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彭漾獻計亂民意,諸葛盡節留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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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諸葛亮擺下八卦陣迎敵,卻被龐統用大車聯陣破之;梁山軍又多漢軍數倍,四麵湧來,苦戰一個時辰,漢軍漸漸兵眾枯竭,十餘輛連弩車,盡被敵軍砍壞。諸葛亮麵不改色,指揮軍馬竭力反擊,殺傷敵軍,然心中亦暗自哀歎。忽然敵軍陣中,一陣攘動,須臾兩路軍從左右殺來,視之乃糜芳、張裔也;原本與洞溪之軍廝殺,聞聽這邊吃緊,於是來救。那洞溪兵馬雖多,戰力甚弱,又被趙雲午前射倒了杜路,個個心有餘悸,也不敢死纏。二將殺進圍來,諸葛亮道:“今番兵敗,不可久戰。南麵敵勢甚強,可從北麵殺出重圍,走北門進城。”張裔道:“丞相引陣兵在前破敵,我等抵擋南麵之軍以斷後!”諸葛亮道:“甚好。”於是指揮餘兵,變動陣形,向北突進。張裔、糜芳各自死戰,抵住龐統大隊。原來龐統之兵,為防八卦陣厲害,進退之際,必按車隊行跡,因此張、糜二將尚能招架。北麵林衝之兵,原不足五千,又頗有折傷,諸葛亮既得張、糜二將擋住龐統車牆大軍,則施展陣法,往複轉折,勢如向左,反倒右折;假作突破,實在包抄,須臾之間,把林衝之兵,衝作三處,各自不能相顧。林衝大驚,急教諸軍收攏整隊,調遣之間,道路閃開。諸葛亮一麵分兵回擊其背,一麵旗號召斷後二將速速跟隨。糜芳看了,奔命心切,拍馬便走。張裔道:“我擋賊軍,子方先退,退後可留兵於後接應於我!”糜芳滿口答應,方逃過敵軍之陣,看林衝大隊旗號儼然,分兩翼又掩殺上來,心頭一慌,不顧諾言,隻叫“快撤,快撤!”這裏走得爽快,片刻間林衝大軍合攏,頓時將張裔背後軍馬,大半圍在軍中。諸葛亮在前麵引軍開路,倒不曾留意,糜芳緊跟著,卻又不報,張裔在陣中,兵不足千,竭力苦戰,身邊士卒,漸漸亡盡。看看突圍無望,大叫一聲,拔劍自刎。諸葛亮方近北門,回頭看時,隻有糜芳一軍,不見張裔,急問:“君嗣何在?”糜芳道:“陷……陷在陣中了。”諸葛亮怒道:“何以不報?”糜芳無顏以對。正說時,西邊殺聲大作,一彪軍馬迎麵來,當先大將肩裹白紗,挺槍高呼:“諸葛亮,不要走,郝思文在此!”諸葛亮道:“既已至此,唯有死戰!”揮軍殺入,漢兵雖苦戰兩陣,未曾休眠,賴陣法相得,輾轉交通,郝思文所部梁山軍馬,死傷無數。然背後龐統、林衝之兵卻也殺至,兩下夾擊,漢軍前隊距城門不足百步,卻是無力進逼。諸葛亮暗自搖頭,糜芳早嚇得麵如土色,戰戰兢兢。不料城樓之上,神機連弩如雷霆突發,鋪天蓋地,城門口梁山隊中,頓時慘呼連連,割草般倒下一片。接著北門開處,數百軍殺出,當先一將高呼:“趙雲又來矣!何人敢來交戰!”梁山軍聽得,都如青天聞迅雷,趙雲人馬到處,紛紛閃開。