寧遠不禁啞然失笑,說道:這是什麽話?這就是咱們的孩子,你瞧,他的耳朵和額頭就非常像你嘛-----小向儒,咱們快給母妃看看,不然母妃可就不要咱們了!
說著那孩子的小臉便出現在我眼前,我隻能笑笑,又問:凝婉儀那邊-------生下了死胎?
太後歎口氣點頭道:作孽啊,雖然是個女孩,可好歹是皇上的骨肉!都怪凝婉儀被妖魔附體,不但害了自己的孩子,還連帶著讓婉瑩跟著早產!
我垂下眼瞼,說道:大家同樣是做娘親,我最能理解她的感受,本來就痛失愛女,又被冠上妖魔附體的帽子,人還處在昏迷中,就被責令居於別院,終身不得外出,這是何等的痛苦?母後,難道您也相信那些謠傳嗎?如果現在換成是婉瑩胎死腹中,母後是不是也要這般對待婉瑩?
寧遠微微的皺眉頭:怎麽竟說些不吉利的話?母後,兒子本來就不相信什麽謠傳,不如母後就不要怪罪凝婉儀吧!
太後隻不說話,寧遠有些無奈卻也給我眼神,暗示我他會派人好好照看凝婉儀的。我虛弱的笑笑,又說:向儒這名字可是太後給起的呢!隻是未免太沒有魄力了!
太後忙問:向睿如何?帶著一股英氣!
我卻搖頭:母後別生氣,這兩日我一直在想,既然生為皇室的子孫,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國家興亡為重,都要以百姓的安居樂業為己任,孩子的名字不如改為向寧吧,正好也有繼承皇上智慧、衣缽的意思!
太後倒也不生氣:這個名字甚好,難為你總還憂國憂民,那就叫向寧吧,隻要之後你再給我生幾個孫子,不怕沒有向儒和向睿!
大家都笑著,我卻無論如何也笑出來,我遠遠的看著向寧的小臉,心中五味混雜,經曆過這許多,我應該更疼愛他才對,可為什麽此時此刻他被抱在寧遠的懷裏,卻讓我無限悲涼,本來那裏應該躺著我可愛的、健壯的小女兒?寧遠的笑臉也該屬於我的孩兒。
不知怎的,向寧忽然大哭起來,寧遠哄他不住,隻好交還給乳母,頗為著急的問:怎麽回事?是不是餓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看得出來寧遠是真的喜歡這孩子,我更明白寧遠是因為向寧為我所生才會如此喜愛,可他卻不知道很多事情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世間萬事就是如此,鬥轉星移,一切都麵目全非了。
寧遠忽然看見桌子上剩下的一大碟沒有喝完的補湯和粥,忙問:怎麽沒有吃幹淨?
豆兒忙回答:娘娘累得隻是睡覺,奴婢也不敢打擾,好不容易醒來又沒有什麽胃口,這些補養身體的食物又都平淡無味,娘娘很少吃的!
寧遠有些焦急:不吃怎麽能行呢?來,我喂你!
我真是無奈了,隻好央求地說:我實在吃不下,等我餓了,我自然就吃了,皇上不要著急!
太後也說:女人家剛剛生產,哪一個不是如狼似虎的吃東西,你倒好,是不是怕自己的纖細楚腰無法恢複?放心吧,我那裏有一些藥方子,可以調製出一種雪花膏,過段日子你塗抹在腰部就可以了,現在你的任務就是好好養身體,豆兒,那些粥確實沒有什麽滋味,又涼了,你去吩咐禦膳房做一些可口點的飯菜,若是德妃再吃不下,就叫他們都去辛者庫做事吧!
如此一來,我還真的非吃不可了。太後握住我的手:這小孫子我越看越喜歡,可比向晚、向真小時候硬實多了,瞧那長相就知道長大後定是聰明伶俐呢,你真是辛苦了!
寧遠格外自豪:母後怎麽不誇誇我,這可是我的兒子。
太後又說了些什麽,我卻漸漸聽不到了,“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沒錯,這是你的兒子,卻和沒有半點關係。
向寧在乳母的懷裏依然號啕大哭,直憋得小臉通紅,乳母也有些著急了,可巧外麵一個小太監飛奔而來,跪在我們麵前,氣喘籲籲的說:方才凝婉儀娘娘忽然流血不止,太醫趕到時娘娘已經沒了!
寧遠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我卻看向向寧,這孩子是感應到了自己的母親去世所以才放聲大哭?我伸出手要抱他,乳母忙把孩子放在我的懷裏,說來也怪,我剛剛抱住他,他便不再哭泣了,而是睜著淚痕未幹的大眼睛看著我,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說些什麽,乳母說道:怪不得都說母子情深,母子連心,一到母妃懷裏就不哭了!
我看著向寧,他的額頭和鼻子依稀還有些凝婉儀的樣子,我仿佛看到凝婉儀的臉浮現在孩子的臉上,她笑著說:好好待我們孩子!
寧遠吩咐太監:凝婉儀,追為賢妃,以妃製置辦後事!生女,宛平公主,夭!
我明白寧遠的意思,是要讓曆史忽略胎死腹中的事情,隻把一個如此曼妙女子的生平簡簡單單記載成這樣一句話流傳給後人!
我忽然想起曾經讀過的史書,上麵千千萬萬的用一句話便描述其生平的那些女子到底都隱藏著怎樣的故事?在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曆史的長河,各個時代笑顏如花的女子在這時間和空間的穿梭中,拋棄了昔日的榮華富貴或庸碌的一生,轉變為一串一串的文字,任憑你生前經曆滄海桑田,擁有傾國傾城的容顏和讓人羨慕的家世、學才,還是深宮怨婦,都隻是一筆帶過,留給後人誦讀的隻有那麽短短幾個字,即便有幸能夠得到一段有限文字的描述,也不過隻是其生平的一隅,那些辛酸、痛苦、彷徨和經曆的一切永遠的成為後世猜不破的一道道謎題!
想到這裏,一種莫名的宏大的悲慟環繞著我,讓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豆兒端詳著我,我卻並沒有失聲痛哭,哭什麽呢?她還在不是嗎?她已經將她的生命延續下來,那就是向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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