那郝思文今日才在西門被趙雲一槍刺中肩膀,如今裹傷來截孔明,哪敢交手,回馬便走。也是劫運難逃,不防趙雲飛騎趕上,手起一槍,從後背直透前胸,頓時挑落馬下。梁山軍皆大變色,趙雲又左衝右突,殺散郝思文部下軍士,把諸葛亮一行接入城中。諸葛亮握趙雲手曰:“子龍,今番相救,沒齒難忘也!”趙雲急下拜,熱淚滿麵道:“丞相!為救雲一人,以萬金之身,親赴千險之陣,雲若不舍死以報,豈能心安!”將相二人,抱頭流涕,周圍將士皆垂淚。
龐統在城外,見還是被諸葛亮退回城中,不由哈哈大笑。林衝道:“臥龍走脫,軍師為何發笑?”龐統道:“臥龍雖脫金鉤,卻還在我罾中也!今日成都之兵,損折過半,諸葛亮縱有通天之才,又豈能起死回生?十日之內,我必得成都也!”是一役,兩軍激戰,幾近一晝夜。梁山軍馬,前後死傷八千餘人;成都漢軍,卻也損折將近六千。洞溪軍大將杜路,被趙雲射中眼睛,當夜不治身死,龐統令厚葬之,教劉寧統其兵馬。郝思文白日戰死,林衝等梁山頭領,自然無限傷懷。
諸葛亮回到相府,既痛張裔之故,又惜兵卒之損,然亦隻得強支精神,先安排餘兵防禦。其時成都城內,兵不滿五千,多是羸弱之卒。有張裔軍中逃生士卒,說糜芳違背約定,擅自先退,才致令張將軍身死。諸葛亮大怒,指糜芳道:“且不說昔日在荊州降敵之事,汝前一夜便是當先潰逃,攪亂軍陣;今日又自顧性命,害了張君嗣,如不斬汝,難正軍法!”喝令推出斬首。蔣琬苦苦勸道:“糜芳之罪,死不足惜,然此時敵軍圍困,城中兵微將寡,正是用人之際,望丞相姑且饒恕,容其戴罪立功。”諸葛亮道:“正為敵軍圍困,局勢危局,若不正軍法,無以為定也!”諸官再三苦勸,孔明隻是不從,斥令快快推出。片刻之間,將首級血淋淋送上來。諸葛亮教把首級號令各營,無不悚然。於是整編士卒,調集城中百姓補防,直忙到二更時分;然後又獨自在相府書房查看地圖,苦思破敵之策,直到東方發白,才伏在案前,沉沉睡去。
天大亮,馬謖到相府參見,進得書房,大吃一驚,原來諸葛亮形容憔悴,滿頭添出許多白發。馬謖不禁跪下,出涕道:“丞相年未四旬,蒼顏至此,皆是操心國事所致也!如此誠摯,天道何在!”諸葛亮聞言,反倒一笑,扶起馬謖道:“幼常何出此言。吾為酬陛下三顧之恩,雖萬死不足以報,況白發數莖乎!”轉歎道:“可惜某號稱機謀,當初便對梁山軍有所懷疑,居然坐視不斷,致令有今日之慘烈,養虎遺患,以至於此,某之罪過大矣!”馬謖再三勸慰。諸葛亮笑道:“雖然如此,龐士元要取成都,隻怕也未必容易。漢中雖失卻,陛下若早得消息,急急回師,我可望救兵也。”忽報城外龐統有書送來,諸葛亮拆開看曰:
“致諸葛孔明兄:
兩家征戰,各位其主,無須苛責。然如今天下大勢,不在劉備,成都百姓,卻懸兄手。兄才華蓋世,然以數千疲憊之卒,困頓孤懸之城,安能敵數萬虎狼之師哉?孔明兄立下壯誌,欲匡扶天下,以濟萬民,然則如今死守成都,空將才智雄略與劉備殉葬,統甚為兄不值也。為兄計,何不開城揖降,相助宋江;既免成都百姓塗炭之苦,亦使天下之民得兄之萌也!誠摯所言,望兄慎思之!
弟龐統再拜”
諸葛亮看罷,微微搖頭,教取筆墨,回書曰:
“漢丞相諸葛亮,致梁山龐軍師士元:君言我等各為其主,然梁山賊寇,陰險狡詐,非亮之主;君謬讚亮才華蓋世,然亮上不能掃清國賊曹操,下不能剪除草寇宋江,豈敢自誇才華?今日坐守成都,若得天佑漢室,盡除奸黨,則自當盡心竭力,以順天意;若其不逮,則是天要我作漢室盡節之臣,焉能屈身事賊,以受再辱哉?士元才華高遠,勝我十倍。然梁山軍固是君資借之力,宋江卻遠非君托身之主也。今天下未定,陛下十萬雄師,尚在雍州;李俊、黃忠,依據江左,勝敗存亡,未可易言,而君乃張揚武略,困國都,擾百姓,我恐縱是僥幸成功,亦必被後人青史唾罵也!今言盡於此,至於亮,唯知作忠漢死臣,不敢想從賊奸佞,後毋多言,各各好自為之也!”
龐統接到回書,搖頭道:“諸葛孔明決意一死矣。”林衝道:“他城中如今算來隻有數千之兵,且大都老弱不堪用;我等隻需催動大軍,四麵攻城,數日之內,必可破成都也!”龐統然之,於是令薛永引軍打北門,宣讚引軍打西門,李應引軍打南門,花榮引軍打東門;各帶四五千兵,聲威甚大,自與林衝引軍四門接應。諸葛亮在城中,令馬謖、蔣琬、費詩、趙雲分守四門,自居中策應。安排連弩、投石機、旋木,諸般巧計,竭力防守。入夜則以孔明燈懸空,防敵偷襲。如是兩日,梁山軍死傷慘重,不能得手。諸葛亮白日巡視四門,麵容如常,夜則往各處撫慰士卒,策劃防禦,城中軍心稍安。
龐統鬱悶,再召集商議。林衝道:“這兩日雖然攻城不利,卻也殺傷了不少敵軍。成都兵馬原本所剩不多,今番更是不敷用也。隻要再攻打兩日,待他兵力竭盡,自然手到取城。”龐統道:“我等取成都之後,還要往漢中交戰,及防備曹操。如此耗費兵力,實不應當。”彭漾在一旁麵帶微笑,搖頭晃腦。龐統道:“永年可有巧計?”彭漾歎道:“諸葛亮才略甚加,如今據守堅城,要以巧計取之,難,難!”龐統道:“也是,雖以永年之才,卻也不如諸葛亮,要以計勝之,甚難也。既然如此,還是照林將軍所言,盡力攻城罷了。”話音未落,彭漾拍案而起道:“士元休要激將!我今日便獻一計,取諸葛亮人頭來獻!”龐統心中暗笑,乃大驚道:“永年休得戲言,諸葛亮的人頭,豈能隨意取得?”彭漾道:“若用我這計謀時,攻下成都,不費吹灰之力也!”龐統道:“願聞其祥?”彭漾道:“成都軍民,原本是劉璋所管;劉璋雖然昏庸無能,在州二十年,倒也寬和待民,頗有人心。如今劉備進川,不過數年,恩威並舉,加以諸葛亮擅用機謀,所以成都被困,而人心不散。今日既破八卦陣,可拿劉循、劉闡,把數千封文告,射入城中,教軍民各自出來迎降,並無責罰。又可於夜裏將數十封密信,亂射入城,信中隻作與某將軍或某部勾結字樣。如此隻需一日一夜,城中人心必散也!我卻以兵屯駐四門,隻待變亂,即便攻擊,一處得手,則成都反掌而定!”林衝道:“射密信之策,甚是簡陋,隻怕瞞不過諸葛亮也。”彭漾嗤笑道:“我何須瞞過諸葛亮?隻要他城中諸將自相猜忌,便有可乘之機也!古語一夫夜驚,可亂滿營千軍萬馬。如今勢如累卵,隻要有一二偏將心疑,何愁成都不得!”龐統道:“彭君所計,甚是巧妙也!”當即令如法炮製。於是城下準備數千封書信,用禿頭箭射入城內,曰:“大漢車騎將軍劉循、太尉龐統、征西將軍劉闡告成都軍民:劉備枉為漢室宗親,本當忠心報效朝廷,然是人狼心虎膽,內則殺害益牧,外則擅篡神器,暴虐之至,人神共憤。我等興起義兵,誓討奸凶,得天佑大道,破賊軍八卦奇陣,將近克諧。然成都人民,盡皆漢室赤子,大軍破城之時,恐遭玉石俱焚,於是我車騎將軍、太尉、征西將軍以仁心布告:隻處逆賊偽帝劉備,並其眷屬。其餘人等,上自偽丞相諸葛亮,下至軍卒庶民,凡歸降者,盡皆無論;若有獻城迎降之功,倍加賞賜,決無失言。望諸人等,可速歸正道,勿自誤也。”又有劉循手下,劉璋昔日舊屬官吏,繞城大呼宣言,於是城中民心皆動。又到夜間,數十封密信紛紛射進城來,說的都是約會各將領之事。大半被漢兵拾去,獻於諸葛亮。諸葛亮道:“此龐士元離間之計,不可聽之。”馬謖道:“雖是離間,若諸將彼此生疑,恐於守城大礙。”諸葛亮道:“既如此,可傳各營將領,前來相府,吾昭明此事也。”
於是遣人到各處,傳各營官佐,齊來相府。豈料那各營官佐,也有聞得梁山軍離間密信,心下各不自安;又兼白日梁山軍射來招降書信,彼此都有了幾分背反之意。如今聞得孔明夜裏傳到相府,也有不知凶吉的,索性有了不義的打算。當時,東門有糜芳部下副將,原本便心懷鬼胎,幹脆引兵發難,突然縛了蔣琬,開門迎降。城外小李廣花榮早有準備,立時揮軍入城。頓時滿城驚懼之聲,響徹夜空。南門馬謖不在,那裏副將聞聽東門獻了,心道城既已破,不如早早歸降,以保自家,於是也叫開了城門,宣讚軍馬,一擁而入。這兩處皆被打破,其時北門趙雲守,西門費詩守,尚在抵禦。龐統聞得破城,大喜,先急傳令,嚴禁燒殺淫虜,違者立斬;又令鐵麵孔目裴宣為巡城使,引五百刀斧手,進城維持。又令諸葛亮相府,隻許包圍,不許進犯。雖然,城中驚擾,百姓號哭之聲,震動天地。漢軍士卒,大半皆無鬥誌,紛紛投降,亦有死戰到底者。
趙雲在北門,先見城外薛永指揮軍士,踴躍攻來。雲指揮若定,殺退梁山軍三次衝鋒。忽然背後城中大亂,雲部下軍士,同時紛擾。趙雲厲聲道:“今奉令守城,與門同存亡,何亂之有!妄動者斬!”於是士卒平息。須臾之間,隻看成都城中幾處火光起來,趙雲心中道:“不知諸葛丞相如何?”正欲去尋時,前麵數十騎奔來,到得近前,原來是駙馬都尉,諸葛亮過繼兄長諸葛謹之子喬,保侍郎董允及劉備二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趙雲問:“丞相、太子何在?”諸葛喬道:“太子在東宮,我父在相府,俱被賊兵所圍,某與董侍郎保魯、梁二王,先來此矣!”趙雲大驚:“如此,某之失也!”謂二人道:“你等保二王先出城,尋山林之處隱蔽。某回去尋丞相、太子。”諸葛喬道:“北門外賊軍雲集,如何得脫?”趙雲道:“某送你一程。”叫開北門,梁山軍見了,蜂擁而上,趙雲躍馬挺槍,當先大呼:“要命者閃開,趙雲闖陣來哉!”銀槍攪動,如風過茅林,梁山軍士,聞名盡皆膽裂,於路翻滾,紛紛閃避。薛永在後隊叫道:“拿住趙雲,為郝思文哥哥報仇!”叫得上勁,卻不敢上來交戰。趙雲也不理他,蕩開血路,諸葛喬、董允等相隨而過,二王年幼,俱是被一軍士扶持騎馬,不防扶持梁王劉理者中槍身死,梁王亦落馬,可憐金枝玉葉,頓死於亂軍之中。諸葛喬、董允雖悲痛萬分,亦隻得保了魯王,向北麵山林而去。薛永欲待追趕,趙雲圈馬回來,挺身陷陣,遠者槍刺,近者鑽打,蕩殺賊兵無數。怎奈部下軍卒,不滿數百,跟隨趙雲往返衝殺,卻被梁山軍四麵圍剿,鏖戰一刻,非死即降。趙雲怒目圓睜,牙齒緊咬,也不顧渾身浴血,隻往城內衝,欲殺回去救諸葛亮、劉禪。梁山軍數千之眾,八麵雲集,如潮水起伏,此進彼退,四麵長矛如林,牌刀成梳,都往趙雲身上招呼。趙雲麵無畏懼,眼看著薛永在軍中,高呼其名,縱馬過去,左右阻攔之兵,紛紛翻倒。薛永看趙雲逼近,唬得麵有土色,撥馬而走。趙子龍雖是絕世名將,畢竟孤身一人,並無一兵一卒相助;這番又不比前兩日轉戰四門,連個去處亦沒有。戰得久了,這裏中槍,那裏著箭,渾身鮮血流淌,卻仍是奮戰不已,威如天神。薛永看得膽戰心驚,下令:“休要纏鬥,放箭!”於是四麵羽箭,如飛蝗蔽空而來,趙雲用長槍左右撥打,奈何跨下白龍駒中箭,慘嘶一聲,跪倒在地,要將趙雲顛撲下來。雲看去路已絕,將手中槍往地上一駐,霎時之間,身上射得刺蝟一般,卻是直立不倒,梁山軍過了半晌,才敢上前。後人詩歎曰:
河北多猛士,子龍冠群英。勇奪三軍誌,德酬一帝恩。當陽扶幼主,成都濟危城。身殉膽猶在,鐵骨帶金聲。
於是北門已失。
馬謖原本在相府之中,聞得城中變故,急急報稟諸葛亮:“事急矣!丞相可速速出城!”諸葛亮臉色平靜,道:“某自有安排,幼常可自去,我二人於陛下軍中相會,再圖反攻也。”馬謖欲待苦勸諸葛亮同行,諸葛亮抬起頭來,神色果決道:“馬幼常!軍令如山,速速出城,去尋陛下!”馬謖不忍,隻得先走。行到半路,聞得四麵呐喊,急中生智,把外麵袍服扯掉,寶劍拋棄,套了件尋常士卒衣服,撿起一支長槍,呐喊奔走。耳聽得西門殺聲尚遠,於是加緊奔去,方到西門,城已破,費詩被梁山軍拿獲,一般士卒,紛紛投降。馬謖混在其中,繞出城去。梁山軍隻顧進城,再加龐統事先有令,不殺降人,卻也未曾管他。
那鐵麵孔目裴宣,進得城中,分派四個得力頭目,各帶一百人,往四門巡查,有擾民殺虜者,先斬後奏。自家帶一百人,徑直往皇宮而去。原來劉備雖然稱帝,性甚節儉,所謂皇宮,乃是劉璋府邸改造,亦不過數間華屋,並無高牆深殿。那守衛禁軍,大半被諸葛亮調去守城,留下者原本不多,如今走個精光。裴宣先叫一半軍士守住宮門,自己大步入內。看劉備皇後,便是吳懿之妹,已然自縊身死。其餘嬪妃宮女,有死者,也有留者。裴宣再入東宮,見劉備太子劉禪,即前日趙雲長扳坡所救阿鬥,如今年方十一歲,戰戰兢兢,躲於帷帳之後。裴宣道:“請劉禪公子出來相見!”劉禪隻得出來,長跪曰:“裴先生,憐我年幼,若是投降,可得苟全性命否?”裴宣搖頭道:“玄德公以宗親謀逆,是滿門抄殺之罪也。公子又是其嫡子,於情於法,決無幸免之理。”劉禪聞言,跌坐於地,片刻曰:“既如此,可求速死否?”裴宣點頭,手指白練一丈:“已為公子準備也。”劉禪滿臉淒然,起身道:“多謝成全。”欲往後去,望見桌上半缶美酒,遂端起來,一飲而盡,歎息曰:“此酒甚甘,惜不得長享也!早知作太子有如此下場,何不求為庶人,反得享安康乎。”裴宣道:“若得為尋常百姓,則太平之日,頗多受人盤剝;亂世則命不如狗,隻膏沃土也,何曾得享安康?公子享十年富貴,也不枉了。”輕聲下令,兩個士卒上前拿住劉禪,就於帳後縊殺之。
未到天明,全城平定,蜀漢群臣,盡皆就擒。唯有諸葛亮丞相府,遵龐統軍令,隻是四下圍住,不曾攻進。龐統待闔城清明,便親到相府,隻見花榮引梁山軍一千,團團圍住。龐統問:“府中可有軍馬?諸葛孔明可在其中?”花榮道:“探得裏麵隻有數十個護院兵丁,諸葛丞相與夫人黃氏,盡在其中。”龐統點頭:“既如此,我親自入內去見孔明也。”花榮道:“今日成都拿下,諸葛亮當為我所虜。軍師欲見他,自延入帳中可也,何必親自去他相府?萬一有甚埋伏,如何是好?”龐統道:“諸葛亮乃當世人傑,才略遠勝於我。他感劉備三顧之恩,因此盡心以報。我去時,亦當以誠意相邀,若得他助,天下不足定也!”花榮終究不放心,於是親引二十名精強士卒,相隨而進。
到廳堂外,龐統高聲道:“孔明兄,龐統求見!”聞諸葛亮在內道:“請進!”龐統振衣,大步而入,花榮欲要跟隨,被統揮手令退。龐統獨入,隻見諸葛亮坐於書案之後,須發花白,麵容清削,然眉目之間,神情若定。雙手扶案道:“士元君此來,有何見教?”
龐統也不謙讓,在案前坐下,道:“孔明兄,今日成都城陷,兄有何打算?”
諸葛亮道:“成都失陷,是我才不及君也。今既計窮兵敗,何必多言。”
龐統道:“兄此言差矣。以兄之才,其實十倍於統,所敗者,乃軍力不逮也。昔日在荊州,若非兄引薦,統何以得入劉玄德帳下,得此重用?今日局勢雖變,統不敢忘兄之恩德,特請兄前來,共保宋公明,以濟天下之民也!”
諸葛亮大笑道:“亮才雖駑鈍,亦知大義所在。大漢丞相,豈入賊寇幕帳?士元可毋多言也!”
龐統道:“統知當日劉玄德對孔明兄三顧茅廬,殷切備至,兄所以欲以死相報也。然今宋公明愛才之心,不亞劉備。兄匡世濟民,又何苦隻限一人?且昔日管仲先保公子,再事齊桓,成五霸之業;樂毅初在燕,後走趙,保二國平安。古來才人濟世,豈限一二人哉。兄在臥龍崗之時,便以管、樂自居,望以二賢為鑒,切莫自誤,拘一人之小節,而棄萬民於不顧也。”
孔明笑道:“士元縱有千般巧說,怎奈某胸中如鐵。管仲、樂毅,確係亮平生小可之比,然他二人改投明主,有他緣由;我今番義不從賊,是我道理。諸般行事,但求自家問心無愧,何以區區相比,便要照搬哉!”說完,右手抬起,緩緩放下。
龐統苦苦勸道:“孔明兄!君若自去,真如萬千庶民何?管他帝王將相,終有一死,天下庶民卻要得生。兄長高才,何忍隨身俱沒,而不令其救民水火哉!”
諸葛亮聞言,稍稍一怔,道:“士元,我且問你。且不論逆反之罪,若你那宋江,卻是個隻圖自家功業,不惜禍害百姓的民賊,你當何以置之?”
龐統正色道:“若宋公明果有害民之意,則某當先取其首級也!倘有不成,萬死無悔!”
諸葛亮聞罷,緩緩點頭:“甚好。士元既有此心,則天下庶民,或望得安也。”端起麵前茶盞,咕嘟飲了一大口。複對龐統道:“我這裏物事,切莫輕易搬動。士元自己多加小心。”言迄,雙目微閉,鼻孔中漸漸流出血來。龐統見事不好,正要伸手上前扶持,便看諸葛亮撲地一聲,倒伏案上。試其鼻息,已然長逝矣。終年三十八歲,自建安十二年出茅廬輔佐劉備,十有一年也。在蜀雖不長久,然治理國家,法度嚴明,己身剛廉,家無餘財,蜀人備思之,為其立祠堂,雖千載之後,香火旺盛,足見民心未可欺也。後人有詩歎曰:
大廈如傾邀棟梁,萬牛回首丘山重,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剪伐誰能頌。苦心豈免容螻蟻,香葉終經宿鸞鳳。誌士幽人空怨嗟,獨留夕陽照孤塚。
又有詩曰: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奇才枉定天下計,時勢不遂忠臣心。凱歌未奏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又有詩曰:
束發讀詩書,修德兼修身,躬耕蓄大誌,熱血隱山林。風兮思振羽,世危久沉吟,風兮思高舉,時亂待真人。
茅廬承三顧,促膝縱橫論,半生遇知己,賢士感心笙。龍兮揚鱗爪,久蟄一朝騰,龍兮風雲會,長嘯抒懷襟。
天道常變易,運數遙難尋,成敗在人謀,一諾竭忠悃,丈夫既在世,心懷天下民,丈夫當有為,播灑太平春。
歸去來兮我夙願,餘生還複壟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傾聽再撫琴。
龐統見諸葛逝世,麵目肅然,先向諸葛亮屍首深深三揖,然後起身,謂然長歎。解下鬥篷,覆蓋諸葛亮身上,一麵吩咐花榮進來,小心查看,把諸葛屍身送入後堂,自己出了宅邸。須臾,花榮來報,說諸葛亮夫人黃氏,自縊於內室。又報諸葛亮所在,書案之中裝了機括,隻要按動桌前扳機,則連弩從桌內發出,將坐在案前之人百箭穿心也。龐統聞報悚然,以手加額自慶幸曰:“若不是最後對答之間有眷顧百姓意,則我已死於諸葛孔明機括之下也!”又思索道:“孔明既心懷必死,而留我性命,是欲我規佐宋公明,以不負百姓也。”回思半晌,對諸葛亮愈加欽佩,令先好好保存遺體。然後自到劉備大殿之上來。
方上來,人說蜀漢官員,有許靖、楊洪等十餘人,自盡於各自府中;其餘生擒蔣琬、譙周、費詩等五十餘員。林衝問道:“何以處置?”龐統還未發話,彭漾道:“甚是容易。這幫蜀官,平時飛揚跋扈,看人不起。如今且綁了上來,一個個問他願降與否,願降者,收為幕賓,不願降者,當場拉下去棒殺之,以絕後患可也。”正是:大漢丞相方盡節,成都臣僚又遭殃。不知龐統可否從彭漾之計,請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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